上了他这艘船,越往后越会想他是否载客过多,原本不在考虑范畴的问题,现在成为一个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话。
    周停棹面上一紧,鼻腔里发出声“嗯”。
    然而拷问并没有随着这个肯定的答案结束。洛河还在前面,桑如将音量维持在只有她跟周停棹才能听见的大小。
    她挑眉问:“以前也是吗?”
    能有哪个以前?
    能爽快洒脱地以炮友身份开始关系,两人心照不宣地默认对方都是老手。桑如有时会故意戏称他千帆过尽,真是什么都会,周停棹也不曾剖白。
    这样的问题一旦回答,就好像率先在这段关系里认了输,而她大约也是不喜欢毫无经验的人的,周停棹想。
    命运给的契机铺垫到这一步,周停棹忽然觉得自己真成了这个年岁的毛头小子,要向爱人表明专一,献上忠诚。
    “嗯,”他说,“遇见你就不是了。”
    桑如这回当真是愣住了,瞳孔肉眼可见地放大,整个人被他的答案惊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周停棹神情认真,半点不像在开玩笑。
    半晌,她舔舔唇:“哄我呢。”
    “没有。”
    桑如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复又靠回椅背上,转头看向窗外。车窗玻璃过滤掉部分光源,她隐隐看见自己在笑。
    控制着把嘴角放下,顿觉跟周总看似经验十足,却在自己面前承认是个愣头青相比,她在他面前那些放肆的勾引动作也不算什么了。
    周停棹只能看见她偏过头的半侧脸,看不清她的神色,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也不再贸然开口,后半程的路途心都悬着过了。
    洛河开到学校门口,准备先把周停棹放下,谁知桑如跟着一起下了车。
    他降下车窗:“你下去干嘛?”
    “走回去啊。”
    洛河看看她,又看看旁边的周停棹,大概明白了什么,心道:他妈的!
    他在甩他们一脸汽车尾气前飞快说了句:“走了,你们注意安全。”
    洛河已经离开,见周停棹还在原地傻站着,桑如说:“不送我回去?”
    他回过神来:“送。”
    桑如现在住的小区离校门不过五分钟的路程,这段路并不会因为许了愿就真的没有尽头,到达她家楼下时,时针悄悄走过十一点。
    桑如回过身,打趣一样说:“你怕不怕,要不要我再送你回去?”
    周停棹一愣,无奈道:“不用。”
    “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空气陷入沉默,周停棹想了想,要说的话密密麻麻交杂在一起,竟让人理不到话头。
    “好好休息,周一见。”他最后说。
    给了他发言的机会,就说了这样一句,桑如弯唇道:“恐怕明天就要见了。”
    “嗯?”
    他们前座的那两个女生上回打探了红绳的来处,竟都把他们的随口胡诌当了真,要他俩带着一起去寺里上个香求点信物,好保佑高考一切顺利。
    桑如将方才聚餐席间两人的请求转述,又问:“怎么,去吗?”
    “去,”周停棹说,“去圆我们的谎。”
    桑如说:“这你确实是擅长的。”
    ……
    又被这么刺了一下,周停棹深深看她,嘴唇微启,却没说出什么来。
    “要说什么?”
    非要她说些刺激他的话,才肯有些波澜,周停棹这个死犟的性格,还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桑如抬眼瞧他,见他光是眼神像是含着千言万语,嘴上却又缄默不言,顿觉没意思,扔下句“不说算了”,便转身欲走。
    走到了楼梯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紧接着手腕被人牢牢攥住。
    “等等。”
    桑如勾唇暗爽,转身又作出一副平静模样,安静等他的下文。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在上去后的拐角,只有微弱的亮度辐射到这里,周停棹几乎整个人隐没在暗色中,让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终于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桑如:“我能生什么气?”
    腕间的力度悄然增大,桑如不适地活动下手腕。周停棹只当她要挣开,骤然攥紧她拉过来,与自己越发贴近。
    发香钻进鼻间成为撩动人心的利器,周停棹微微低头,嘴唇蹭过她的发顶:“不要这样,是我不好。”
    “哪里不好?”
    “不该瞒你,不该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也来了这里……”
    桑如忽而想到点什么:“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现在的我?”
    周停棹心下一惊,犹豫道:“猜的,后来趁你病了,问出来的……”
    “什么?!”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桑如怒道,“你还套我话!”
    周停棹一慌,立刻下意识把她抱住,小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崽崽。”
    桑如倒也没挣脱,半张脸掩在他怀里,闷闷道:“你真行啊周停棹。”
    “对不起,”周停棹今天道歉含量彻底超标,忽而头又低一些蹭到她耳边说,“可是你也骗我了。”
    “我没来的时候,我来了以后,你也都没告诉过我你是后来的你。”
    语气里还带着委屈,桑如一听,怒火继续熊熊燃烧,但又觉得他说得好像也没错。
    思绪打架的间隙,周停棹像是寻找起论据来:“你还摸我了,亲我了,也那个我了……”
    桑如:?
    说得跟被玷污的良家男子似的,桑如说:“我哪个你了?”
    他复又抱紧一点,要声音只递到她耳边,果真开口说了几句。
    桑如顿时脸上热起来,呛声道:“我看你也挺享受的。”
    “是啊。”
    没想到他竟承认得这么爽利,桑如眉头皱起来,却听周停棹说:“我巴不得你那样对我,怎么对我都好,但是不能不理我,生气也不能不理我,打我骂我都好,要是离我远远的……”
    桑如说:“怎么样?”
    “再有十年,我还是会把你抓回来。”周停棹说。
    他这样压着声音说话,性感得让人脸上的热度是彻底退不下去了,桑如只感觉胸腔里的心跳声大得厉害,简直快要能被他听见。
    越是这样,越要先发制人,桑如说:“你心跳好快啊。”
    她听见周停棹轻轻笑了一下:“嗯,我在紧张。”
    “紧张什么?”
    周停棹呼吸顿了一下,略显无奈道:“我在表白,听不出来吗?”
    桑如手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角,语气平常道:“哦。”
    “哦?”周停棹松开她一些,垂眸看她的眼睛,“只是这样?”
    桑如抿抿唇:“不然呢,你又不是没说过。”
    “你也说过,”周停棹忽然俯身到她面前,一字一顿地强调,“你说过,特别喜欢我。”
    桑如推他一下:“我那时以为你是小孩儿,哄你开心呢。”
    周停棹被这话激得一下脑袋发懵,一下又把人锁进怀里来,沉声道:“你总是口不对心。”
    桑如发出低低的轻呼,说:“跟你学的。”
    两个总爱正话反说的人此时在昏暗中拥抱,被困住的人没挣扎,困住人的反倒甘愿做她的猎物。她总在说些让人不那么爱听的话,却句句都往他心坎上戳。
    光明正大地以他自己的身份向她剖白,不是借由性爱,不是借由年少的遮掩,周停棹第一次觉得他们可以离得这样近。
    本想要立刻将她的唇封住,可当贴近她的唇边,终于还是停下。
    周停棹以近乎呢喃的语气低声问:“可以吻你吗?”
    眸光在昏沉的暗色中也显出亮感,桑如望着他的眼睛,开口时唇瓣与他浅浅相碰,她问:“你以什么身份吻我?”
    “周停棹。”他说。
    “还有呢?”
    见着周停棹眉头不自觉锁起的模样,桑如唇角弯起来。
    “可以吻你吗?”她忽然抬手环住他的脖颈,问出同样的问题,接着抛出一句,“用女朋友的身份。”
    周停棹心头一震,没能作出任何反应就后颈一沉。
    桑如在吻他。
    声控灯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熄灭。
    命运拿走了些什么,居然会以另一种方式返还。例如让他们重遇,例如让时光回溯,再例如牵扯住险些失之交臂的情人,让他们终于在过去的这个时刻,以未来的灵魂开始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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