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文吃着炒的青椒肉丝,却是味同嚼蜡。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虞子青做的不好吃,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味道的确是他的菜,只是现在他已经无法做到去单纯的享受美食了。
    虞子青亦如此,两人相顾无言沉默吃着,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和她失去了记忆,彼此现在都很尴尬。
    只是失忆就已经够惨了。
    忘掉彼此从最熟悉的人变成陌路人。
    更惨的是他们并不是完全忘记了对方。
    要知道,心魔只吸收快乐的记忆,对其他的记忆那是一点都没动。
    在结界的影响下,他们会有一份模拟备份记忆在脑海中代替,避免出去后被外界发现,同时以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来维持欠款不逾期。
    心魔在死去之后,除去负债爆发了之外,他和她脑内的模拟快乐记忆也消失了,不仅是自己单身的时候,也包含了和对方在一起的时候的时光。
    初次见面时的动心、羞涩的搭话时的羞涩;在网络上聊天时的暧昧;电影院里身旁她的香味;逛街时不经意之间触碰的小手。
    你鼓起勇气看向她的眼睛,她也红着脸,看向你的眸子,对视许久后,缓缓拥抱在一起;第一次亲亲,彼此都是那么的生涩也害羞,却是不愿停下。
    换上情侣头像,一起发了个公告朋友圈,回复时脸上的笑容难以抑制;搬到一起住后,每次下班后相拥在一起时,一身的疲惫都消失不见。
    相遇相知相识相恋相依,这些珍贵而又无法再现的日子,在搬到了幻影大厦之后,却是那么轻易的就被夺走了,快乐的记忆消失,灰黑色的痛苦记忆依存。
    洪文的视角中,他的生命就没有开心的事情,他不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他只记得自己讨厌吃什么。
    生命就是一顿又一顿难吃的饭,加上一场又一场输掉的游戏,以及一次又一次考砸的考试,没有间歇的生病感冒,没有快乐,只有无尽的折磨。
    常人总有喘息的机会,至少可以睡一觉,可对于洪文来说,他连梦境都是痛苦的,生活和梦境就如同一部又一部不断续订的噩梦连续剧一样。
    在经久不息的折磨之后,他遇到了虞子青,于是两人开始互相折磨对方,他记得他们每一次的争吵,互相甩脸色,在家里面沉默,在街上各走各路。
    他是那么的熟悉她,熟悉她所讨厌的东西,熟悉她的失望的眼神,熟悉她生气时的样子,却是从来没有见到过她开心的笑容。
    对虞子青来说也是如此,她能够不假思索的说出他的一百个缺点,不感谢自己做饭,洗衣服袜子不分开洗,不喜欢洗澡,打游戏总是大吼大叫,一吵架就不说话了闷起来。
    在她眼里洪文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连喜欢吃青椒肉丝这件事情,都是前天看他的朋友圈翻到的,社交网络中两人的照片那灿烂的笑容,在现在的两人看来,却是那么的刺眼。
    饭终究有吃完的时候。
    洪文主动站起身来,“我洗碗吧。”
    “恩好的,谢谢你。”
    虞子青嘴上淡淡道,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她知道洪文这么做只是不想她生气而已,因为他们之前吵过十五次架,都是因为洪文不洗碗不收拾衣服吵起来的。
    不只洗碗,生活的一切其实都包含在内,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晾衣服的时候,两人在一起所做的一切,都只能触发出负面的回忆。
    理智上,他和她都知道并不是对方的错。
    情感上,他和她都在克制自己,努力的去扮演一对情侣的样子,现在却勉强过度,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
    两人都在想,如果继续生活在一起这么痛苦,还不如分开,不用彼此折磨,重新开始彼此的人生。
    ……
    银手购物节。
    街上装点着各样的光幕,光彩夺目。
    洪文和虞子青裹成一团,坐在公园中。
    在外面逛逛,是他俩唯一能稍微喘口气的时间,可手环却是不愿意放过他们,不断收到新的催收消息。
    【洪文先生,关于你狗东账户逾期事宜,现将发函做最后的资料整合,《律师函》将于今天下午六点提交,明天寄送……】
    【虞子青女士,你已违反桃宝合同协议,我司已经启动相应流程,将正式递交咸鱼城第三法院审理,届时将冻结你所有财产,限你于2小时内还清……】
    短信如同一张大网,渐渐的捆住他们的脖子,让他们感觉仿佛要窒息了一般。
    这些催收短信都是ai自动运行的,并不会因为他们是受害者,就网开一面,而能阻止ai的三方正忙着甩锅,没有一个愿意出面的,因为他们知道,谁出面这口锅就会赖到谁的头上。
    呼呼。
    洪文的呼吸带出一道道白气。
    他看着远处人来人往,脸上那么开心。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热闹是他们的,我们什么也没有,这样毫无希望的日子,看不到尽头。
    【金银铜茶,每一口都是贵金属!】
    【明治冰淇淋,和喜欢的人一起吃!】
    【蜂鸟无人机随时随地记录精彩生活!】
    公园里的大树上放映着一个个广告,在耳边回绕着,洪文终于做出了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他伸出手来,在一旁的广告上面一点。
    咔嚓一声,大树的肚子打开了一道口子。
    哐当!
    两盒冰淇淋雪糕落了下来。
    洪文递给虞子青一盒,两人吃了起来。
    吃东西的时候,两人的表情稍微柔和了点,无论多么抑郁,人类在吃东西的时候,总能体会到一丝丝快乐。
    这也是洪文愿意花一笔巨款来买冰淇淋的原因,虽然两人互相嫌弃没有一点快乐的回忆,但至少在最后分离的时候,他想要让彼此都能好受点。
    舔,舔,真好吃……
    吃到了一半的时候,洪文咬着勺子。
    他叹了口气后,开口道:“我们分手吧。”
    虞子青此刻正伸出勺子,一点颤抖都没有的稳稳的挖了一勺,塞进嘴里,丝毫没有犹豫的回答道:“好的。”
    洪文眼睛看着前方的广告,一动不动道:“那行,等会我就申请换一个地方,至于欠款,我们俩就平摊吧,还有父母那边,就各自……”
    嘟嘟。
    通知打断了洪文的话。
    洪文诧异的低下头,又看看虞子青。
    两人的手环却是同时振动,收到提醒。
    【你收到了时间胶囊,发送人:阿文和小青,时间:一年前,请双方点击验证以查看。】
    时间胶囊?
    洪文有些不明所以,他不记得。
    虞子青也是相当诧异,看来也忘了。
    二人对视一眼,伸手在手环上摸了摸。
    【验证成功,解锁时间胶囊。】
    【你收到了一个视频,自动开始播放。】
    ……
    刷!
    自树梢上落下一道光幕,显现在眼前。
    视频是银手购物节的背景,在街道拍的。
    “可以录制了,快过来。”
    “来啦来啦,等我整理下发型。”
    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出现在画面中间。
    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前的洪文和虞子青。
    那时候的洪文,一脸的开朗,笑着对着镜头道:“你好啊,一年后的我,这里是爱游戏超过爱老婆的洪文,希望一年后的你也要坚持初心哦!”
    砰!
    视频里的洪文胸口挨了一拳,连忙求饶,虞子青娇哼的收起了拳头,这才对着镜头道。
    “洪文啊,你可不要学这个笨蛋,天天就知道玩游戏,有时间多赚钱不好嘛,我们再努力存点钱,明年就可以出区旅游了,看看大海!看看雪山!看看世界树!”
    二人嘻嘻哈哈的对着镜头说着各种骚话,你亲亲我的脸颊,我捏捏你的耳朵,待到视频到了最后一分钟,这才正经起来,凑到了镜头跟前,齐声道。
    “我洪文,我虞子青,在这里许一个愿望,这愿望也同样是一个誓言。”
    “在新的一年赚好多好多钱,一起吃更多好吃的,成为更好的自己,过好每一分每一秒!”
    “希望我们两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勇敢的面对它,无论情况有多么艰难,只要我们两在一起,那都不是事儿,干就完事了,要一起加油啊!”
    “最后……”
    视频即将结束时,两人脑袋靠在一起,他和她笑得甜蜜无比,手牵着手脸贴着脸,大声道。
    “在此恭祝洪先生和虞女士,恋爱两周年快乐!永永远远在一起,海枯石烂,天长地久!即使是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啪叽啪叽。
    视频在两人的鼓掌声中结束了,结束前,隐约还能听到他们两的对话,“等下去哪玩?”,“当然是去酒吧了,来不醉不归!”
    刷。
    树梢上的光幕投影仪自动关闭。
    洪文沉默了,他感觉自己被亮瞎了。
    这个世界上,能被自己秀恩爱给秀瞎的,没有几个人,洪文算一个,虞子青算一个。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被触动了。
    从清醒以后,洪文就如同行尸走肉一样。
    他的过去满是痛苦和苦涩,每次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开始自动循环那些痛苦的画面,虞子青的存在更是让这种痛苦变本加厉。
    从闭上眼睛循环,到睁开眼睛也循环,洪文他无法忘掉那无数次争吵,以及对方的无数缺点,这样的第一印象下,不厌恶对方就不错了,又哪里会喜欢上呢。
    可现在,洪文的想法变了。
    他看到了自己眼里的爱意,有如江海。
    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一丝迟疑,爱的义无反顾,看着她的眼神里,仿佛她就是自己的全世界一样。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来到幻影大厦,记得一切,我在知道她那无数缺点的情况下,依旧爱她。”
    “这说明了一件事情:她值得,如同太阳与星星的对比一样,星星再多,也无法压制住太阳的光芒,如果我就这么放手,我一定会后悔的。”
    洪文对这个判断没有一丝怀疑。
    这个世界最懂自己的人,莫过于自己。
    他转过身,她也转过身,两人抱在一起。
    二人在这一刻只有彼此,忘记了所有痛苦的过去,忘记了负债的现实,只是用力将对方抱在怀里,仿佛是害怕对方就这么消失掉一般用力。
    许久之后,两人才缓缓松开。
    他们牵着手,一起往家里走去。
    两人终于打破了那层隔阂,聊起了天。
    他们聊天文地理,聊宇宙爆炸,慢慢的聊到了对方喜欢的东西,他和她开始从零开始的了解对方。
    在这个过程中,两人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他们互相已经知道对方所有的缺点,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在今后的日子里,只会发现对方的优点,一个接一个,直到……
    重新爱上对方。
    ……
    洪:“明天的早饭是什么呀。”
    虞:“让我算一算账哈……半包方便面!”
    洪:“嘤嘤嘤,今天还是青椒肉丝的。”
    虞:“谁让你要买冰淇淋的,距离下次发生活费还有十多天呢,有方便面吃就不错了!”
    洪:“我只有一个愿望,可以吃一包吗?”
    虞:“没钱啊,让我想想……菜市场的那个刘昂星大叔,这几天混熟了,跟我关系不错。”
    虞:“他说是每天会丢好多过期的东西的,算一算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要不我们过去捡一波垃圾?”
    洪:“走起走起!【流口水】最好有点过期的鸡蛋啥的,加个煎蛋那可太美了!一人一个嘿嘿嘿。”
    二人的对话之凄惨,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对情侣却是乐在其中,在心态发生变化之中,他们发现失去了记忆,也不见得就完全是一件坏事。
    在失去了快乐的记忆后,他们可以用婴儿一般的视角去重新体验这个世界。
    每一道美食,每一本好书,每一部好电影,都是一次全新的探险,第一次看阿凡达,第一次阅读三体,第一次听linknpark,第一次吃牛排,第一次亲亲,世界是五颜六色的。
    这时,两人的手环再次同时振动起来。
    他们本不打算理会,肯定又是催收短信。
    振动却是一刻不停,振了又振如同闹钟一般。
    “谁啊,过几天再催行不行?”
    洪文有些无语的抬起手环一看。
    【未知账户向你转入20w。】
    【自动扣款中。】
    【你的欠款已经还清。】
    【你当前的个人账户剩余金额为10w。】
    “……?”
    二人头上同时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洪文激动之余也有些困惑,他本以为是三方甩锅出结果了,可为啥会多出来10w呢,是不是转错了,于是当即问了问相关工作人员。
    相关工作人员听了,也是大吃一惊。
    啥时候转钱了,这边压根没有消息啊。
    经过调查之后,才发现原来不只是洪文一个人,足足有数十名租户都收到了钱,总额接近一千万,而转账的账户却是已经销户了,查不到更多的信息,只有他留下的三句话。
    【第一笔已到帐,后面陆续到帐。】
    【你们慢慢甩锅,我先帮你们垫上了。】
    【一个好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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