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陈樾给孟昀煮了三鲜米线。
    吃完早饭出门,太阳已升起。天空飘着薄薄的浮云,晨光洒在上头,像荡漾着水波的池塘。
    这些天雨下多了,天空呈出一抹淡淡的水青色,漂亮极了。
    孟昀站在门槛上多欣赏了一会儿才走向摩托车。
    陈樾给她套上头盔,她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心痒痒地问:“陈樾,你为什么会在大学的时候就喜欢我呀?”
    陈樾没明白:“什么为什么?”
    “就是,你这样性格的人,怎么会喜欢我这样性格的人?难以想象。有什么理由啊?”
    陈樾说:“不知道……没有理由。”
    孟昀于是说:“笨蛋。”又问,“那你有没有觉得,我没有你想象的好?”
    陈樾正给她系头盔带子:“啊?”
    孟昀微抬下巴,方便他操作,解释自己的逻辑:“你看啊,你喜欢我那么久,心里肯定把我美化了吧。把我想象成了小仙女,然后现在在一起了,你就慢慢发现,我脾气坏到让你难以忍受,爱吃醋爱炸毛,还总跟你吵架。你会很失望吧,心想,啊,落差太大了,这个女的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简直是卖家秀和卖家秀……”
    陈樾手里拉着带子,看她一眼。
    她昨晚还因为发现他暗恋她多年而兴奋一整夜,他困得不行还被她缠着讲大学故事;今早就又拐着弯儿地来求安慰求抱抱了。
    陈樾安抚地摸她的头盔,说:“你放心。我本来就没有把你想成小仙女,我一开始就知道你这人……”
    “……”孟昀瞪着他。
    陈樾:“……”
    他双手掐住她腰,将她轻轻一举,放在摩托车上坐好。
    孟昀拿脚背轻踢他:“哄人是这么哄的呀。你应该说,你觉得我是完美的。”
    陈樾说:“那不是说假话了吗?”
    孟昀作势要打他,他没躲,她也没打下去:“在你心里,我必须是小仙女!”
    陈樾点头:“你是。”
    “那你说我脾气不好。”
    陈樾说:“不妨碍,还是可爱的。”
    “哼,假话。我告诉你,现在哄来不及了。”孟昀说,但很快一笑,歪歪头,道,“没关系的陈樾同学,我不生你的气。谁叫我那么喜欢你呢。”
    陈樾安静一秒,嘴角忽就抿出一丝弧度,一秒后绷不住了,唇角弯起。别过脸去时,脸颊微红。
    “你脸红什么?”孟昀偏要逗他,把他的脸转过来,他再转过去,孟昀便歪头追,非要直视他,“本来就是呀,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
    一个躲,一个追,闹了一阵,陈樾扭过头,握住她后颈,亲吻她的嘴唇。
    她这回乖了。
    ……
    去学校的路上,经过炊烟袅袅的农家,经过翠绿的农田,孟昀看到南瓜结果了,稻谷抽穗了,西红柿青中带红。
    三月时光,一晃而过。
    仿佛很漫长,像过了一生。可临了回首,又觉光阴匆匆,难舍难分。想再抓住一些,已抓不住了。
    孟昀的第一节课在上午十点,初一(3)班,也是他们班这学期最后一堂音乐课。
    她依然打扮得精致漂亮,一进教室,学生们陆陆续续唤她:“孟老师——”
    “孟老师——”
    拖着缠缠的尾音,每一声皆是深情。
    孟昀的心像被无数双手扯了一下,表面还爽朗笑着,说:“都怎么了,又想我了?”
    “老师走了,咯会想我们?”白叶问。
    孟昀微笑,说:“你们有多想我,我就会有十倍地想你们。”
    学生们喊:“会想的!”
    “现在已经想了!”
    安静的间隙,龙小山问:“老师会回来看我们吗?”
    孟昀说:“会的。”
    学生们笑了,虽有开心,却并不太相信。西谷说:“每个老师都这么说呢。但她们走了,就把我们忘掉哟。没有回来看我们呢。”
    孟昀心里难受,说:“我跟她们不一样,我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的。”怕大家不信,加了个证据,“你们陈樾哥哥还在这里呢。”
    杨临钊说:“那要是你跟樾哥分手了哪样整?本来要来的么就不来了咯。”
    哄堂大笑。
    孟昀一节粉笔砸过去:“分你个头!”
    杨临钊在空中将粉笔抓住,说:“谢谢老孟,分别礼物,我会好好收起呢!”
    成浩然叫:“老师你别跟樾哥分手了噶!”
    又是一阵大笑。
    孟昀摇摇头,正打算在黑板上写谱子。杨临钊却说:“孟老师,我们自己编了一首歌,想送给你呢。”
    孟昀讶异:“你们写的歌?”
    西谷道:“歌词是我们全班一起写的呢!”
    孟昀放下粉笔,笑道:“好啊,唱吧。”
    龙小山率先敲打桌面,起了节奏。很快,全班同学上了手,一道唱起rap:
    “我们飞扬跋扈,我们嚣张轻狂,
    抱歉,我们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
    我们胆小孤独,我们害怕紧张,
    啊,我们好像又符合你们的想象;
    以前有没有一天,你曾经忽然想,在世界的另一边,我们是什么模样;
    或许从没有,你们没看过世界的另一边,看到了也将我遗忘。”
    少年少女们脚踏地板,手拍桌面,打着节奏。最后一堂课,学生们都放开了,坐在椅子上,全身律动,头发丝儿在阳光里震颤,
    他们歌声清澈,有力,进入副歌,
    “没关系啊,
    我们和你们一样,
    也会做梦,也要飞翔,
    我们也有比天大的梦想,
    再见了朋友,请不要忘记,在太阳的这一边,云的这一边,我们在深山里,向往海洋。”
    一曲歌声干净清亮,带着满腔冲劲与向往,
    孟昀听着,笑着,眼睛湿润。
    希望每个孩子终有一天能见到海洋。
    她记得来这儿上的第一节课,慌忙,混乱,漫长;而最后一节课像上了发条一般,飞逝而过。
    下课了学生们还不走,女生趴在桌上眼巴巴看孟昀;男生们靠在椅背里敲着桌子,恋恋不舍。
    孟昀说:“都好好学习,好好读书,以后谁要是考去上海,老师请你们吃饭,带你们玩。”
    她把手机号写在黑板上:“大家记下吧,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和困难,随时跟我联系。”
    学生们迅速将电话抄写在作业本上。
    课间休息已过半,孟昀微笑:“走吧,要上下一节课了。”
    班长:“老师你还没说下课呢。”
    孟昀微吸气,说:“下课。”
    班长:“起立!”
    全体学生鞠躬:“老师再见!”
    孟昀说:“同学们再见。”
    她鼻子酸了,正要出教室,学生们涌上来往她手里塞礼物——手写的信笺、卡片、折纸、钥匙扣、糖果、小玩具,塞了她满怀。
    孟昀小心抱回办公室,铺了一桌子。
    小梅老师经过,说:“哇,孟昀人气很高啊!”
    孟昀找了个盒子把礼物装好,看着课程表,想着剩下的课全是跟每个班的学生告别,心一下就疼了。
    那天下班,孟昀将盒子抱回家。她坐在桌边拆信,都是些简单的话,孩子们的字歪七扭八:
    “孟老师你真好看,希望你天天开心!”
    “孟老师你唱歌真好听,不要忘记我呀。我是xxx,我妈妈的电话是xxxxxxxxxxx。”
    纸青蛙,纸飞机,小玩偶,还有巧克力。
    孟昀说:“他们真好呀。”
    陈樾说:“这边的人很淳朴。你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会掏心掏肺对你好。你喜欢他们,他们也会喜欢你。”
    孟昀抬眸:“你在说你自己么?”
    陈樾说:“吃饭。”
    他又做了青椒炒干巴菌,照例拣掉辣椒,给她拌了米饭。孟昀吃着,惆怅地说:“回上海就吃不到了。我在上海的云南餐馆里就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
    陈樾说:“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回来看看。我去昆明接你,给你做干巴菌吃,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他语调平平,孟昀却慢慢地笑了。
    他瞥她一眼,低了头吃菜。
    孟昀笑盈盈:“陈樾同学,舍不得我走吧?”
    陈樾嘴里含着米饭,给她舀了碗鸡油菌汤。
    孟昀说:“回去要做专辑,估计得忙一段时间,不知道八月份有没有空。到九月,就没菌子了吧。”
    陈樾听着,问:“给谁做啊?”
    孟昀:“啊?什么谁?”
    陈樾:“给谁做专辑?”
    孟昀说:“林奕扬。”
    陈樾没讲话,吃饭。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
    孟昀瞧着他脸色,突然大笑:“骗你的。给fantasy做。”
    陈樾:“……”
    孟昀凑过去:“刚是不是吃醋了?”
    陈樾:“没有。”
    孟昀:“还说没有!我看得出来,我会读心术!”
    陈樾:“会读个头。你要会读——”
    他没说下去。
    你要真会读心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
    现在也会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你完全可以放心。
    说实话,哪怕孟昀真要跟林奕扬合作,陈樾也不怕他们复合。她这人,受不得委屈,吃不了回头草。谈恋爱无论吵成什么样儿,辛苦成什么样儿,只要还爱着,她就绝不放手。可一旦真分了,她也绝不回头。
    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
    想到他们会待在一起,谈音乐,共同创作,难免叫人不太畅快。
    陈樾想,他应该更大方一些。毕竟,她的爱那样热烈张扬,与她一处的随时随刻,他都能感受到。
    在她挽着他手臂,歪头靠在他肩膀坐在台阶上一起撸猫时;在她坐在摩托车后座搂着他的腰,脑袋紧紧贴他后背半刻不肯离开,连讲话都要把下巴搭在他肩上时;在他埋头进她脖颈,吻着她,听见她仰起头长长的呼吸,感受到她的小手紧紧抓握着他时……
    窗外的雨停了又落,天空蓝了又灰,日光明了又暗,最后的时光一晃而逝。
    周六那天上午,孟昀启程离开。
    柏树、李桐和梅兰竹菊来送她,柏树说:“孟昀,有时间多回来看看,我们这边快搞好了,能旅游了,到时候你再来,山景房湖景房梯田房,你想住哪样随便挑。”
    李桐笑:“陈樾在这里么,昀昀要回来呢。”
    小梅老师也说:“孟昀,等我们回长沙了,再聚啊。杭州长沙走起。”
    柏树给孟昀准备了一堆特产塞在面包车上。
    孟昀不要,让他留着自己吃,来回推了半天,最后拿了一半。
    跟众人的告别还算顺利,陈樾开车走了没多久,眼看要拐上镇子主干道,忽然一群学生迎面跑过来。
    “孟老师!”
    “孟老师!”
    陈樾停了车,学生们一股脑挤到副驾驶窗口,不由分说往车里塞东西,桃子、杨梅、葡萄、甜瓜、玉米……每样不多,全是心意。
    孟昀阻拦:“老师吃不完的,你们自己吃呀!”
    学生们不听,往她怀里塞。
    西谷哭起来了:“梦梦老师,你说了要回来看我们的。”
    孟昀点头:“好。”
    几个孩子跟着哭了。
    龙小山眼睛也红了,站在外圈盯着孟昀看。
    孟昀湿着眼眶,说:“龙小山,我跟你讲的话要记着,一定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龙小山抿紧嘴巴,点头,两大颗眼泪砸下来。
    “西谷,白叶,杨临钊……”孟昀一个个叫他们名字,“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坚持下去,都听见没?”
    “听见了!”
    杨临钊喊:“孟老师我一定会去上海找你的!”
    孟昀说:“你来我就接!”
    后视镜里,孩子们的身影在山路上越来越小。孟昀看着看着,泪水蓄上眼眶。
    她拆开西谷给的塑料袋,一愣,竟是七八包方便面里的葱花包。
    两行泪瞬间滚落。
    陈樾问:“那是什么?”
    孟昀又哭又笑,抹着眼泪:“她以为我喜欢吃这个葱花包,居然攒了那么多。”
    前方,一条道路没有尽头,劈开青翠山谷。
    天高,路也远。
    云南的天,一片湛蓝。云朵如雪,堆在山边。
    孟昀说:“没见过比云南更漂亮的云了。”
    ————
    到了若阳,陈樾清点了孟昀的行李。除了她的大箱子,还有一堆学生送的礼物、柏树送的特产。
    陈樾说:“水果带着,别的东西等我下午回来,叫个快递给你寄过去。太多了,你拿不动。”
    孟昀纳闷:“下午回来?”
    陈樾说:“我送你去昆明,反正星期天,没事情。”
    孟昀心中欢喜,一下扑进他怀里,嘴上却说:“那过会儿你回来,就要一个人坐火车了。”
    陈樾说:“没关系,你到家的时候,我也到家,正好,是不是?”
    孟昀开心:“是呀~”
    想着和他一道在旅途上,回去的路就不那么孤单了。
    他们乘火车从若阳到州首府,再转高铁去昆明。路上孟昀犯困,靠在陈樾肩上睡觉,半路眯眼一看,地平线上远山绵延,云朵一堆一堆,棉花糖一般。
    她问:“你为什么给小狸猫起名叫云朵啊?”
    陈樾说:“你说为什么呢?”
    孟昀戳他脸颊,笑:“因为你梦见云了?”
    陈樾含笑不答,握紧她的手。
    中午十二点半到了长水机场,两人吃了米线当午餐。
    陈樾带着她办登机牌,值机,托运行李,把她送到安检口;孟昀情绪有些低落,说:“下次来的音乐老师,不准她坐你的三轮车。”
    陈樾说:“好。”
    “摩托车更不行。”
    “知道。”
    孟昀低着头,不讲话。
    陈樾摸摸她后脑勺,将她揽进怀里,低下头,很私密地亲了下她的脸颊。
    她搂了他一会儿,咕哝:“我要走了。”
    陈樾从兜里拿出一封折叠的信递给她。
    “这什么呀?”
    陈樾抿了下唇,不太自在地说:“情书。”
    孟昀一愣,笑起来:“你还会写这个?”
    陈樾微笑。
    很多话死活说不出来,所以写给她,希望她安心。
    他说:“不怕弄丢,邮箱给你也发了一份。”
    孟昀这下开心多了,踮起脚啄了啄他的嘴唇,进了安检口。她排着队要过安检了,最后回头望时,他还站在那儿,跟她招了下手。
    孟昀上飞机后塞上耳机,听着sarahnnor的《everyntoflife》,柔和的女声缓缓涌出,
    “everytiileavetoheadoutontheroad
    iwannatakeyouwithtosavefrtheld
    notterwhereigowrong
    you#039;llbetheretoturnitintoright
    iwillloveyoueveryntoflife
    wheni#039;onanairplane,flyin#039;crossthesky
    iknowyou#039;reonatrainride,stationspassin#039;by”
    她拆开信封,展开信笺,陈樾清凌的字迹写在纸上——
    “孟孟,
    你记得我给你搬过书,但应该不记得你请我吃过一支可爱多。后来,我给自己买过很多支可爱多,每次吃的时候就会想起你。
    我其实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了,太久了,久到我找不到具体的一个临界点,好像是军训拉练的时候,你撞在我后背上。那时候,好像心都被你撞出来了;但好像又是你冲教官大吼,跑向跑道的那一天;好像,又是给你搬书那天,第一眼认真看你的时候,很短暂,一秒都没有。可那个瞬间,我记得很清楚,现在写到这里,眼前都能浮现出你当时的模样,眼睛很干净,清澈,在微笑。让我一下就想到了在家乡云南透明的天空。
    回宿舍的路上,我在想,孟昀,梦云,这个女生的名字真好听。当时,我手里拿着你给我的一张纸巾,像捏着一朵小小的云。
    你想知道我喜欢你的理由,我也说不出来。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理由呢。因为我给全班带来了麻烦而你挑战了教官?因为你很信任地让我听你的歌?因为你在秋游的时候,喊其他男生来烧烤洗碗?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可能只是,刚好在那个时候,遇见了那个时候的你。
    没有理由,就是很喜欢你了。
    喜欢到觉得你的坏脾气很可爱,娇气也可爱,霸道也可爱,什么都可爱。常常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热烈,直接,像太阳光一样。虽然有时会有一点儿烫。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想过你会成为我女朋友。我只是想,哪怕天各一方,只要你开心快乐,一直在做你喜欢的事情,在过你想过的生活,就好了。我一直希望,你像最初的样子,不要受伤,不要被磨掉棱角。而现在,你既能这样,又同时是我的女朋友,就……开心。(此处画了个小笑脸)
    喜欢你八年,一点都不够,还会再喜欢你八十年。无论未来如何,我只喜欢你。这件事情,跟时间无关。
    陈樾
    2018年6月30日”
    耳机里正唱着“iwillloveyoueveryntoflife——”
    孟昀看着信,边哭边笑,泪湿眼角。
    傻子,说什么邮箱里还发了一遍。她怎么可能把这封信弄丢?
    - 肉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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