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应雄走了,带走了李知礼。
    现场只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正是眼前此人,让大明北境动荡二十年,让无数大明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但说起他的遭遇,又令人生出唏嘘。李知行本应有辉煌灿烂的一生,却落得如此下场。
    时也?命也?运也?
    杀死萧义律的凶手被抓到,大明北境的一大隐患被除掉,两人却高兴不起来,反而对他的遭遇生出一丝怜悯。
    “这是谁的错?”
    赵行道:“我们的世间,并非所有事都有对错。他为了报仇,与陛下为敌,与天下百姓为敌,若论这一点,他万死不足惜。”
    范小刀点点头,叹道:“他也只是被命运捉弄、应世而生的可怜人。”
    想到他与薛应雄在房内谈了大半个时辰,赵行问,“你猜薛大人跟他谈了些什么?”
    范小刀反问:“你也觉得有些蹊跷?”
    赵行道:“我经手过不少案子,对李知行这种一心只想复仇的人来说,时间久了,难免生出一种执念,大仇未报,他根本不可能去死,像他这种人,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甚至无视无辜之人的生命,两人只是谈了片刻,李知行就放下了二十年的仇恨,这,有些不寻常。除非……”
    范小刀心中一震,“除非薛大人答应帮他报仇。”
    赵行又摇了摇头,报仇?这个案子,是薛应雄亲自办理的,他便是李知行最大的仇人,若论罪魁祸首,自然是皇宫里的那一位,难道薛应雄还敢对宫里下手不成?要知道,他是皇帝义兄,他母亲是皇帝的奶妈,他一切的荣华富贵,都是皇帝赐予的,而且,二十多年来,薛应雄执掌锦衣卫,一直为陛下办事,是陛下最信任的属下之一。
    他指了指范小刀手中那个册子,“这是什么?”
    范小刀打开一看,顿时觉得触目惊心。
    竟然是北周在大明京城的间谍的名单!名单一共十几页,每页之上有三四个名字,记载了他们的身份、上线,还有接受北周的资助等情况,这些人分散在京城中各大官员府中,有些是账房、有些是伙计,还有护卫等等,都是这些年来,北周在京城中暗中发展的谍子,在名单的后面,甚至还有些七八品的不起眼的京官。
    范小刀道,“难怪说是大礼,这份名单要是交上去,怕是将北周在大明的谍网连根拔起了吧。”
    赵行看了一眼,其中礼部尚书赵焕府中竟也有北周的谍子,而且还是老爹几年前娶的一个叫李熏的小妾,此人相貌端庄,温柔贤惠,但赵行却并不喜欢,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当初因为继室之事,他与父亲闹翻,从家中搬了出来,极少回家居住。谁也没想到,日夜服侍赵焕的枕边人,竟是北周的谍子,难怪北周使团与礼部的谈判进展缓慢,有这样一人通风报信,什么事都瞒不过对方,又如何能占据先机?
    范小刀道:“怎么少了一页?”
    名录上虽然没有编号,但是这些人都是通过单线联系,每个人都有一个上线,尤其是玄鸟、青虎这几个名字,出现在了上线的名字之中,可整个名录上并没有这两人的记载。
    究竟是李知行做的手脚,还是薛应雄有所保留?
    若是李知行,他已经死了,隐瞒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薛应雄也看过那份名录,莫非是他在保护某些人?
    赵行想了想,笑道:“朝廷的谍报向来是锦衣卫负责,若是都被我们抓了,那让锦衣卫颜面何在?所以应该是薛大人拿走了吧,像这种重量级的谍首,功劳还得是他们的,你不必太惊讶。就算如此,咱们六扇门也是大功一件。”
    杨得水和丁一率六扇门的人包围了这里。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被包围,赶紧出来投降,否则我们将不客气了!”
    房门打开,范小刀、赵行走了出来。
    杨得水愕然,“你们怎得在这里?”
    范小刀道:“我们担心大人抓不到,所以擅自行动,幸不辱命,将贼首抓到。倒是你们,怎得找到这里?”
    牛大富道:“丁捕头抓到了一个下线,用了点小手段,没用多久,他连他爹有几个小妾的事儿都招出来了,找到这里并不是太难。”
    范小刀明白,丁一手段雷厉风行,审讯也很有一套,虽然不为赵行所喜,但确实有效。毕竟,他们是捕快,对付的是穷凶极恶的歹徒,道理不如拳头好使。
    杨得水问:“人呢,抓住了?”
    范小刀道:“里面。”
    杨得水觉得有些可惜,不是他亲自抓住的凶手,不过萧义律案子的真凶伏法,也算是大功一件,总算可以跟上峰交差了,他迈步来到屋内,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李知行,猛然一惊,“李探花?”
    范小刀问:“杨大人认识他?”
    杨得水道:“岂止是认识,他与我是同科进士,也是那一年陛下钦点的探花郎,在京城一时风光无二,后来家中出事,他便下落不明,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杨得水级别低微,对李知行投靠北周,化名塔木李之事并不清楚。他来到李知行身前,“李知行?”
    范小刀提醒道:“死了。”
    “什么?死了?”杨得水吓了一跳,中了天摩罗之毒,尸体不腐,甚至还能保持生前的容貌许久,看上去如活人一般,他上前两步,以食指在他鼻息间试了试,确定没有了呼吸之后,才松了口气。
    丁一道:“只是人已死,没有了口供,怎么定罪?”
    赵行道:“给死人定罪,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嘛?”
    丁一神情微楞,脸上闪过一丝不愉,很快调整过来,这个表情被范小刀瞧在眼中,更加断定两人之间定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他没有搭话,带队自己搜查了裕泰油坊,检查了一下地上白衣剑卿的尸体,回来复道:“大人,蓝知礼没有落网。”
    薛应雄带走了李知礼,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只是耸了耸肩:“活人、死人都在这里了,若是丁捕头不放心,不如继续追查下去。”
    杨得水回头对丁一训道:“丁捕头,此事到此为止。抓了这么一条大鱼,已足以向上峰交差了。赵捕头、范捕快,你们二人先别休息了,再辛苦一夜,把报告赶一下,我明天一早就往刑部递奏折。”
    “大人,我们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杨得水道:“咱们这一行,哪怕十天不合眼,只要上面瞧不见成绩,一切都是白搭。你看我,虽然没有你们抓贼辛苦,但也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小牛啊,你也辛苦一下,回衙门给两位捕快弄些吃的,记在我的账上!”
    ……
    六扇门。
    范小刀双脚往公案上一放,打了个哈欠,“我写字跟爬虫似的,这件事还要麻烦你了。”
    赵行皱眉,“我职级比你高,你来写,我润色。”
    范小刀道:“我又没读过私塾,让我打打杀杀,我能应付得来,让我写这玩意儿,还是杀了我吧。”又起身给赵行倒了一杯茶,“看在今夜咱们同生共死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
    赵行冷嘲一声:“同生共死,你那一拳碎大石,确实精彩。”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你看我手还肿着呢,别说写字,连毛笔都提不起来了。”范小刀连哄带骗,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给赵行捶背,赵行开始整理卷宗。
    牛大富送来了吃食,往桌上一放,便出去。
    赵行拦住道:“慢着!”
    白天发生的事,让牛大富很不愉快,若非杨得水下令,他根本不愿出现在赵行面前,听到赵行喊他,回头道,“怎么,赵捕快是找到证据抓我了?”
    赵行站起身,来到他面前,深鞠一躬,“对不住,白天是我不对。”
    牛大富没想到,像赵行如此高傲的人会跟他讲对不起,挠了挠头,一时不知所措,想要表现大度,却又无所适从,赵行端起酒杯,倒了一杯酒,“若你肯原谅我,就喝了这杯酒,大家还是兄弟。”
    范小刀身后道:“多大点事儿,你若真有诚心,就把饭钱给他结了。”
    “不是杨大人请客吗?”
    范小刀道:“你看他进屋之时,满脸的不忿,肯定是找杨大人要钱被拒。想到自己花钱请怀疑自己的人吃饭,换作是谁都会生气。”
    牛大富愕然,“这你也能看出来?”
    范小刀嘿嘿一笑,“若没有这点察言观色的本领,我怎么能当上红衣捕头?”
    赵行道:“纠正一下,你只是青衣捕快。”
    范小刀道:“破了这么大一案子,总要论功行赏吧,你都是红衣了,若不让我穿红衣,干得还有什么尽?对了,还要把咱们的处分取消了,他们大半年没俸禄,照样活得好好,咱们可是入不敷出了。”
    牛大富走后,赵行继续埋头写卷宗。
    范小刀则取来那一柄惊鸿剑,仔细的把玩起来,他不明白,李知行临死之前,把这柄剑送给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剑身有些古朴,剑鞘上也有锈迹,显是很久没人用过了,然而当天向剑身中灌注内力之时,他察觉到了一丝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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