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索着要怎么走,听得似乎有人在轻声唤自己。
    “妹妹。”
    有人迎着自己走来,眼前的青年男子较之自己记忆中的样子来得更高大一些,两年前他虽然已经比自己高很多了,却没有像今日这样,突然让宁澜生出强烈的安全感。
    好在那张脸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虽然比起两年前稍稍有些变化——更成熟了一些、更稳重了一些,可是鼻子眼睛嘴巴,却还依旧是自己熟悉的模样——与她长得有五分相似的模样。
    那人是她的兄长,血溶于水。
    “哥哥,”宁澜轻声回应着,只觉得眼眶发酸,却还是笑着:“哥哥怎么来了?”她虽说托人把自己今年能出宫探亲的消息递了出来,可是原本出宫的时日她自己都无法掌握,却没有想到,今日一出宫便遇到了兄长。
    宁渊快步走过来,帮她接过手上的东西:“原本是想着宫中事多,你要出来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不过今日突然有预感觉得你会出来,因此便向世子告了假,原本不过是碰碰运气,哪知你真的今日出来了呢。”
    宁渊长她两岁,七年前便入了齐王府做小厮,因看他识字也够伶俐,因此便被分到齐王世子近前,这些年来跟着齐王世子读书习字练武,倒也学到了许多东西,现在是齐王世子身边的护卫。
    宁澜不由得想起宇文图身边的萧迟,萧迟是侍卫,其实侍卫与护卫所做的事情差不多,不同的,不过是出身而已。
    侍卫多是良籍出身,甚至有大户人家也愿意把自己家孩子送到皇宫或者王府中做侍卫,为的自然是找一分保障或者说庇佑。
    而护卫,多是出身家仆,保护主子本是分内事,换句话说,侍卫可相当于幕僚,而护卫,永远都只是奴才。
    宁澜心内多多少少是为宁渊惋惜的,只是命已如此,还能如何?
    宁渊却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小心地护着她往家中走去。
    宁家住在齐王府后街中的一个小院落里,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之前那些年里,住的是邵氏做事的浣衣楼附近一间小小的屋子,屋子小到什么地步?除了一张小床之外便只有三尺宽,三个小孩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挤在一处睡觉,好在三个孩子年纪尚幼,倒也无事,那张床如何容得下这么多人?宁澜和幼弟年幼,身量未足,横躺着睡在邵氏左右,宁渊蜷了腿睡在宁泽外边防着他半夜睡不安稳会掉落下去,邵氏则是每晚抱膝而坐,守着他们。
    邵氏还不能睡得太沉,他们住的地方鱼龙混杂,邵氏一个年轻妇人——容貌姣好的落难妇人带着三个小孩难免惹人侧目,常有那色胆迷心之人有意找他们麻烦,半夜上前踹他们门的也是常有的事。
    每当此时,邵氏便只能唤宁渊与她搬了东西堵住门口,心惊肉跳地坐等天亮,天一亮,还得去干活。
    宁家世代书香,宁渊后来却那般刻苦习武,与这些事脱不了干系。
    后来宁渊入了齐王府做事,接着宁澜入了宫,他们日子才好过一些,但是邵氏还是带着幼子到处奔波,不停的更换住所,直到三年前宁渊成了齐王世子的护卫,找人求情,在王府后街租赁了一个小小的院落,宁家才算安定下来。
    宁家的院子很小,空地上却物尽其用地种着瓜果蔬菜,邵氏的手原先只会绣花写字,到而今洗衣做饭洒扫种菜样样来,为的,只是让自己的子女过得好一些。
    宁澜一直都知道,其实很多时候,她都是比不上母亲的,可是这样的母亲,却更是让她心疼。
    此时天色尚早,邵氏并不知道她今日会回来,因此此刻仍旧是出门去做事了,宁澜的幼弟今年快满十四岁了,此时正在学堂中。宁家世代书香,只是宁家出事时宁泽年纪太小,没有家中长辈给其开蒙,虽然做了官奴,可是邵氏却不希望宁家的子孙在自己跟前成了睁眼瞎,只是她觉得自己所学毕竟有限又要每日做活没有工夫,怕教不好孩子,因此稍稍安定下来之后少不得破费送孩子入了学堂。
    宁渊怕宁澜累着了,又想让她快一些见到亲人,因此嘱咐她在家先歇息着,自己去把母亲邵氏和宁泽寻回来。
    宁澜却有其他心事,因此很听话地应了,待宁渊走后,却拿出邵心的信件,想趁着家中无人时,把这事给办了。
    毕竟,若是让母亲还有兄长知道她居然要帮着邵心给邵家送信,指不定会直接烧了那东西——宁家对邵家,也算是是积怨颇深。
    宁澜实在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在宫中其实她是在邵心身前服侍的。
    若是母亲他们知道……宁澜实在是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宁澜并没有换下自己那一身宫装,而是就那样出去了。
    邵家的所在她是很熟悉的,不熟悉的,是从齐王府后街到邵家的路径。
    一路跟人问路,别人看她是从宫里出来的,倒是不敢推诿,却还是寻了小半天,才走到邵府正门前。
    低着头站在邵府门前,宁澜踟蹰了许久,终究还是咬着牙上前托人寻邵家舅母钱氏身边管事的丁嬷嬷。
    因见她是宫中来人,邵家的下人倒是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迎她到花厅稍事歇息等待,那边早有人前去通报了。
    宁澜如坐针毡,觉得自己不该自作主张直接寻了丁嬷嬷,丁嬷嬷是邵家的老人了,当年她可没少见过自己,现在宁澜唯一能期盼的,是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样貌变了许多,丁嬷嬷年岁也越发的长了,应该不会认出自己来。
    正胡思乱想间,丁嬷嬷却已经过来了。虽然宁澜与她一样,都只是为人奴婢,但是丁嬷嬷倒是对她很客气,不断地和她寒暄着,宁澜原意是把邵心的信交给她让她转交给邵舅母便走了的,奈何丁嬷嬷却是始终不肯接过。
    宁澜突然感觉十分不妙——
    顾不得那么多,宁澜连忙起身,把邵心的信件拍到桌子上,低着头告辞道:“丁嬷嬷,奴婢家中还有事不可以再耽搁了,先行告退了。”
    说罢转身便要走。
    “姑娘且莫着急着走,”丁嬷嬷连忙唤道:“奴婢已经着人去告诉我家夫人,夫人嘱咐奴婢一定要留下姑娘,她有许多话要问姑娘呢。”
    听闻钱氏要见她,宁澜更是知道自己留不得,因此少不得十分为难:“丁嬷嬷就别再为难奴婢了,奴婢真的有急事。”
    丁嬷嬷却也同样为难:“姑娘唤奴婢不要为难姑娘,姑娘这样做,却是为难奴婢呢。”
    宁澜倒是急了,也顾不得那么多,转身便走:“奴婢是真的有急事,丁嬷嬷难道是要强留奴婢不成?”
    不管怎么样,宁澜毕竟是从宫中出来的,丁嬷嬷也不敢放肆,又不敢真的就那样放她走,只好快步追到她身前:“姑娘便多等一会吧。”
    宁澜此刻想起的,却是当年亲眼见到母亲跪在邵府门前,邵家却始终不肯为其开门的场面,心火便起了:“这便是邵家的待客之道吗?”
    “果真是‘热情周到’!”宁澜气得全身发抖,想起邵心的处境,越发的觉得邵心此人真是一点都不值得同情——怪不得邵心是那个脾气呢,原来都是耳濡目染呢。
    宁澜真是后悔自己听了邵心的话帮她送信,更是后悔亲自送了过来,早知道直接扔在邵府门口,回去复命说自己把信送到便是了,何必在这里自取其辱!
    丁嬷嬷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宁澜在生气,她倒也全然不是不察,自己自己有命在身,也不敢违逆,少不得小心安抚她,见她依旧没有气消,忍不住转移了话题:“对了,姑娘怎知奴婢名姓?”
    宁澜怒气之中总算还没有丢了理智,见她怀疑,连忙拿邵心当挡箭牌道:“是邵美人特意提起的。”
    “哦,是这样啊,”丁嬷嬷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盯着宁澜的脸看得仔细:“姑娘看起来好生面善,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宁澜心下更是慌张,也顾不得那么多,越过丁嬷嬷的身子便走,她就不信邵家真的就敢派出人来拦下她不成。
    她一路小跑着,丁嬷嬷倒真的不敢喊人拦下她,只是一路追着宁澜:“姑娘!姑娘!你等等!”她年岁虽长,跑起来,却依旧不见疲态。
    宁澜自是不停,却是迎面遇上了邵家的管事勤伯,也即丁嬷嬷的丈夫,宁澜前后的去路都被阻住,不免生气,因而冷笑道:“好一个邵家!好一个盛气凌人的邵家,现在是想怎样,把我绑着去见你家主人吗?好心来帮忙送个信,邵家便是这样的对待信使?真是好家风!”
    丁嬷嬷自觉理亏,勤伯盯了宁澜好半晌,却是突然有些激动:“你是——你是——”
    他好不容易按捺下自己的激动,小声道:“你是……表小姐是吧?”
    宁澜心下大骇,却是冷笑道:“你们怕是认错人了呢,‘奴婢’只不过是邵美人跟前服侍的宫女罢了!”
    “怎么会……”勤伯又打量了她一番,有些半信半疑:“媳妇儿,你看看,是不是表小姐?”
    丁嬷嬷方才醒悟过来:“我说呢,我看着怎么那般面熟!原来——”
    “丁嬷嬷,你们认错人了!”丁嬷嬷声音太大,宁澜生怕她乱喊,因此忍不住发火道:“我不认识你们,没空与你们认亲,家中还有急事,先走了。”
    丁嬷嬷突然两眼汪汪的:“真是表小姐呢……这样貌……可不就是当年我们家小姐的模样……”又看了看宁澜身上的宫女服侍,心中越发的伤感:“小姐她……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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