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松颐院的位置偏远,第二日不过寅时,松颐院便开始忙碌起来。
    自从来了松颐院,邵心称病不去请安之后,眉儿便没有起过这么大早,打着呵欠,一个劲儿的抱怨,如画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帮着邵心梳头的时候明显的心不在焉,连连出错,如此一来,即使她们起得大早,赶到太后的万寿宫的时候,却还是晚了。
    许太后面色明显不善:“哟这是谁打哪来的啊,哀家可从没有见过的。”
    邵心当然没有笨到察觉不出许太后语气里的嫌弃,她向来又是喜怒现于表面的人,因而便有些委委屈屈的,只是在那儿行礼不肯起来。
    许太后自觉没趣,因而只是摆摆手,让她落了座。
    顾修容语气十分的酸:“这不是邵妹妹吗,几个月不见,倒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其实从邵心失宠搬到松颐院至今,也还不到两个月,更何况,此时邵心的处境样貌,可比失宠之前差远了,这顾修容分明是在嘲讽呢。
    也是,之前邵心还未失宠时,位份是修仪,比修容稍稍高了些,顾修容入宫多年,因为身份比较敏感的缘故,至今也才是修容而已,虽然在宫中的地位并不低,可是这些个后来入宫的人风头都盖过了自己,许宁和陆昭媛风头正盛,她自不会去自讨没趣,因而难得有邵心这么个得宠又失宠的人在,自然要好好羞辱一番。
    “好了,”相对于邵心,许太后对顾修容更是不喜,此时见她不管不顾的在自己跟前放肆,便有些不快:“你们都退下吧,哀家乏了,没心情和你们闲扯。”
    其他人对顾修容向来也是没什么好感,因而都只是笑了笑着退下,陆昭媛更甚,轻蔑地白了一眼顾修容,趾高气昂地走出去:“不过是只破鞋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太子妃啊。”
    顾修容顿时白了脸,许太后面色自然又是一变——宁澜在邵心身后,身子缩起来,恨不得没有人能发现自己。
    宇文复宫中嫔妃不多,但是论起来,明面上较为得宠的几位,来历都不简单。
    邵心之前修仪的名分,来得纯属意外,大概是见多了有所倚恃的妃嫔,邵心这种没甚背景根基浅薄之人倒令陛下觉得新鲜,不过再新鲜也是一时的,后‖宫之中,可不是凭着新鲜就能长盛不衰,新鲜变成乏味之后,邵心失宠便成了必然,何况她又是那样的脾气。
    宇文复的后宫里,哪个来历都不简单——比如说,顾修容。
    顾修容比宇文复年长,以前是三皇子的皇妃,当年三皇子是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五王之祸后,顾修容怕会牵连自己,私向宇文复荐了枕席,听说用的手段还挺卑劣的,居然用了药迷了宇文复,且此事还被先帝与太后知晓,先帝自是大怒,不过事情既然发生,顾家在大夏又是望族世家,并不好和顾家撕破脸面,只好将此事按下不表,宇文复对顾修容的态度也是莫名得很,虽是不得已将其纳入潜邸但也没亏待她,该有的位份还是照给,当初即位之时给的位份不过是婕妤,之后倒是偶尔也有宠幸,她的位份也跟着上来,到了修容之位。
    无论如何,此事毕竟是件丑事,当年便已经被悄无声息的压下不表,宫中其他人不喜顾修容也仅仅是因顾修容此人惯常喜欢拈酸吃醋不讨人喜欢罢了,陆昭媛又是怎么知道这其中的内情的呢?
    顾修容做出那等丑事之时,宇文复还不过只是太子,陆昭媛是宇文复即位之后方才入的宫,之前不过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这种事情本就不可能流传出去,再说了,宁澜相信以陆尚书的家风,如此伤风败俗之事断不可能让一个闺阁中的女子知道,那么可能的结果是——陆昭媛是入宫之后才知晓的此事。
    是谁告诉她的?告诉她的人,又是出于何种心思?宁澜自己知道这件事,也不过是偶然而已——初入宫时偶然间隔着墙听见管教的姑姑与人闲聊时提起,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那几个人了,据说是被处死了。
    那是宁澜第一次见识到后‖宫之中的残酷,第一次意识到想要保住小命就该谨言慎行,所以即使她跟了三个主子,不管是陆昭媛还是许昭仪,她都没有把这秘辛说出去,邵心那里更不会说。
    此时干系重大,她当年没有告诉陆昭媛如今更不可能透露,是谁告诉的陆昭媛?
    宁澜想不透,却总觉得顾修容似乎意味不明的看了自己一眼。可是……她应该是想多了,一个宫女而已,顾修容又怎么会记得住她?
    当年得知此事不过是偶然……应该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出现在那附近……应该没有人知道她知晓这个秘密——宁澜这样安慰自己,心中却是难以平复……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其他人见太后不喜,早已经是避开陆昭媛和顾修容,唯有顾修容的妹妹顾美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拉住顾修容,不让她在太后面前失态。顾修容冷冷地笑了一声,转身便走。
    陆昭媛还未料到自己惹了大事,毫无所谓地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宁澜悄悄打量远去的顾氏姐妹,幽幽一叹。
    顾修容似乎是知道自己手段不甚光彩,自己的来历也不甚光彩,因此两年前许宁入宫之时,撺掇自己父亲让自己幼妹一道入了宫,只是她这一着似乎是走错了,她妹妹入宫之后,便被封做了美人,可是两年之后,许宁已经升至了昭仪,顾美人却依旧还是顾美人,虽然每月里宇文复都会到她那里去几日,但是却似乎对其并不上心。
    顾修容因此平日里没少生这个妹妹的气,宁澜却是未料到即使如此,顾美人对顾修容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也许……这便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吧?宁澜想着邵心心内不由得幽然一叹——这世间,果然是不能与人相比的。
    其他人都走了,邵心却还是依旧委委屈屈地站在那里不动,许宁也没有走:“邵妹妹是有话要和太后说吗?”
    宁澜小心立在一旁,谨守自己本分,心内却为邵心此时的行为长叹。
    许太后并不喜欢那种扭扭捏捏的人,她向来喜欢干脆果敢的人,邵心再不开口,许太后只是会越发的气恼,对于她想要达成的事情,可不是好事。
    好在邵心也并不想在此处多呆,因而沉默了一会,还是拉下了脸向许太后求情:“妾入宫之后,便未曾见过家中之人,因而过来向太后求个情,准许妾与母亲母女相见。”
    “怎么——”许太后却是面露不屑:“无事的时候,便是连面儿都不露一下,有事要求着哀家了,就过来了——你当哀家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邵心委屈地咬了咬嘴唇:“求太后成全……日后……妾定会小心谨慎,定不会再犯错事!”
    许宁答应过要帮邵心求情,因而虽是的确不怎么喜欢邵心,却也还是道:“姑母你便准了邵表妹的请求吧,让母女相见叙叙情也好显示天家宽宏大量。”
    她平日里很少称呼许太后“姑母”,此时提起,便是拿血脉亲情来感化许太后,又称邵心“表妹”自是要提醒许太后她和邵心毕竟还是有些亲戚关系的,总不好弄得太僵。
    许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入了宫便应该心内紧想着皇上,整天想着自己以前的家人,可见心儿还是不在这宫中,还不如便打发了回去,这样就可以天天母女相见了,岂不是更好。”
    邵心白了脸色,许宁连忙道:“那可不行,那样的话旁人可不知怎么看我们的,依我说啊,邵表妹也受了教训了,这些日子里想来也是不好过的,她今日里肯来,必是想通了知道以前不对了,姑母便饶了她这一次吧——”
    “是——”邵心如何不知许宁是在给自己求情,因此连忙道:“妾知错了,以后定不会再糊涂。”
    许太后嘴唇微动,许久之后方才松了口:“好吧。”
    其他的,却并没有再说下去。
    邵心却是很感激,说了许多以前断不会说的好话,好不容易和许宁一道把许太后哄得面色平缓了,这才以许太后想必是乏了的借口退下。
    出了许太后的宫门,邵心便收回了面上的谄媚,只是冷冷地看了宁澜一眼,宁澜低下头,邵心那神色,分明就是在说“看我还不是把事情办到了若是靠你指不定要多久”的样子。
    许宁走在前边,此时似乎是什么事情想起了宁澜,因此回头,一不小心便看到了邵心倨傲的神色,不免有些不喜,因而冷冷道:“邵美人这是什么表情呢?”
    邵心对于许宁倒还是多几分惧意的,加之许宁不久之前刚帮了她,也不好惹她不快,因而连忙收回了面上的表情,只是恭谨道:“无事,先前的事谢过许表姐了。”
    “什么表姐不表姐的,美人真是说笑,”许宁却是不吃她这一套:“你我都是服侍陛下的人,只有这宫中的关系,和以前是什么可没有关系。”
    邵心吃了瘪,因而闷声道:“妾知道了,谢昭仪指点。”
    “再说了,”许宁冷笑:“我可不是帮你,只不过之前有人跟我求了情,我答应了而已。”
    邵心知道她说的是宁澜,因此面色便再度不佳起来,却也并没有感激宁澜的意思,甚至有些怨愤之意——她大概觉得这是羞辱吧。
    许宁见状知道邵心并不会领宁澜的情,面上更是冷淡:“邵美人无事了吧,无事的话我便先走一步了。”
    邵心因留在原地目送许宁带着人离开,待她们走远了,看不见了,方才回头看看一直跟着自己、低头小心谨慎地宁澜,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说。
    宁澜也没打算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好话,她不训斥宁澜,宁澜已经是要烧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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