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之内,檀香缭绕,念经之声轻柔,那三个小丫鬟无聊得都快睡着了,檀香的气息,最是凝气安神,诚心者平心静气,无心者自然是昏昏欲睡,宁澜趁机打量佛殿内其他的香客。
    虽然衣着是西戎人的打扮,看样子却都看得出来是夏人,只是宁澜实在不知如何才能与别人搭上话,又怕这些人在西戎呆久了,心中其实是向着西戎的,若她向她们求救她们反而告知了西戎人,那样她便更逃不成了。
    她等了很久,每天都来,一呆便是好半天,这十多日下来,发现每天有一个女子和她一般时间都会来佛寺礼佛,那女子身形与她差不多,面貌是夏人的面貌,比她年幼约莫是十六七岁的模样,有点儿江湖气,这样的人应该会比较豪气,别人有难或许会愿意帮忙,只是不知该如何向那人开口。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宁澜一直在打量她,微微看了她一眼。
    女子眉间带着英气,不知是不是在西戎呆久了,夏国女子的柔婉与西戎女子的豪放,似乎很好地在她身上融合,丝毫不觉得有甚怪异。
    宁澜连忙别开脸,再回头时发现那人依旧一脸探寻地望着她,宁澜心下寻思这也许是自己的机会,因而无声地对她说了句:“救我。”说着又小心看了一下自己身边三个丫鬟,好在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她。
    那人一直无甚动静,宁澜几乎要失望了,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外边的护卫已经催促她们归去了,宁澜满心失望的起身,却不防一起身便被人撞倒。
    “呀——”
    是女子的声音,宁澜抬头,正看到先前那女子在看向她:“是我不小心撞着你了,你没事吧,没被撞伤吧?”说着话,眼睛向她眨了眨。
    宁澜会意,原本要被她扶起的身子瞬间落回地上:“我的脚好像不能动了。”说着一脸惊恐的模样。
    “那可怎么行!”三个小丫鬟顿时叽叽喳喳起来:“赶快把人送回去!要不城主——”
    “不行!”女子却是摇了摇头:“她身子不宜动弹,你们最好还是把她就近安置,等大夫过来了诊治了再做打算,否则她这条腿坏掉了怎么办。”
    宁澜做出十分害怕的模样:“我要保住我这条腿,我要等大夫来!”
    “这……”那些人明显有些为难:“可是城主——”
    “什么城主不城主的,这姑娘的腿重要,你们城主若是知道你们执意要带她走,结果却是害得她永远都不能走路了,可会同意?”女子却是十分坚定地道:“听我的没错,否则这姑娘的腿便要废掉了。”
    其实哪有那么严重,宁澜红着脸,却必须做出十分痛苦、半分不能动弹的摸样,委屈地看着那三个小丫鬟。
    对不起,为了寻到机会逃走,她只好骗人了。她们待她其实也很好,但是却没有好到可以放她走,但是宁澜她是非走不可的。
    那些护卫商量了一番,为首的护卫命人去请大夫的请大夫,告知少梧的告知少梧,瞬间六个护卫只剩下两人,那两人想要过来搀扶宁澜,宁澜立即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拒绝。
    她一脸坚持,那两个护卫的确是没有办法,毕竟少梧说过了,只要不是放她走,其他的事情都听她的。
    那女子与三个小丫鬟搀扶着宁澜入了佛寺后方的香房,由于是女香客们所在的地方,所以连最后两个护卫也给撇下了,入了香房之内,宁澜又道自己饿了,佛寺的斋菜吃不惯,非要吃离这儿很远的鼎盛楼的斋菜。
    把一名丫鬟支开,又吩咐另外一人回城主府帮忙拿几件换洗的衣物,到最后,身边便只剩下了一个小丫鬟——而且,走的那两个丫鬟分别和外边的侍卫走了,毕竟她们身边也少不了人。
    许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太安分,又或是他们一向觉得夏女娇弱,宁澜玩不出什么花样,防卫之心倒没之前那么重了。
    这样最好,不枉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装模作样。
    宁澜还在想要用什么借口支开那小丫鬟,陪同进来的女子却是一个手刃便将那小丫鬟打晕,宁澜张了张嘴:“你——”如此孔武有力……她开始有些担心自己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了,她怎么没想过,也许自己求救的人是个歹人呢。
    女子却是好整以暇地坐下:“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吧?”
    “我被他们无端端掳回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宁澜看向她:“姑娘怎么称呼?”
    “名姓就不必了,”女子倒是爽快:“若你坚持,唤我一声七娘子便好。”
    “七娘子,”宁澜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年幼,偏偏一脸豪气的女子,莫名想起宇文冬,这样性子的女子,或许和宇文冬才能更好的相处吧,想到自己来到了西戎,而宇文冬也嫁到了西戎,便觉得人生甚是奇妙,只可惜看样子她是没机会见到宇文冬的,因而笑道:“七娘的性子让我想起一个友人了,你和她很像。”是的,友人,她终于认定了,宇文冬是她的友人。
    七娘子笑:“是吗,若是的话,我还真的想见识见识,那人是夏人还是西戎人?”
    “夏人,”宁澜也笑:“不过现在在西戎。”
    宁澜正色道:“七娘子,我可以信你吗,虽然你我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可是我有事想要托付于你。”
    “说吧。”七娘子懒懒的:“有什么话快些说,我该走了,你也该走了,否则他们回来了你我就谁都逃不掉了。”
    宁澜面有愧色:“对不住,是我连累七娘子你了。”
    “没事,”七娘子摆摆手:“反正做都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先说好,我可不能带你走。”
    她看了一眼宁澜身上的衣物:“你太显眼了。”
    宁澜不知道少梧为了将她掳来,他也不肯告诉她,但是在生活上的确没有亏待她——所以才让宁澜更不安。
    “我准备逃跑,但是怕自己逃不掉,”宁澜小声道:“不管我是否能够逃掉,七娘子能否帮我向西戎王子妃递一个口讯?”
    说着她摘下自己头上身上的饰物,想要塞给七娘子:“这些就当做是——”
    七娘子却摆摆手:“我可不是贪图钱财之人,只是西戎的王子妃……我如何见得?对了……你先前说的友人,指的是她吗?”说着她细细打量了宁澜一番,似乎是有些不信的。
    宁澜苦笑:“正是她。”她手上还拿着那些东西,有些为难。
    “既然这样,我倒要会一会她,”七娘子笑:“此事包在我身上了,对了,你和她有没有什么信物,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如何才能让她信我?”
    “我叫宁澜,你尽量见到她之后,只需将我名字告诉她说她的友人等她来救便行了。”宁澜一个宫女,并不像宇文图或者宇文冬那样的人身上有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何况之前的首饰也都被她散出去了,如今身上的东西都是少梧硬塞给她的、满满都是西戎感觉的东西,实在当不了信物——友人,算是她与宇文冬之间的私语了吧?希望宇文冬能明白,当然,前提是希望七娘子能见到宇文冬——宁澜想了想又道:“告诉她我在逐城。”
    七娘子点点头:“好了,我要走了,你也快些离开,再晚的话便来不及了。”
    宁澜再度惭愧:“是我牵累你了,你肯为我一个陌生人做到如此,我——”
    “好了,别说了。”七娘子摆摆手,宁澜的“无以为报”便被生生打断,七娘子转身出了屋子:“对了,城内守备严格,你要怎么出去?”
    宁澜摇摇头:“我慢慢想想办法吧。”
    说是慢慢想想,直到出了佛寺走到街市上,又走到城门口,宁澜还是没有想出个办法来。
    身后却也已经开始有些乱起来,宁澜不明所以,只是跟着人群站到一旁——是少梧带领这他身边的护卫向着城门处而去,宁澜低下头,身子躲在人群之中,希望他没有看到自己。
    少梧似乎还不知道她已经跑了,在马上端坐着,目不斜视,根本没空理会旁边有什么人,宁澜稍稍安了心。这样也好,也许是她想多了,自己根本没那么重要,真的没必要让少梧为自己兴师动众的。
    城门处热闹异常,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外边驶进来,坐在马上的少梧下了马迎接,那人必然是个十分尊贵的人物,否则怎么会劳动一城之主这般隆重的出迎?
    少梧和他的护卫们一队一队地向着城门处而去,宁澜这时方才醒悟自己错过了出城的最佳时机。
    当然,就算她之前便要出城,其结果可能也是出不去的。
    逐城守卫森严,她在逐城没有进出的凭证,根本不可能出去。
    眼下她逃走的讯息应该很快被少梧警觉,今日逐城又来了贵客,只怕这之后逐城的守备会更加的严厉,她想要逃出城的几率更是渺茫。
    希望七娘子已经出去了吧,宁澜明明此时此刻,她只能寄托于七娘子了。
    不管怎么样,就算逃不出去,也不可能自己回城主府自投罗网,宁澜茫茫然在街市上走着,天下之大,她仿佛被困在一个大的笼子里,不管怎么样都出不去。
    好在西戎民风开放,女子上街抛头露面这种事算是常见,她一身西戎的衣饰,看起来倒是不甚显眼,可是总觉得是不安心的。
    路边偶然看见一家当铺,宁澜想了想,手上还抓着自己要给七娘子的饰物,她没有收,眼下自己却是用得着了。
    西戎的当铺比上次在两国交界的小镇子的当铺更加的欺客,抑或者是专门欺她是夏人,那些饰物虽然自己看不出什么,但是价值不菲是一定的,可是当铺的掌柜的却是一再的压价,似乎认准了宁澜一定会接受。
    是的,她接受了那样低的价格,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与那掌柜的讨价还价,她也不会讨价还价,她赶时间,那掌柜地看着那些东西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明显不对,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什么来抑或者是认出她来,宁澜不敢掉以轻心。
    怀揣着几两纹银,宁澜站在外边,想起上次当掉自己的镯子却立刻被少梧掳来逐城,希望这一次不会那么不走运吧。
    寻了一家客栈住下,随意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身上的银钱便花了一半,宁澜知道那些人是有意宰客,只是她不敢声张,外边的局势越发的紧张,戒备很严,似乎在找什么人,宁澜想起少梧一身魁梧的样子,背后便直冒冷汗——她不能被人发现了,所以……被宰,也认命了吧。
    这一夜一直都不能入睡,毕竟是在个不熟悉的地方,外边又一直不安定。
    宁澜又生怕自己遇上了黑店的宁澜靠着墙角缩成一团,外边一直有人走动,从窗子处可以看见兵士们拿着火把到处走动。
    到了后半夜,似乎是搜寻无果,那些人开始往各家客店里搜寻了。
    宁澜的心揪成一团,她所住的房间在客店的楼上,离地面似乎很远,走正门的话……正门有人守着,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想了想,咬咬牙,把床上的被子撕成几段,绑在一起,一段系在柱子上,一端垂下。
    外边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快要搜寻到她的屋子来了。
    宁澜咬咬牙,闭上眼睛颤悠悠地抓着被子往下爬,差一点因为手上没抓稳脚下没有支撑而直接落下。
    好在有惊无险,宁澜摸了摸额头,朝着自己在上边的时候看好的路径走去——她知道前边有一道小门,应该能出去。
    跑了一会便跑入了黑暗之中,宁澜听见自己的屋子的门外有人在说话,喊开门,没人应答之后被被人撞开,远远听见“跑了”、“快追”之类的话,宁澜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向着那道小门走去。
    只可惜运气不好,那道小门是锁上的。
    宁澜看了看一人高的围墙,听着身后远处传来的声响,咬咬牙,攀着一棵大树爬上了墙头。
    怎么办?怎么办?
    真的要跳吗?宁澜心下发憷,可是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浪费的,那些人就快要追来了。
    宁澜咬咬牙,终身一跃——前两年她从马车上跳下来都没事,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只可惜,她想得太美好了。
    腿上的疼痛袭来,宁澜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根本不能动了,一动便痛死了。
    之前她是以腿伤为由逃掉的,这下可好,她的腿这次是真的受伤了。
    宁澜绝望地呆坐在原地,那些人很快追到,的确是少梧的人。
    他们守在她身边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什么,宁澜认命了,他们应该是在等少梧,少梧来了,她也就死定了,少梧那个脾气——宁澜实在是不敢想象。
    宁澜等了许久,等来的却不是少梧。
    等来的,是宁澜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的人。
    是一个宁澜以为死去的人。
    是了,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犯不着让少梧一个城主侵扰边境也要把她抓来,想来少梧也只是奉命行事。
    对于这世间许多人而言,她宁澜身份卑贱什么都不是,可是眼前这人不一样。
    他曾待她如珍似宝,他棋艺那么好,别人想求他对弈一局都难,可他却愿意陪她下五目棋,为了哄她开心,还每次都会输给她。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人的样子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差了许多,可是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他来了。
    他老了许多,也沧桑了许多。
    与她印象中温和的样貌出入很大,可是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他来了。
    怎么可能认错,别人都说她有三分像邵氏,七分像他,看着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但却也十分阳刚的与她完全不是同样感觉的脸,她怎么可能错认?
    只是……他们不是都说都说他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甚至于……能指使得动少梧那样的人,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了让她见到他。
    宁澜的眼泪喷涌而出——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地,可是她隐隐觉得……她宁愿什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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