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在别院中待了几日才见到沈青卓,之后在京城又等了七娘子小半月,因为跟着商队一起,按着商队的速度前行——而宇文图等人轻车简从无甚挂碍,所以他们一行比宁澜早一个多月到达西戎。
    宁澜只是未曾料到就这一个月的工夫,会出那么多事。
    宇文图不见了。
    数日前他察觉不对,命萧迟先行一步,等萧迟见到宁澜他们再折返的时候,宇文图已经不见了。
    如今两国交恶,身处敌国,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找人,宁澜带着人又寻了半月,宇文图带的其他人倒是找见了,唯独不见宇文图的人。
    但好在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翮摆了西戎左贤王一道,最后还害得左贤王身死,西戎人尤其是左贤王的手下都恨极了他,在宁翮受刑处死之后,他的尸身被人扔到野外喂了野狗,可是他的头颅被左贤王留下处理干净只留下了头骨——竟是拿来当了夜壶!
    宇文图这次来西戎,便是为了替宁翮寻回尸骨。
    事情毕竟已经过了数月,他们一行又人生地不熟,虽然小心掩饰,但是还是有人知道了他们的目的。
    当初宁翮身死之处,其实便是两国边境不远处的城——左贤王是故意让宁翮在这地方受刑的——若是站在高处,还能望到夏的领土,可无论如何,宁翮都回不去了。
    杀人诛心,莫过如是。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寻找宁翮尸骨的事情,倒没有想象中的难。
    两国边境之地,难免人群混杂,当初围观的人中,也有些夏人在,当中有那么几个明白事理的知晓宁翮到底做了什么……自然不忍见宁翮就真的被野狗分食死无葬身之处,因此找了机会趁夜将其掩埋——宇文图找过来的时候,这事倒也不算太难办。
    唯一的难处是宁翮的头颅——左贤王兵败被俘虏之后身死,宁翮的头颅便也不知所终了。
    宇文图打听到宁翮的头颅在左贤王昔日下属如今西戎统兵大将军手上、同时大将军请他赴宴时,他便知道他们一行暴露了。
    大将军怕是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拿着宁翮的头颅做诱饵,就等着请君入瓮。
    宇文图知道对方摆了鸿门宴来者不善,自己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西戎人、尤其是大将军如此恨宁翮,对于宁翮的“女婿”只怕也不会善待,何况,他还是宇文复的手足,是夏的王爷——可即使知道宁翮的头颅是饵料,他也不能不去。
    这是他欠宁翮的,也是他欠宁澜的。
    只不过去之前他必须把一切都安排好,首先是让萧迟带着他的信先行离开,尔后是将他的人分散开藏入人群之中——带着太多人深入狼窝是不明智的,只不过徒增伤亡罢了,他的人在外边,才能找机会救他。
    他只带了几个侍卫,这一入了大将军府,便自此销声匿迹。
    他留下的那些人也探听不到他们的消息,如今宁澜找过来,他们也没人知道宇文图赴约之前给萧迟的是与宁澜和离的折子——以为宁澜是来兴师问罪的,都有些不敢见宁澜。
    左不过他们也是听命行事,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没料到,宁澜也不好责怪他们什么,也没什么立场责怪——她怀里还揣着宇文图请旨和离的折子呢。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宇文图再说。
    宁澜思来想去,还是偷偷联系了宇文冬。
    说实话,她一直都不敢见宇文冬,当初宇文冬被迫和亲,其中少不了她父亲宁翮的手笔,尔后宁翮又做了那样的事……虽然对于夏是有益,可是对于宇文冬只怕便不是好事了。
    宁翮不愿宁澜嫁给西戎人,怕的便是他事成之后宁澜会被西戎迁怒……想来宇文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一切都是因为宁翮,宁澜实在没脸见宇文冬,可是除了宇文冬,她也没有别的人可求助了。
    宇文冬并没有见宁澜。
    宇文冬如今日子的确不算好过,她毕竟是从夏过来和亲的,即使没有宁翮那事,西戎人本就也对她带着防备,宁翮出事之后,自是更甚,不过她倒是让七娘子安慰宁澜说她没事——虽然宁翮设计陷害了左贤王害得西戎元气大伤,但左贤王本就与西戎国主不睦,这些年隐隐有取而代之的势头,宁翮虽然重创了西戎,但是对于西戎王子而言,也是个趁势而起的时机——以长远来看,倒也未必是坏事。
    听到她这样说,宁澜才稍稍安心。
    宇文冬虽然没办法来见宁澜——宁澜毕竟是宁翮的女儿,若是让人知道她俩相见,只怕宁澜也会跟宇文图一样被人抓走——不过她给了宁澜大将军府的布局图,并且让她再安心等些时日不要轻举妄动——大将军上位之后,仍奉左贤王为尊,对西戎国主不甚敬畏,西戎国主一直找机会寻了其错处将其撸下,如今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约莫便是近来的事。
    宁澜听她的话,虽然不放心宇文图,便也只好耐心等着,不过还是让人找机会悄悄查探,至少知道了如今宇文图还活着……而且靠着宇文冬的图纸,大致知道宇文图可能被关押的地方,虽然不能打草惊蛇,但是这几日也让他们慢慢摸索出宇文图具体被关押在何处。
    大将军府中守卫森严,他们人手又不足没办法保住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将人救出来,只能耐心等着,好在等了十日左右,果然有人去往大将军府宣旨,尔后便是查抄其府上。
    宇文图的人也跟着趁乱潜入大将军府中,然而他们到时——宇文图并不在他们事先探听到的地方。
    宇文冬第二日让七娘子过来告知宁澜,说并未在大将军府上抄出宁翮的头骨,而且昨夜有人趁乱逃出了大将军府还逃出了城门。
    大将军树倒猢狲散,却还是有那么几个忠心的,一路追了过去。
    宁澜看了看那些人行进的方向——是往夏国的方向去的,宁澜不确定逃走的人是不是宇文图,可是她必须去看看。
    好在如今西戎正乱,无人关心从大将军府中逃出的犯人,也无人关心他们这一行人。
    不过为了避免被大将军的部下发现,他们也不敢跟得太紧,他们追了半个月,在两个交界之处靠近西戎这一边的地方,看到了那几个大将军的人——或者说,尸体。
    他们到达的时候,战况已经平息,然而场面血腥,可想而知是经历过一场混战的。
    沈青卓和萧迟还发现了一个熟人——是当初跟在宇文图身边的人之一。
    如此一来,至少确定大将军的人所追击的,的确是宇文图一行。
    只可惜这人已经故去,沈青卓他们也无法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宁澜看了看前方,至少……宇文图已经逃回了夏的国土。
    打着宇文图的名义命令边境布防不让西戎人再追过来,宁澜这才稍稍安心,命人去搜寻宇文图——只要他入了夏国境内,应该是能找到的吧?
    然而竟是找不到。
    第三日他们找到了宇文图身边另外两个侍卫,以及追击他们的西戎人的尸体。
    那两个侍卫伤重,但还活着——宁澜着人请了大夫延治,其中一人第二日醒了过来,从他口中得知宇文图应该是逃脱了……追击他俩的应该是最后一波且被他们拼死拦下了,但同时也得知,宇文图身上的伤也很重。
    宁澜心中焦急——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宇文图。
    然而天公不作美,第二日天便下起了雪雨,宇文图本就掩了自己踪迹,如此一来,更是难寻。
    长州多山多林木,想要在其中找地一个刻意隐藏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他们又搜寻了几日,本以为宇文图伤重跑不了多远,可依旧是一无所获——
    外边的雪愈发大起来,若是雪将尸体掩埋掉……只怕就更难寻了。
    宁澜摇摇头,将那些个不好的念头从脑海中晃出去——不能再胡思乱想,万一胡思乱想成真……她要如何自处。
    她的确想要和离,可就算之前宇文图说除非他死否则不会和离——宁澜也从未想过要他去死。
    然而他如今杳无音讯,仿佛从世间消失了一般……可是她不愿意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她怀里还一直带着他请旨和离的折子……宁澜想了想,终究觉得那折子不太吉利,趁着无人将其烧了,这才过去与沈青卓他们讨论宇文图到底可能躲到了哪里。
    沈青卓他们分析的是宇文图一定会想回京亦或者去一个大一点的城镇,在荒郊野岭搜寻了几日无果,他们应该往人多的地方去找——宇文图伤重,他应该也会找办法治身上的伤。
    何况如今在夏国境内,人越多的地方,才是越安全的。
    宁澜不懂这些,所以并不反驳,正打算听他的,不过盯着长州的地形图看了半晌,指了一个地方:“这里是哪里?”
    沈青卓看了一眼,听到宁澜问起,便告诉她一个地名,顿了顿又道:“就是去年我们找到殿下和王妃的城镇。”也是宁澜被少梧掳走的地方。
    那个方向……跟沈青卓他们分析的两个方向刚好南辕北辙,可是宁澜的心莫名狂跳起来,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沈侍卫你跟萧侍卫沿着你们分析的两个方向继续搜寻。”
    “给我留几个人……”宁澜指着图上的地方:“往这边找。”
    那个城镇更靠近边境,宇文图若是想脱身应该不会往那边跑,只是这些话沈青卓并不说出口,宇文图说过听宁澜吩咐,宁澜既然吩咐下来了,他听命便是。
    第二日他们便兵分三路各去找寻,宁澜其实心中并不确定宇文图会往这边而来,但是她心底有声音,告诉她她应该来走这一遭。
    她的目的很明确,所以并未在镇上多做停留,只留下几个人探听消息,便带着其他人直奔山林中而去。
    她本不抱什么希望,可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让她找到了宇文图。
    在他俩曾经待过的山中小屋里。
    他的情形很不好,身上的伤口绽开,因为暴露在寒冷中而冻得青紫坏死,宁澜找到他的时候,他冬日里居然在发热——
    可饶是如此,宁澜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至少找到人了不是吗。
    他身上的伤太重身上的衣物也破损脏污,又发着烧,宁澜不敢移动他,让人烧了热水又准备了稍稍干净一些的衣物,等烧开的水稍稍凉下,打量了一下宇文图身上,又看了看跟来的人……怕其他人粗手粗脚让他受罪,宁澜最终还是打消了让人帮忙的念头,打算自己帮他把身上的伤口暂时处理一下顺便换一身衣物。
    他有伤在身,宁澜自是心无杂念,可是解开他腰间的系带时,宇文图却突然伸手拦住了她,他没什么力气,可是握住她的手却十分有力。
    宁澜以为他醒来了,抬头看了一眼,却见他双目仍是闭着的,可他的手在宁澜指骨上摸索了一下,哑着声音开口:“宁澜?”
    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醒来了,宁澜还是应了一声。
    宇文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如今正是黄昏,屋内昏暗但是还是可以视物的……宇文图的眼睛盯了她半晌:“宁澜?”
    宁澜又应了一声,他的手随即松开——他又昏了过去。
    好在……呼吸比之前沉稳了一些。
    宁澜快速替他褪下身上的衣衫,看着上边深浅不一新旧不同的伤口,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小养尊处优,这些日子以来……肯定受了很多苦。
    其实他本可以不必承受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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