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夏天下午,驱魔司内微风穿堂而过,陈星总算凉快了点,树影斑驳,风铃阵阵清脆作响。
    项述、陈星、肖山,三人各自赤裸上身,穿着同样的白色薄裤,坐在廊下。项述面无表情,陈星则生无可恋,两大一小,喝着酸梅汤。
    “你长高了好多。”陈星自从再见到肖山后,还没怎么来得及与他说上话。
    肖山离开敕勒川,去往敦煌一年,个头猛蹿,这次回来,已到陈星耳朵高了。
    “哦,”肖山说,“我还能再长。”说着也有点出神,喝了点酸梅汤,问:“你们在做什么?修炼吗?”
    项述打了个响指,手指间迸发出一团小小的火焰,呈现出与心灯同源的金火。
    肖山:“啊!”
    项述又示意肖山看,一抖手腕,出现盾牌,玩了几下花样,这次不再需要陈星引动心灯,也能化身护法武神了,只是法力尚不算太强。
    陈星也十分惊讶,这就是共燃带来的好处吗?
    肖山问:“怎么弄的?”
    “自己去找个驱魔师。”项述喝过酸梅汤,放下碗,不再搭理肖山,起身走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朝陈星解释道:“开始共燃之后,每月只能双修两天。除此之外,需要禁欲。”
    “什么?!”陈星傻眼了,说道,“要多久?”
    “十二个月,”项述道,“你行不?”
    陈星支吾道:“你……你行我就行。”
    “那么就开始罢。”项述说道。
    “双修是什么?”肖山又疑惑道。
    “呃……不要问了,”陈星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肖山说:“我是大人了。”
    陈星抓狂道:“可我也没法给你演示啊!难不成还让你进来看吗?”
    项述离开长廊,正要往回走,温彻却忽然出现在他的去路上。
    “成功了?”温彻淡淡问道。
    项述没有回答,他总忍不住将温彻当作女孩儿,平时也不苟言笑,但温彻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了。
    “这么关心后辈修行?”项述说。
    温彻答道:“好奇心人皆有之,让我看一眼你的盾。”
    项述一抖手腕,腕中出现了那面从哈拉和林得来的盾牌。
    温彻伸出手,按在盾沿上,奇迹般地竟是按住了。
    项述查阅了所有的古籍,只不知其来历,说道:“你认得它?”
    “当然认得。”温彻答道,松开手,目光挪到项述双眼,带着微笑,稍稍叹了口气:“这也曾是我的盾。”
    项述难以置信地看着温彻,温彻仿佛陷入了回忆中,缓缓道:“它没有名字,有人唤它作‘武神盾’或‘天崩’,传说不周山倾时,古神以此盾抵了一记断折后倾塌而下的天柱。它也曾是轩辕的盾、妇好后母辛的盾、武成王黄飞虎的盾、禽滑釐大人的盾、蒙骜大人与其子的盾……”
    项述:“……”
    “韩信的盾、英布的盾。”温彻淡淡道,“师父故去后,我与垣平力争大驱魔师与护法武神之位,此盾承认了我。驱魔司内,还有另一位,也曾是它的主人。见此盾如见武神,拿起盾,就肩负了守护天下的责任。”
    项述说:“但你后来放下了它。”
    “不错。”温彻转身,脸庞埋在半明半暗的日光之中,抬起头,现出秀雅侧脸,眺望天色,唏嘘道,“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听说卫青成了武神,突袭龙城以后,为镇塞外被他屠灭的匈奴人之魂,以平怨气,将此盾留在了哈拉和林,以镇一方地脉。”
    项述收起盾牌,说道:“既然如此,用它能否炼化出新的不动如山?”
    温彻略一沉吟,答道:“我不知道,你不妨试试,但你须得明白,剑者为万仞之锋,以灭敌为先,盾为天下之守,以守护为任,我觉得,这两者中代代相传的信念,是不一样的。”
    院内廊下。
    陈星摸摸肖山的头,肖山两侧头发全修平了,留了额发与头顶的浓密的少年黑发,顺着脑后扎了牛芒辫,就像从前项述还在担任大单于时的发型,夏天倒是很凉快。只是作晋人装扮,又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想说什么?”陈星又问,他觉得肖山的内心也长大了许多,不再是从前的半大少年郎了。
    回来再见面时,陈星问过他,在沙洲、敦煌发生了什么事。肖山只是摇摇头,没有说。拓跋焱也问,肖山也不吭声。
    陈星还担心了好一阵子,项述却道:“别人不想说,就不要问了。”
    那么既然肖山没有说,陈星也尊重他,不再追问下去,至少他的归来,表明了一个结果——陆影不会再来了。
    “陈星,我是苍狼吗?”肖山朝陈星问道。
    陈星想了想,答道:“你觉得你是吗?”
    肖山没有回答,陈星感慨道:“你不是谁,你就是你自己。就像司马玮、鬼王他们一样。”
    陈星知道肖山一定是从司马玮那里,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苍狼将妖力给了肖山,而烛阴的龙力给了项述,但在他们相识的这么多年里,陈星从来就没有想过项述会是谁的问题。对他而言,项述就是项述。
    “你说得对。”肖山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和蚩尤打架?打完架以后,我还要去更西边的地方,找到陆影。”
    “快了吧。”陈星若有所思道,“这一次,至少比三年前好,不是么?至少你知道,陆影还在呢。”
    闷雷声阵阵,一道闪电横过天空,下雨了。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一夜间天气凉了下来。立秋时的朔月之夜,谢安与陈星在皇宫观星台上开坛作法,天气转冷后,众人加了衣裳。
    “试试今晚罢。”谢安将净光琉璃交给陈星,是夜明月隐退,繁星千万。天子有令,今夜建康全城熄灭一切灯火,皇宫中一片黑暗,朝臣、嫔妃纷纷来到院中,抬头望向夜空。
    司马曜则在濮阳的陪伴下,看着陈星施法。
    陈星启动法阵,引来天地灵气,祭起净光琉璃。
    司马曜说:“这法宝能将星星全部收进去?”
    “确切地说,是星光。”陈星说,“这是燧人氏使用一种名叫‘暌焐’的妖兽的内丹所制的法宝,以保留火种,散播到神州大地,而这种妖怪,生前以光为食。”
    项述仰头朝向夜空,示意陈星动手。陈星有时在怀疑,自己无论做什么,蚩尤知道大多数的事?说不定现在已发现驱魔师们正在想办法对付他了。但他一定也有许多是不知道的,譬如说如果看见了谢安即将对付王子夜,就不会将王子夜派来攻打驱魔司。
    “开始了,”陈星说,“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
    陈星催动净光琉璃,刹那间极其壮观的一幕出现了——漫天星辰射出细线,刷然汇入这枚吊坠之中,与此同时,天地间所有的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全建康的百姓发出自然而然的惊呼,汇成低叹。
    但就在黑暗里,狰狞声音响起。
    “无知小儿!”蚩尤沙哑的声音吼道,黑暗弥漫。
    项述马上祭起光盾,在陈星身上一挡,一声巨响,蚩尤凝聚出的黑暗怨气就此消失。
    陈星正要聚集心灯照耀黑暗时,天上的星辰再次亮了起来。
    “他还是知道了。”陈星说。
    “不用怕他。”项述沉声道。
    “方才那……那是什么?”司马曜惊魂未定道。
    “回禀陛下,”濮阳说,“那就是兵主蚩尤。”
    陈星将蕴有星光的吊坠交给谢安,谢安看过,递给新垣平,众人传看一轮后,谢安收了起来,说道:“不错,可行。”
    “接下来,就是月光了,”温彻说,“等待下元节的夜晚。”
    夏至时,新垣平载着众人,飞上了云层,搜集了日光。现在太阳、星辰之光已有,待下元节得到月光后,再来则是今岁的冬至,新垣平将在那时使用地脉,建立起拘魂法阵,这法阵同时也将作分魂之用,以试着分离陈星身上的心灯。
    立秋后连着下了几场雨,一天比一天凉快,项述收到了高句丽与敕勒川的回信,业已万事俱备,然而冯千钧派出的斥候找遍了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无法找到幻魔宫。
    这天,项述与陈星来到皇宫面见司马曜,这日陈星已将驱魔司重建后的所有条文修订完毕,并制订了驱魔师不得涉政、不得参与人族之间的战争等规则。作为万法复生后重建驱魔司的首创者其中之一,谢安属于例外。
    但谢安将在与苻坚最后一战结束后,辞任朝廷职位,回到驱魔司中。并答应陈星,如果开战,尽量不上战场,更不会以法术轰炸对面敌军,除非秦军有魃。
    与此同时,中原传来消息——苻坚预备开战了,却不是朝南方。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慕容冲。
    上一次慕容冲离开敕勒川后,便在洛阳、平阳一地割据,并未反抗苻坚,却已不再听大秦的号令,只是明面上未曾撕破脸。
    “他派了多少人?”陈星问,“有魃军么?”
    “根据得到的消息是没有。”谢安说,“现在的问题在于,咱们是否需要参战。”
    陈星得到这一承诺后,又朝司马曜解释,司马曜倒是个明理人,欣然点头,接受了陈星的原则。反正只要驱魔司在建康,自己是半点不愁的,你不参战我没意见,敌人真要打进建康来,大晋都要亡国了,士族全被大屠杀,衣食父母要没了,难不成你驱魔司还能坐视不管?
    有时候反复申明自己没有立场,本身就有了一定的立场。关于这点,司马曜向来是顺其自然。
    “按你们的意思,”司马曜说,“陈先生是不能参战的,因为苻坚派去攻打慕容冲的军队,乃是慕容垂的,都是鲜卑人。”
    “嗯,”陈星点了点头,“哪怕慕容冲是我朋友,也不能派驱魔师去帮他的忙,当然,如果苻坚的军队里有魃,又另当别论。”
    于是议定,谢安开始密切监视苻坚的动向,一旦出现了魃,驱魔师便将立即介入。
    离开皇宫时,侍卫送来秋海棠,众驱魔师各接过一朵。陈星想起上次来时,自己与项述还未在一起,不由得心中温情荡漾,给他别上花。
    “明天又是秋社了。”陈星说。
    项述低头看了眼花,答道:“明天是你的生辰,我又不过秋社。”
    陈星笑了起来,说:“差点又忘了,不像从前,过一年少一年。”
    项述问:“今年还陪我过?”
    陈星道:“那是当然……”
    接着,冯千钧又来了,说道:“天驰,明天过节,想问问你……”
    “不行!”项述说。
    陈星诚恳道:“没空,过后再说罢。”
    冯千钧说:“问你们去不去赏秋!没想着单独约你。”
    “再说吧。”陈星说,于是拉着项述走了。
    说也奇怪,自从那天法力共燃之后,项述的脾气似乎好了许多,现在也很少与陈星赌气了,两人比起从前仿佛更有默契,有时项述未说出口的话,稍微一动念,陈星便感觉到了。
    这种共燃就像连接了他们的魂魄,譬如说两人走在一起时,项述不时一瞥驱魔司内的年轻小伙子,陈星便莫名察觉到,项述只是注意到有人在好奇地看陈星,有点吃味。
    抑或项述时而也会介意驱魔司内对他们的议论,包括新人好奇大驱魔师与护法平时都在做什么。以及陈星能够真切地感觉到,大部分时候自己与项述说话时,项述都是心不在焉的,只有一个念头——想把他抱在怀里亲他或动动他。
    换作从前,陈星说不得无法理解项述,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偶尔说着说着,项述还会莫名其妙地不高兴。但现在他感觉到了,项述大部分时候的戾气来自于想主动朝他亲近,又不好意思采取主动,于是便对“为什么陈星没有主动”而有所责备,继而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现在陈星一旦感觉到了,就会主动伸手过去,摸摸项述手背,没人的时候便主动去让他抱着,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这就是共燃带来的影响——陈星大致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新垣平知道温彻的心情。
    但这力量又是单向的,换句话说,陈星知道项述的一些念头,项述却大部分不知道陈星在想什么。
    譬如说现在,项述回到驱魔司房中后,便说:“是罢,你喜欢热闹。”
    陈星马上就感觉到项述稍微有点不爽了,因为他想在秋社当天,与自己单独待在一起,不被其他人干扰。
    “我想和你单独过这一天。”陈星笑道,站在项述身后,抱着他的腰。
    项述马上就忘了自己的小不快,反手将陈星抱到身前,将他按在榻上,低头看着他。
    “那你自己选,”项述带着侵略意味,盯着陈星,道,“想出去逛,还是听我安排?”
    陈星抱着项述的脖子,主动亲吻他,两人吻得气喘吁吁的,陈星说:“当然听你……安排。”
    项述放开了陈星,说:“受不了了,先分开一会儿。”
    修习共燃之术须得遵循严格条件,其中一条就是禁绝除修习之外的所有深入接触。每月唯独初一、十五双修,须得修习足有一年,完成十二个月的周天轮转。起初知道这件事时,陈星瞬间就抓狂了。什么?一个月只能做两天?!
    项述则很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才接受了这个结果,毕竟只需要坚持一年就好了。何况也不是完全禁,一月中有两天,已是谢天谢地。
    然而一旦接受了,陈星又反而觉得挺好,像胡人一般三个月里犹如动物,纵情欢娱固然很美,生活在建康,适当克制欲望,取而代之彼此却用真情相待,反而另有一番乐趣。
    凡事大抵如此,多了便难让人珍惜,开始修习共燃之后,陈星只觉得那强烈的爱意找不到出口,尽皆化作对项述的仰慕宣泄出来。项述开始自律禁欲后,眼里也全是陈星,毕竟无法每天解决,就只能像他们刚定情那夜,抱着说话了。
    大部分时候项述都寸步不离,两人只想闲聊些无关紧要的话,但说着说着,陈星又会笑起来,发现项述注视他的双眼时,满脑子都是那些念头,简直就像一只蓄意克制自己的野兽。
    “洗个澡,”项述低声道,“过得今夜,明天就好了。”
    陈星听见项述在院中冲冷水的声音,明天就好了,今晚千万得控制住自己。
    翌日,驱魔司内的枫叶一片火红,清晨醒来,陈星便听见外头嘈杂的声音。
    他换上衣服,洗漱后来到前院,只见项述正在为一匹马梳理鬃毛,陈星现在只要看到项述,就恨不得扑上去扒他衣服。
    项述看了眼陈星,陈星就知道他也快忍不住了。
    “我……醒了。”陈星说,他有点奇怪,项述为什么没有吻醒他,像先前的几次一般,用行为来开启这一天。
    “走?”项述说,“下山去逛逛,不必换衣服。”
    “好。”陈星欣然点头,今日两人都穿着青、白、黑三色纱服,项述明显为了方便脱,依旧是那松垮的白裤,裤腰搭在胯骨上,系绳打了个活结。上身一件半透的黑袍,随意系着,敞出上半胸膛与锁骨。陈星则是纱质单衣,同样是收踝的麻布长裤。
    两人都穿着夹趾的薄皮拖鞋,项述先让陈星上马去,自己坐在身后抱着他,陈星隔着薄薄的衣衫,甚至能感觉到项述胸膛的温度。
    禁欲足足半个月,就这么抱着,陈星已禁不住心情荡漾。项述骑马却骑得很稳,带着他一路下了东山,集市上已是人声鼎沸,赏枫的赏枫,饮酒的饮酒。
    “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陈星笑道。
    项述在路旁拴好马,牵着陈星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进了市集去,说:“带你去个地方。”
    陈星看见街畔有许多牵着手来来去去的男女,手腕上俱系着月贝红绳。
    项述也看见了,又瞥陈星一眼,眼中带着责备神色。
    陈星:“?”
    这次项述的心情很复杂,陈星是无法通过共燃联系来感受到了,只觉得那情绪相当奇怪。
    “你在想什么?”陈星说。
    项述不说话,陈星乐道:“怎么突然哑巴了?”
    说到哑巴,陈星蓦然想起,说:“你要送我东西吗?”
    “你除了欺负哑巴,还会做什么?”项述终于说道,陈星这才明白过来,那是很久以前,他拿来试探项述的话。
    两人来到摊前,那小贩笑道:“哎!两位客官‘又’来了!哎?我为什么要说‘又’?”
    陈星当即大笑,项述却正色道:“买两条,拿去,不用找了。”
    项述给了那小贩一锭金子,小贩差点昏倒过去,把整个立着的架子交给项述,说:“全给您了!”说着生怕项述反悔,拿着金子欢天喜地,跑了。
    项述:“你挑罢。”
    陈星说:“上回挑了哪两条?”
    项述皱眉,在旁看着,月贝各有各的形状,陈星只想找到上一次秋社时自己看上的,当作完成自己的那个心愿,却已记不清了。
    项述终于看不下去了,说道:“这条,和这条。”
    说着从数百根月贝手绳里,准确地挑出了两条,摊在宽大手掌中,示意陈星看。
    陈星:“是么?我怎么记得是这个?”说着又拿出另外的,与项述手里的比对。
    项述终于气炸了,说道:“你……”
    “我过生辰!”陈星说,“你要在我生辰这天骂我吗?”
    项述只得强行忍住怒火,按捺性子,耐心说:“我每个夜晚,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次,这条手绳,我怎么会认错?”
    陈星瞬间感动得无以复加,捧着四条手绳,差点当场哭了,蓦然抱住项述,埋在他的身前,什么都说不出来。
    项述这下有点手足无措,说道:“好了,随便罢!”
    足足半个月,两人都有点受不了,项述那模样已快失去理智了,要不是光天化日,集市之上,就要那什么了。
    “是它,没错。”陈星也认出自己曾经携带的那条了,上面有个很浅的划痕。
    于是项述扔给陈星一条,各自收起,转身走了。
    “哎等等!”陈星说,“你就不给我么?”
    “为什么?”项述莫名其妙道,“给我个理由?”
    “你不爱我吗?”陈星停下脚步,笑道。
    项述认真道:“看、你、表现,快走!”
    陈星无奈,只得跟着项述离开,项述却不将那手绳给他,直带着他来到一户人家外,提起门环敲了几下。
    陈星:“这又是哪儿?”
    项述:“开门!”
    内里无人应答,项述推门进去。陈星心想你可真礼貌,以他一贯的脾气,只要是提前约了人,敲门又无人应,便意味着对方不尊重项述,爽约了,结果只有一个,即抬脚踹门。
    “你居然没踹。”陈星说。
    “因为这是自己家门,踹了还不是我装上?”项述说。
    “什么?”陈星惊讶道。
    项述本想让陈星看下他为他置办的房子,没想到今天秋社,工人们全去玩了,新房布置了一大半,紫藤花架子已经搭起来了。
    “啊啊啊!”陈星做梦也没想到,项述居然送了他一个家!
    这地方非常宽阔,乃是建康曾经的一名盐商旧宅,项述耗费重金将它购下,又把淮水畔整条街道全部买了下来,重新进行扩建。
    数层建筑蜿蜒排布,乃是长条形状,与隔河远处的乌衣巷遥遥呼应,上得三楼眺望,还能看见谢家与王家的花园。
    后院是个连通淮水的巨大花园,紫藤花架被设在淮水岸边,从入内直到尽头,足有将近一里!
    “长得不行,”项述抬头看了眼,说道,“改天让冯千钧过来伺候下。”
    “紫藤花的花季已经过了,”陈星莫名感动,说道,“但还是好美啊,秋天也这么漂亮。”
    花藤逢秋,长得不算太好,但足足一里的花架,面朝淮水敞着,实在是太壮观了!
    “嗯,”项述随口道,“你喜欢就行。”
    这所大宅两个人住实在是浪费了,还设了琴室、茶室、一个偌大的书房,以及临河挂满纱幔的卧房。
    只是所有的房间都未曾布置好,灰水未重刷完,梯子胡乱扔着,床榻也没有送过来,项述实在失策了,说道:“没想到工匠这么懒,半月没盯着,还以为全布置完了。”
    陈星这才明白过来,项述想今天带他来新家玩,并在卧室里“那个”,忍不住嘲笑道:“从前你是大单于,发号施令,底下人自然赶紧去做,谁敢耽搁?如今换了身份当大地主,工人自然能拖延一天是一天,好多领点工钱。”
    项述十分窝火,看看陈星,陈星去牵他的手,说:“我不怕脏,在这儿也是可以的。”
    项述沉默,低头注视陈星双眼,河风卷起,纱幔飞扬,虽是杂乱不堪的陋室,风里带着秋天的气息,却依旧显得十分烂漫。
    项述掏出那手绳,朝陈星递了递。
    “听说,你们汉人用这个来定情,”项述答道,“哑巴不会说话,给你了。”
    陈星脸上带着红晕,抬起手,项述将那手绳给陈星系上,安静地等待着。
    那一刻,陈星忽然察觉到,项述等待时,竟是有点紧张。
    “你紧张什么?”陈星觉得有点好笑,说,“怕我不给你么?”
    “我不知道,”项述认真地答道,“我怕失去你。”
    陈星拿出自己那条红绳,抬头看着项述,项述伸出手,陈星抬头,稍踮脚,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等!”项述马上制止道,“这里不行……你做什么?别使坏!”
    “回驱魔司吗?”陈星心里充满紧张,又有点小期待,“走吧?”
    “这样出去?!”项述难以置信道。
    “否则呢?”陈星说,“你要解下来吗?解了我就不再绑上去了。”
    项述被陈星拉着手,离开新家,陈星恶作剧地刻意带着他,穿过人群,项述满脸不自在,始终稍稍落后陈星些许,低头看了一眼,暗道不妙。
    “你脸好红,”陈星说。
    “废话。”项述威胁地低声说。
    在闹市中行走,却用这种方式戴着定情的手绳,项述从脸到脖颈已经红透,又不时整理那薄外袍,随风走起时,有飞扬的宽袍大袖稍作遮挡,还不算太明显。
    这段路走得项述简直毕生难忘,表面上竭力装出无事,握紧了陈星的手,那力度却出卖了他的内心。好不容易来到拴马的地方,项述抬脚踩上马镫,一个翻身上去,总算好些了,朝陈星伸出手,说:“快上来。”
    陈星朝前跨坐,坐稳,这下项述脸色终于恢复如常。
    “什么抵着我?”陈星回头说。
    “少废话,驾!”项述抖缰绳,沿着建康西门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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