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主办方安排的zxn战队备战室里,教练组和数据分析组还在里屋对几套备战方案做最后的研讨。
    即便有特意加装的隔音设备,里间的临时会议室门缝里仍旧能透出一点细微的争吵杂音。
    也或许是因为,作为训练室的外间太过安静了。
    adc尤上(youu)和辅助王藏(treasure)作为下路双人组,游戏外也常形影不离。此时两人一坐一站,正在房间西南角的桌旁接近无声地讨论什么。坐着的尤上时不时拿笔在白纸上勾画。
    东南角是临时训练区,包括替补在内每人配备一台电脑,狄达(dida)和冯启(fengqi)正在各自的电脑桌前做自定义练习,键盘和鼠标敲击的声音都轻软且频率不高。
    至于唯一单独活动的正选……
    zxn今年新纳入的小打野livg,正木在西北角的弧形沙发里,蜷着身紧皱着眉,双肘撑在膝盖前,十指紧紧地扣捏在一起。
    房间里安静得叫人憋闷。
    训练区原本就频率不高的敲击声慢慢停下来一个。冯启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沙发区,转回来。
    他拖着电竞椅,朝旁边狄达那里靠了靠:“达哥,livg今天的状态好像更……”刚过17岁半年的少年音,压得低低的,透着点叫人好笑又心酸的严肃。
    狄达拿下嘴里叼着的烟,也回头看了眼。
    训练室里不让抽烟,从去年新换上来的那个神出鬼没的经理格外严格,平常抓狄达的脏话都没少扣奖金。但到了今天,还是难得允许狄达不点只叼着了。
    审视两秒,狄达转回头,露出张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老脸,黑眼圈让他看起来格外沧桑。
    出去别说22岁,32可能都有人信。
    冯启被这样一张老脸怼着,心理压力略大,扛了几秒没忍住,摸着额头心虚问:“达哥,你看我干嘛?”
    狄达把烟叼回去,他动了动嘴皮,语气发懒:“我在研究你是个什么构造。”
    冯启:“?”
    狄达:“不然都是17,都第一回正儿八经参加世界赛,咋你就啥事没有,他就紧张成那德行?”
    冯启:“……”
    狄达来市好些年了,平常不太显,但一急了方言味就按不住地往外冒。
    冯启被他那语调逗得想笑,但又觉得这严肃关头笑出来太大逆不道,所以很艰难地忍住了。
    “可能,我去年毕竟也作为二队选手,观摩了一下世界赛氛围?”
    “啧……”
    狄达没再多说话,扭回头去看向沙发角落。窝在那儿的livg还是一动没动。
    冯启犹豫了下,问:“i哥还没来吗?”
    “刚刚问,在路上,估摸快了。”“哦哦,那就好。”
    “好个――”狄达卡住,心虚瞄向里间门,确定那个神出鬼没的新经理没出来,他咬着烟转回来,“liar是人又不是神……行吧,就算他是神,他也不是管孩子的。自己临赛崩了心态还调整不过来,liar能给他吃神仙药吗?”
    冯启没敢吱声。
    他知道队里看起来狄达最不正经老无赖的,但也数狄达对这场比赛最看的要紧――
    冯启和livg今年17,场上表现都不俗,就算有瑕疵也同时具备莫大的年龄潜力。尤上和王藏状态稳定,同为20岁,也还有余热未尽。
    唯独狄达,今年22,在职业赛场上已经算是老将了。从去年开始就有媒体捕风捉影地探查他什么时候退役,更有部分偏激粉丝,只要看上路发挥不佳就甩锅狄达年龄,恶语相向“劝”他退役。
    明明状态起伏在选手身上实属正常,但只需一个“年龄大”的原罪由头,什么攻击和黑锅都可以肆无忌惮地糊上来。
    “艹,这屋里也太憋人了。”狄达一推键盘,起身。
    西南角桌旁,尤上抬头,罕有地主动开口:“去哪儿?”
    狄达没回头:“出去抽根烟。”
    尤上和弓着腰的王藏对视了眼,无奈摇头,继续把注意力落回去了。
    主办方安排的地方,抽烟室就在卫生间外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有点刺鼻的廉价香水的味道,不知道是哪个牌子的空气清新剂,醺得狄达一进来就皱紧了眉。他停到吸烟筒前,掏出火机打了火,狠狠地抽了一口,吐气。
    卫生间似乎没人,半根香烟烧没了,也不见有第二道人影出现过。
    狄达乐得清闲,尼古丁的气息让他紧绷得有点发僵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训练室里看起来数他最放松,软得都快在椅子里瘫成一坨泥巴,但其实他自己和队里其他人都知道,他比谁都紧张。
    紧张到刚刚打火的时候,手竟然还抖了下。
    “…嗤,就这点出息。”
    狄达从鼻子喷出点烟,很冷地嘲了自己一句。
    “赛前抽烟,不怕教练抽你。”
    “卧槽!”
    狄达被身后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得原地一跳高,手里的烟头差点怼嘴巴里,更恐怖的是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方――
    镜子里面,他的身后站着黑漆漆的一团!
    狄达差点厥过去,掐着烟抖着手指镜子:“你你你你……”
    那道身影从墙角的阴翳下迈出。
    黑色棒球帽,黑色口罩,黑色运动夹克,黑色长裤。
    帽檐掀起来点,露出碎发下一双漆黑的眼,还有被鼻梁颧骨勾勒凌厉的口罩上刻着的白色字母。
    liar。
    狄达一口烟呛住,这会儿吓回神后知后觉地剧烈咳嗽起来:“nd……你要是吓死我谁去上路带兵线!?”
    秦隐淡淡一嗤,懒散靠到冷冰冰的瓷砖墙面上:“对着垃圾桶思考人生,是你最新的赛前解压手段?”
    “滚滚滚。”狄达总算顺过呼吸,没好气地瞪他。
    心虚得习惯成自然,狄达下意识偷偷把烟捻灭了的时候,才想起面前这人已经不是他们队长了。
    他低了低头,看着残废的烟蒂:“啧……又浪费半支,你说你闲着没事切什么liar的号?装逼吓唬人玩啊?”
    秦隐顿了顿,没解释:“livg状态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狄达说完这一句就沉默下来。
    洗手间里安静片刻。
    秦隐冷淡淡地问:“比赛还没开始,你就先想投降了?”
    “谁想投降了!?”狄达被戳痛脚,差点跳起来。
    “那你满脸写着‘我输定了’?”
    狄达:“我哪――”狄达蹦到一半,僵住,然后颓然地靠回去。
    半晌,他撸了一把脸,自嘲笑笑:“我当然想赢,我他吗比谁都想赢。但比赛这种事,又不是靠意念。”
    “……”
    听到这句,一直情绪淡漠的秦隐终于慢慢皱了眉。他视线缓落,徐徐打量。直盯得狄达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正敬礼过一遍。狄达忍无可忍:“你是对面派来的卧底吧,专门过来搞我心态的?”
    秦隐挪起漆黑的眼,轻嗤:“我是研究你,是不是不到半年喜为人父,所以心态老这么快?”
    狄达:“……”
    狄达气狠了反而冷静下来,咬牙切齿地怼回去:“谁能跟你比啊,f大那么文明友好积极向上的氛围,熏陶了你半年,你不还是这么不当人?”
    秦隐不恼反笑,虽然淡得可以忽略不计:“就这样,保持状态。”
    狄达和秦隐同队时间最长,哪会不懂他的用意:“我保持住了有多大用?咱队什么核心战术模式你最清楚,livg废了基本就废一半。”
    秦隐:“你们不也一路走过来了。去年连决赛门都没摸着,说明他至少比那时候的我强。”“屁,这话忽悠外边行,对队里,都不用别人说,你自己信吗?”
    秦隐没说话。
    狄达却不肯放过,死拧着眉:“去年你状态不好是事实,但那也就相对你自己而言,真正分锅你的伤是最小那份――王藏家里出事,下路成天梦游;中单突发的新老交替,比赛都当磨合训练;我去年那狗屎状态就更别提了!”
    秦隐叹了声:“行了。”
    狄达没停嘴:“那时候全队状态低迷,要是把你换成livg,连世界赛的门票我们都未必拿得着,还谈个屁四强决赛――”
    “狄达。”秦隐沉了声。
    狄达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他闭了闭眼:“你就当我放屁吧,不是怪你走,也没人能怪你。谁不得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呢?要不是你领着zxn扛过最难的一年,今年的zxn还不定在哪儿呢。”
    狄达说完,长吁出一口气,提步往外走。
    路过秦隐身旁时,戴着口罩帽子的男人动了动声:“说出来就舒服了?”
    狄达停下:“嗯,贼他妈爽。”
    秦隐淡淡一笑:“出息。”
    狄达咧嘴笑了,恢复到平常模样:“谁说不是呢。走吧i神,训练室里还有位失足少年等着你拯救呢。”
    “滚。”
    秦隐轻嗤。
    转身的那一瞬间他沉下眸色,和狄达并肩往训练室走去。
    事实证明,秦隐这一身liar的打扮不仅吓着狄达了,队里其他人也震得不轻。
    站在推开的门旁,落后两步进来的狄达笑眯眯地靠在门上,看热闹似的欣赏着屋里几人不同程度被雷劈了的表情。
    然后狄达转回去,对秦隐说:“你看,我就说你这一身既装逼又吓人。”
    秦隐凉凉瞥他。
    冯启最先反应,乐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接飞扑上前:“i哥!”
    狄达一步挡过去,把人摁下来:“小冯,出息点,咱怎么也算是联盟里的一流中单了,别每次见了liar都跟见了爸爸似的,行不?”
    冯启委屈地被摁住了。
    西南角的尤上和王藏,训练区的替补,几人陆续回神,和秦隐打了招呼。
    王藏也撑着桌笑:“liar,你这一身太‘隆重’了。万一被你粉丝撞见了,主办方安排这小地方可不够她们爆破的。”
    尤上点头。
    秦隐进来后就摘了棒球帽,声音在口罩后面低低哑哑的,似笑非笑:“工作人员领着走了小门,别怕。”
    秦隐说完,习惯性地要去摘口罩,只是修长指节勾上耳后棉带,他又停住了。
    狄达走回来:“那我看你就是跟我们生分了,怎么,怕自己长得太帅再刺激着我们?不至于啊,都看多少遍了,我们又不是你那些女粉。”
    秦隐闻言一垂眼,懒洋洋地勾下口罩带子:“跟你们没关。”
    “那跟谁有关――”
    狄达的话声,在他抬头瞥见秦隐唇上的伤时,戛然而止。
    单身狗木住脸。
    “嗯,”秦隐冷淡又骚气地一笑,“‘女粉’咬的。”
    单身狗们:“…………”
    玛德,汪。
    ?
    “阿嚏。”
    酒店顶楼的秋风里,谈梨捂着纸巾打了个喷嚏。
    纸巾被揉成一团,她木着脸望了望没有遮拦的露天,满浸着凉意的秋风在高楼间穿梭,吹得她情不自禁地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外套。
    这种天气,就算是中午,上楼顶餐厅吹风吃午餐,她一定是脑壳坏掉了。
    而且从身边来看……
    谈梨扭头,视线转过三百六十度,露天餐厅里今天中午除了她以外空荡无人。
    谈梨寂寞地转回头。
    显然脑壳坏掉了的只有她自己。
    唉。
    尽管在表面上叹着气,谈梨的右手还是没忍住,抬起来在自己右边耳垂上摸了摸,以最轻柔的触感感知着它的轮廓。
    是一颗l型的耳钉。
    是liar的。
    谈梨嘴角弯起来。
    她松开手,低下头去尝了口侍者最后送上来的黑咖啡。
    没加糖奶,但是是甜的。
    谈梨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
    咖啡喝完,谈梨起身买单。
    她准备回楼下的酒店房间里好好睡上一觉,最好一觉醒来,比赛已经结束。无论结果都尘埃落定,免增烦恼。
    那最好再加两粒安眠药。
    日哦,刚刚不该喝咖啡的……
    谈梨想到这一点时,正停在顶层的电梯间内。
    电梯门被漆成一种淡金色,表面光可鉴人。旁边不显示楼层,但上行停止的光钮恰巧闪烁着亮了起来。
    谈梨还没来得及按下,显然是有别的“脑壳坏了”的客人也要上来就餐。
    抱着看看同类的心情,谈梨目视着电梯门在面前徐徐打开。在梯门门缝拉开到足够一个人通过前,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出来。
    “今天中午吃饭的地方和昨晚不同,虽然不是米其林餐厅,但是听说口碑也不错的哦。所以我就决定趁比赛开始前,先来帮大家试一试啦。”
    尾声落下。
    电梯门完全敞开。
    梯门内,举着自拍杆的连佳期脸上的营业笑容僵住。
    和谈梨对视两秒,她慢慢恢复表情,故作惊讶地抬着手机自拍杆,转了180度,让谈梨也出现在她的直播屏幕里。
    “好巧哦,你们看,我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梨子呢!”
    谈梨:“。”
    她果然就脑壳坏掉了才会上楼顶来吃午餐。
    连佳期已经笑容满面地回过头,看着谈梨的表情仿佛两个人是从小到大的好姐妹。
    “梨子,你要不要和我直播间的粉丝打声招呼,他们其中也有人蛮喜欢你的呢。”
    谈梨认真端详她两秒,张口就来:“sorry,i#039;froauriti,idon#039;tunderstandwhatyouaretalkgabout(对不起,我是毛里求斯来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完,谈梨绕过懵住的连佳期,走进电梯间里。
    背对着手机自拍摄像头,谈梨按下关门键,再抬头时她已经恢复正常,朝连佳期露出一个灿烂又嘲讽的笑。
    在门缝闭合的最后几秒里,连佳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她脸上一阵发红又发白,最后只微微咬牙,捏紧了手指笑着看向直播间内。
    “奇怪,明明就是梨子啊,昨天晚上我还跟她打过招呼的,怎么今天她就不理我了?”
    弹幕里一阵刷过。
    【肯定是嫉妒你今天太美了,自惭形秽呗】
    【她简直像个怪胎哎,疯子似的,反正就跟正常人不一样,难怪liar当初叫她做梦呢。】
    【讲道理,她英语发音还真有点好听……】
    【对,而且我竟然还觉得她刚刚的反应好可爱】
    【你们醒醒】
    【……】
    就在弹幕里要为这件事吵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一条刷了过去。
    【刚刚,你们有人看清楚她戴的耳钉了吗?】
    - 肉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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