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到后宅,吴妈走上前来:“大人,陈记胭脂铺的陈掌柜的在等您,说是您为揽月姑娘定制的上等胭脂水粉送到了。
    让您当面验收呢。”
    陈记的陈掌柜在杭州府可是个名人,所有贵妇人、大小姐,谁不晓得他的手艺。
    制作出来的胭脂水粉,随便拿出来一样,那都是上品中的上品。
    而且每一个都价值不菲。
    吴妈自然也是识得他的,是以才放他进来。
    这可是给揽月姑娘定制的上等的胭脂水粉。
    揽月姑娘在知府大人的眼里,那是个什么地位,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可都看在眼里。
    宠爱的都不行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郑长生心里就是一震,罗大有来了,那就说明匡六斤醒过来了。
    嗯,是个好消息,刚才因为线索不明而有点颓的郑长生,现在精神大振。
    快步走进了房间里:“呀,实在是抱歉的很,陈掌柜的。劳烦你跑这一趟。”
    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这一切都是做给吴妈看的。
    “不敢劳大人如此相待,小人只不过是一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罢了。这是您给夫人定做的胭脂水粉,请大人点验,看有无缺漏的。”
    说着,眼光示意了一下郑长生。
    他的手放在了装胭脂的盒子上,轻轻的摩挲着。
    郑长生知道,这盒子是特制的,有一个按钮。
    只需要轻轻一按,盒子的底部就会弹开,里面就是装消息的暗格。
    他上前假模假样的挨个都看了一遍:“嗯,没错,陈掌柜的还是很守信用的。多少钱,我这就让人给你结清银钱。”
    做戏要做全套,罗大有慌忙跪倒在地:“啊呀呀,大人万万不可啊。这是小人给尊夫人的一点心意,怎么能让大人掏钱,实在是折煞小人了。”
    一个个都是戏精,郑长生暗暗佩服。
    这戏演的,吴妈要是能看出破绽,他敢把两只眼珠子扣出来当泡踩。
    果然,吴妈上当,她在旁边观看了良久。
    直到郑长生说要给罗大有钱,把罗大有吓的跪地不起,吴妈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量你陈掌柜的也不敢要知府大人的钱,一个小小的生意人,这次要是敢收了知府大人的钱。
    以后你的生意别想有好日子过。
    算是你小子有点眼力价。
    郑长生看了一眼吴妈:“吴妈啊,收拾起来送到揽月姑娘的房间里去。”
    吴妈被郑长生的眼神扫了一眼,顿觉浑身不得劲。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她心里有鬼,自然是害怕跟郑长生对视的。
    收拾好了胭脂水粉,她匆匆低头离去。
    趁此机会,郑长生悄声道:“匡小旗可是醒过来了?”
    罗大有注视到吴妈的不对之处了,他指了指吴妈的背影:“大人,此人......”
    郑长生点了点头。
    “托大人洪福,匡小旗醒过来了。他高烧之时的呓语说的不是“你笨”是泥巴,是一个叫小泥巴的知情人。
    还有,章王氏通奸杀人一时,是冤枉的。
    那天匡小旗夜探韩国公府,发现了端倪。
    风云海手下竟然豢养的有一群死士。
    正是那些死士,杀了章三毛灭口的。在此过程中,他听到了黑衣死士说还有一个叫小泥巴的人,需要处理。
    随后他尾随黑衣人到了章家。
    没想到章三毛竟然手里还有两下子,冷不防之下,竟也击杀了一人。
    那些黑衣人杀了章三毛还不算,还要多造杀孽,要灭门。
    匡小旗忍不住出手,可是奈何架不住人多,重伤而回。”
    啊哈,郑长生心中暗暗的惊喜不已。
    “你笨”竟然说的是小泥巴。
    张世河给他讲了之后,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可是脑子不知道是不是秀逗了,竟然一点都没有往这方面去考虑。
    真是失策啊,看来自己的头脑还不够清醒。
    成大事者,尤其是一个指挥者,没有清醒冷静的头脑是不行的。
    “匡小旗可曾说过到何处去找寻这小泥巴?”
    就在这个时候,罗大有刚要说。
    郑长生一把从地上把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陈掌柜的果然是豪爽之人,够意思。
    以后在我杭州府的地界上,如果有什么需要本官为你做主的,尽管开口。
    本官定当尽力而为,你记住,以后你就是我郑某人的朋友了。”
    额,罗大有偷眼观瞧,此时吴妈出现在视野里。
    奶奶的,监视的还挺严。
    一点说话的空间都不给。
    “大人如此厚爱,小人真是无感名内。以后夫人的所有胭脂水粉的事情,就包在小的身上了。”
    他把“胭脂水粉”四个字咬的很清晰,似有所指,不过这就不是吴妈能够明白的了。
    郑长生点点头,心中顿时就愉悦起来。
    他知道罗大有说这话的意思。
    就是说,让他安心等待,他已经派人跟进了。
    刚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郑长生亲自送罗大有出门。
    吴妈心中很是不屑,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当官的哪有不贪财好色的呢?
    谁叫人家命好呢,高高在上的。
    就不是自己这般小人物所能比拟了的,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
    古人对于起名字真的是很随意的,随意到无所顾忌,让后世人笑破肚皮的程度。
    像什么砖头、瓦块、泥巴、水鳖,锛凿斧锯等,总之是见到什么都可以给孩子取名字。
    这跟古人的文化水平有关,在普及教育还没展开的封建社会。
    没多少人是识文断字,乡间里大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粗农民。
    他们取名字同上所说,随意的很。
    他们还抱着一个很朴素的价值观,贱名好养活。
    而小泥巴的老爹给他取名字的时候,很好的奉行了这一颠簸不破的“真理”。
    名字是够贱的,低贱如蝼蚁如泥土尘埃。
    他的命或许应了他老爹给他取的这个“泥巴”的贱名,是很硬实。
    快要饿死街头的时候,被方大财主收养,连同他瞎眼的老母都一并养了起来。
    好日子倒是过了几年,不愁吃喝,还跟着方大财主学了不少东西。
    他老爹去世的早,是饿死的。
    这让小泥巴很是无语,知道给自己的儿子取一个好养活的贱名子,干嘛不给自己起个贱的呢?
    还谷满仓,你要是有名字里的那般,粮食稻谷满仓的话,还会饿死吗?
    诚然,小泥巴姓谷名泥巴。
    他是烂命一条,贱名一个,倒是躲过了饥荒,现在连同老母亲都衣食无忧的。
    命大啊,命大到东家的货船沉没,他竟然也安然无恙。
    他能够逃得一命,要感谢少东家方进宝。
    要不是小时候陪着他戏水耍子,学了一手水下憋气的功夫,他说不定也早死了。
    那天,东家货船沉没的时候,他在船舱里睡觉。
    隐隐听着外面船甲板上有人说话,他很是警觉的提高了警惕。
    悄悄的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可是正是这一耳朵救了他的命。
    两个黑衣人跟船老大章家父子还有两名随行的装卸工,商议如何把船弄沉。
    龟龟,这两个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干嘛处心积虑的花大价钱收买船老大弄沉东家的货船?
    他可是听的仔细,黑衣人承诺船老大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恐怕像他们这些低等人,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啊。
    财帛动人心,章家夫子连同两个装卸工答应了。
    对于操船来说,章家爷俩是行家里手。
    是以,老章嘱咐小章,把船舱里的隔板凿穿,放水进入。
    小章领命下了船舱,船很快沉了,连同小章和五六个在船舱里睡觉的船员一起沉了。
    或许老章到死也不会知道,他儿子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没有跑的出来。
    这个秘密只有他小泥巴知道。
    船员都是嗜酒如命,老章在酒中下了蒙汗药,那些船员在昏睡中淹死。
    可是唯独他小泥巴没有喝酒,侥幸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密谋。
    于是装着熟睡,骗过小章下船舱的检查后,就悄悄的尾随而去。
    他不敢动手,小章身强体壮,他这小身子骨十个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在小章凿穿船舱进水的那一刻,急忙抽身就往上面跑。
    小泥巴鼓足了勇气,操起一块压舱石,使出吃奶的劲儿砸到了他的后脑上。
    血,殷红的血,溅了他一脸。
    小章连哼一声都没有,扑通一声倒在了船舱里。
    小泥巴是眼睁睁看着他的口鼻,被喷涌的水流淹没的。
    憋气是小泥巴的法宝,用后世的时间单位来算的话,他能在水下憋气五分钟。
    寻常人,又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运动员,有如此的肺活量也是很牛逼的了。
    他长吸了一口气,随着大船沉入水底。
    在水下,又是黑夜,这使得他侥幸逃过一命。
    他本来想回去给东家报信的,可是奈何经过寒冷的水浸泡,他虽然逃上了岸,但是却病倒了。
    如不是遇到一位好心的樵夫,把他背回家中救治的话,恐怕也是一命呜呼了。
    山中樵夫久居山林,识得山中草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他也是个死。
    等他病好后,在回杭州的路上就听说方家出事了。
    老东家惨死街头,少东家母子下落不明,完了,方家算是彻底的败落了。
    他装扮成叫花子混入城中,在方家烤鸭店前徘徊了良久不敢进去。
    因为招牌的方记,已经换做他人的了。
    李记,竟然是李记。
    这就是说凿穿船舱是李家少爷的主意,本来他还想替义父一家伸冤来着。
    可是当李顺成了大掌柜后,他这个年头就悄然撤去。
    不是他忘恩负义,也不是他不顾念方家对他的各种好。
    李顺是驸马都尉李祺身边的常随,狗腿子一样的人物。
    在杭州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成了大掌柜,招牌也换成了李记。
    那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驸马都尉李祺巧取豪夺,霸占了义父家的产业。
    在杭州府,要想状告李祺,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否则没人敢这么做。
    杭州知县蓝方圆,那是李祺的座上宾,两人好的都要穿一条裤子了。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你这个时候去告李祺,那就是一个字“死”。
    连蓝方圆那一关都过不了,就不用想其他的了。
    他伤痛之余,趁黑间摸回自己的家。
    可是他发现,他已经回不了家了。
    家门口有人监视。
    这个意外的发现,使得他不得不忍痛含悲的离开,不在管顾母亲。
    自己一旦露面就是个死,说不定还会连累母亲。
    只要自己不露面,母亲在左邻右舍的关照下,还能活下去。
    他有这个自信,左邻右舍不会对母亲不管不顾的。
    之前他跟在方家的时候,可是没少关照这些邻居的。
    有好吃的好喝的,都不忘给他们分上一点。
    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是住了一辈子的老人了,谁还没有点悲悯之心呢?
    再说了,那些人,为了抓住自己,为了钓自己露面,是不会对瞎了眼睛的老母亲下手的。
    经过几天的观察,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左邻右舍的张婶儿,李伯他们,每到饭点儿,都会打发家里人来送饭。
    虽然不是什么精美的吃食,可毕竟是粮食啊,能够给母亲一口裹腹的嚼咕,她老人家就不会饿死的。
    他这才放心大胆的离开。
    他的栖身地其实也没有离开杭州府,在城东的城隍庙里暂避栖身,是他无奈之下的选择。
    天下之大,除了这件破旧的城隍庙,还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不过他还是很乐观的,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他那因饥饿而死的老爹谷满仓了。
    他老子虽然取了个好名字,可是却没有一个好命。
    他虽然取了个贱名字,可是命却出奇的硬。
    两次大难不死,他相信必有后福的。
    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找到失踪的少爷和夫人。
    为此多方打听,可是却一直是杳无音讯。
    要说也是命运不济,造化弄人。
    他苦苦的在在城里打听,能有个什么消息?
    方家母子早就被赶出杭州城了,方进宝一直是在城外乞讨为生,伺机告状鸣冤。
    阴差阳错的,他们失去了会面的机会。
    躲在城隍庙,被冻的瑟瑟发抖的小泥巴,看了一眼城隍老爷的泥胎塑像,狠狠的啐了一口:“城隍老爷不城隍,人间惨剧也可枉,如若有那拨云日,定当砸碎祭苍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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