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池骏怎么可能不乐意呢?
    一路上风驰电掣,何心远侧着头一直看着被他们甩在身后的人群,当摩托车停下时他还沉醉在那种竞速的刺激感中无法自拔。
    过了足有十几秒,他才意识到车子已经到达目的地了,而他抱着池骏腰的样子让周围的路人频频侧目。
    他赶忙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后才有余力打量四周的环境。之前他问过池骏他们要去哪儿,但是池骏卖关子不肯说,直到抵达后他才知道池骏口中的惊喜是什么——
    ——他们到了这座城市最有名的学府,以b市命名的大学。
    b市文化底蕴很深,从千年以前就是首都,b市大学更是莘莘学子们一心向往的圣地。他们俩人的母校在全国名列前茅,和b市大学一直有项目合作。当年何心远一直想来b市大学做交换生,他成绩是专业第一,名额最后却落到了班长头上,导员给出的理由是,何心远在班级里不合群。学校现在讲究素质教育,每学期期末都要搞匿名投票,评价每个同学的方方面面,而何心远永远是垫底的那一个。
    其实哪里是何心远不合群,不过是其他人嫉妒他成绩好年龄小罢了。
    那段时间何心远难受到在图都能哭出来,池骏自然是心疼不已。池骏研究生毕业回国后,下意识的选择了b市作为他的落脚点,其实冥冥中也是一种纪念吧。
    毕业多年没再踏入过校园,身边往来的都是青春洋溢的学生,以及同他们一样慕名而来的参观者。每个擦肩而过的人脸上都挂着憧憬,学校总归比社会简单。
    池骏特地观察了一下何心远的表情,见他脸上只有轻松愉快,没有失落感慨,池骏便明白,恐怕大学里那段让他多次落泪的遗憾往事早已经被他遗忘了。
    这样就好,他希望何心远永远是快乐的。
    之前接到何心远约他见面的电话时,他敏锐的听出对方的声音不太对劲,像是刚刚哭过,还带着一丝沙哑。而且何心远原本拒绝了自己的邀约,忽然转口接受,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池骏体贴的把这次外出约会的主题定义为散心,还有哪里能比简单干净的校园更适合一对“师兄弟”散步聊天呢?
    两人漫步在校园中。
    他们一个帅气潇洒,一个漂亮和善,虽然穿的里三层外三层不够时尚,但那两张出挑的脸蛋仍然让他们收获了不少人的偷偷注目。池骏已经习惯他人注视,而何心远从来迟钝的感觉不到别人的目光,在这点上两个人是意外的合拍(?)。
    池骏说:“心远,你还能想起咱们学校里也有这么一条栽满银杏的路吗?可惜错过了银杏落叶的时节,现在光秃秃的,不太好看。”
    何心远想了想:“隐约有点印象,是不是那条从图的路?我好像有一次在那里和什么人互相扔过树叶玩,后来好像是被谁赶走了。”
    他一连用了好几个“好像”、“什么人”,语气也犹犹豫豫的。但池骏听到后开心极了,拉着他的手兴奋的说:“对对对!那是我!那时候咱们俩刚……刚认识,路过银杏树下的时候,突然挂了一阵风吹下好多树叶,你当时穿了一件帽衫,帽子里都灌满了。我笑你,你就拿树叶扔我。”
    他兴致勃勃:“那个赶咱们走的人也不是陌生人,是我当时的舍友,咱们两人的很多合影都是他拍的。他本来带着相机给女朋友拍照呢,说咱们俩破坏画面,就把咱们赶走了。”
    “那非要拿着树叶梗和我比‘拔根儿’呢?也是你?”
    “是我没错。”
    何心远兴致来了,问他:“现在还能拔吗?”
    “拔不了了,冬天了,落叶梗太脆了,一碰就断。”
    何心远脸上满是失落。
    池骏安慰他:“没关系,明年秋天咱们再来这里,我陪你把这条路上的树叶梗都拔断了好不好?”
    何心远掏出手机,在上面记录:明年秋天,和池骏来b市大学“拔根儿”。
    他晃了晃手机,狡黠的说:“别欺负我记性不好,我回家就抄到我的小本上,这样手机丢了我还有日记本可以翻旧账。”
    看着他这幅难得一见的淘气样子,池骏真想抱住他,把整个秋天都摘下来送给他。
    第二十二章 约会(二)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笼在他们两人身上,落在灰白色的地上,到处都是金灿灿的。
    池骏拉着何心远漫步在校园内,一边回忆一边为他讲述着他们大学时的趣事,他们只交往了不到一年,整整二百天,但即使现在回忆起来,每一天都鲜活的像是刚刚经历过。
    他们去了操场,池骏说:“之前你们男生要跑五千米,我就每天早起陪你练习,可你体质太差了,练了一个月都没能及格。”
    何心远苦着脸说:“我说我怎么每次见到操场都觉得腿和灌铅了一样,原来症结在这,是条件反射……”
    “这么看来,你和赵悠悠明明是双胞胎,擅长的地方完全不一样。他是体能好,你是头脑好,要是你们自小长在一起的话,说不定他能帮你替考五千米呢。”
    何心远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最后大义凛然的摇摇头:“不行,这太罪恶了,考试是自己的,即使是双胞胎也不能彼此代替。”
    “我就没有你那么大的罪恶感,如果现在有人告诉我,说我还有个双胞胎弟弟的话,我真恨不得把所有工作都扔给他做,自己出去周游世界……”他停了停,郑重的说,“带上你。”
    何心远被他逗笑了,他觉得池骏郑重其事说这种事的样子很可爱——是的,可爱。因为池骏从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开始,就一直表现的相当成熟,再加上他自己经营一家公司,所以何心远总觉得像他这样“日理万机”的人和自己这种每天绕着动物打转的人是不一样的,没想到在某些地方,他居然比自己还要幼稚。
    池骏见氛围正好,试探性的问道:“咱们大学时你还是独生子,几年没见你就多了一个弟弟,方便和我讲讲怎么回事吗?”
    “……我大学的时候,有给你讲过我的家庭吗?”
    “很少。”池骏实话实说,“你只和我说你是独生子,你是学校本地人,但很少回家,周末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当家教。我能感觉出你零花钱不多,所以一直在自己打工赚。”
    “其实不止是零花钱,我上学的学费也是拿奖学金抵的。”何心远苦笑道,“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因为我上了大学了,是个大人了,所以家里人要锻炼我的能力……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是他们抱养的孩子。”
    “什么?!”池骏失声。
    “是真的。我爸妈——我现在仍然叫他们爸妈,毕竟他们让我顺利长大了,也没虐待过我——我爸妈家里条件不好,也没什么文化,我小时候开始,他们就一直说,识字就好,会算数就好,上个中专去南方打工也能赚不少钱啊……之类的。说句自夸的话吧,我确实聪明,虽然不到过目不忘那么夸张,但背书确实比别人强,成绩一直很好。我害怕哪一天他们让我辍学去打工,所以刻苦学习,连年跳级,我就想如果我不能赚钱的话,能省钱也是好的。后来街坊四邻都知道我成绩好,他们走在外面也有脸面,渐渐的就不提打工的事情了。
    “后来我靠全市第一的成绩拿了奖学金进大学,他们没管我填报志愿的事情,只听了半耳朵,动物医学四个字他们就听到医学两个字。还以为我考了医学院,逢人便夸耀我要当医生了,我那时候正忙,完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外宣传的。结果等到学校的横幅挂出来、录取通知书下来,他们就黑了脸,觉得丢了面子,非要逼我转系。但医学和动物医学哪里能转?而且我喜欢动物,从小就想当兽医,所以我不肯。……于是他们断了我的生活费来源,想逼我低头。但我当时没有多想,只当他们是失望,直到后来我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时候,才把从小到大的事情串联起来。”
    何心远的声音闷在围巾里,他说话时表情平静,仿佛说的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而是从一部电影、一部小说里获悉的一样。
    “你是不是觉得表现太平静了?”何心远侧过头看身旁人,“我的病是在我二十二岁得的,我也是在得病后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反而是得病前后那几年的事情很模糊。所以当时的痛苦和绝望,现在回忆起来,只是日记本上面一句被划烂的话罢了。”
    话说的轻松,可池骏能够想象,当年得知真相的何心远,在逼迫自己一笔笔记录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时,究竟会有多么悲伤,想必是力透纸背,泪染墨迹。
    光是听着,池骏就觉得心被一颗无形的大手攥紧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何心远说,“我当时研究生都快毕业了,突然有一天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我爸通知我,说我妈生了一个女儿。我倒是一直知道父母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我爸年轻时亏了身体,一直没能如愿,随着他们年龄渐大这事就暂时搁置了。哪想到我二十多岁了,他们突然生了个孩子?从备孕到怀孕到生产都没告诉我,我问起来他们反而把责任推在我身上,说我那时候反复出入医院看病,还要忙毕业论文,不想让我分心。我那时候又是生气又是开心,生气是因为我妈五十多岁的高龄产妇,这么大的事情不和我商量。开心是因为毕竟多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
    何心远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身旁的大树。树已经光秃秃的了,树杈顶端有一个灰扑扑的鸟窝,有一只喜鹊站在窝里望着他们,又过了一会儿,第二只喜鹊入了巢,两只鸟儿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
    “结果等我赶到时,听到他们在病房里讨论。一个亲戚说,真不容易啊,老何终于有自己的亲骨肉了。另一个亲戚说,可不是吗,当时算命的说领个孩子能找子嗣,哪想到白养到二十多岁,才让他们如愿。我当时就站在走廊上……我当时……”
    池骏心里一痛,哪里还顾得上周围人的眼光,直接把何心远搂进了怀里。
    他一手扶住何心远的头后,让他靠在自己的颈侧,把滚烫的眼泪掩藏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见过何心远数次哭泣的样子,他哭起来时向来静静的,自顾自的哭,从来不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
    第一次见到时,池骏就觉得,这一定是个小时候要不到糖的孩子。
    哪想到一语成箴。
    何心远靠在他怀里,双手反搂住他的腰。他心里笑话自己,明明是个大男人,明明一分钟之前还说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却在师兄面前丢了脸,哭的不能自制。
    但这个怀抱,真的太温暖了。
    何心远想,他和池骏大学时关系一定非常非常好,要不然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怀抱如此舒服,如此熟悉呢?
    “那天我值夜班时,来了一只因为乱吃东西被划伤肠子的黄金蟒。”
    池骏不知道他为什么转移话题,但仍然顺着他的话说:“它又来了?它之前白天来过,主人舍不得钱就走了。当时你还说它估计是吞吃了误闯的家养鹦鹉,被鹦鹉的脚环划伤了。”
    “后来任师兄为它做了手术,剖出来一枚信鸽脚环。我顺着信鸽协会的登记地址找过去,把脚环给了它的主人。他当时很感慨,说三年啊,鸽子终于回家了。”
    “……”
    “你知道吗,每种禽类都有认巢的能力,不管飞多远终于会回家。都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可是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过家了……每年春节,悠悠都要回他师傅那里拜年,不管走多远,他们同门兄弟都是一家人。可你说,我的家在哪里呢?”
    池骏双手紧紧锁住他的身体,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今年春节,他一定要把何心远带回自己家。他的家庭与何心远相比,可谓非常幸福。他父母很开明,在他出柜后难受了一阵也就接受了,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让他不要乱搞男男关系,找到合适的人一定要带回家。他相信以何心远的乖巧聪明,他父母绝对不会有异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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