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能猜到对面的顾敏之怕是又要使幺蛾子了。这些雕虫小技他能兵来将挡,却不等同于如今愣头愣脑的秦旻能水来土掩。想到这里,公孙宴不像刚刚那样泰然自若,他再坐不住,他无从想象这几个素来好鱼肉贫民的人会使什么不要脸的法子步步击溃秦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执着地给了秦旻属于七王爷的玉佩,才让他引火烧身。

    阿旻!阿旻!公孙宴叩门愈发急促,可是房内的人好像卯足了劲要让这碗闭门羹吞之不及。

    公孙公子,你别白费力气了。几次露面的小二挂着白抹布又来兰亭竹韵这几间房门前晃悠。他对待公孙宴的态度已是客气,可能是生来就对温文尔雅又待人和善的公子心存好感。小二见公孙宴竟急得像热锅蚂蚁一般,施施然道:秦公子去后院了,他还问我讨了些纸钱。

    纸钱?公孙宴细细回味了这两字,他所能想的想来和旁人是大不一样的。他在小二身上扫了一周,发觉小二手托碗碟,几道菜肴香气扑鼻,故狐疑道:既然他人不在房里,菜还端来作甚?

    小二肘间酸痛,手上几碟好菜衬着托盘也渐渐沉重。这也是九层轩之一的特色,远行九楼而味不失菜不凉,考验的不仅仅是小二们的脚力,也还有他们过人的臂力。

    面前这个小二显然的训练无素,公孙宴接过他手上的一道鱼,就听他如释重负地道:还不是顾大少爷吩咐的,他和二当家交好,我又怎么敢忤逆他的意思。

    出了锅的菜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公孙宴颔首,解下腰间的蓝色钱袋,道:那你尽管端我屋里去,这两锭银子够付了没?

    够是够了,不过要是再来这么一桌怕是就顶不住了。小二接过银两,耸肩看着眉目姣好的公孙宴,饱含无奈,我也是混口饭吃,拦不住在这里作威作福的顾大少爷。既然饭菜伺候完了,我就先下楼招呼去了。

    你似乎看不太惯顾敏之。公孙宴垂目安心系着钱袋,他有意托了托,感受到里头真切的沉重的分量,才会心一笑。

    小二一个踉跄,肩上的抹布险些掉落。被人看穿自己不畏权贵也不是头一回,偏偏这个公孙宴的指认,让他有种无处遁形的慌乱。小二一阵干咳,半晌才道:看不惯他们盛气凌人罢了。

    公孙宴看出了小二的欲言又止,也知道小二在后怕什么,于是他轻轻道:小兄弟不必忧心,在下会这么问,就和你是一样的人。

    那你怎么还、

    小二最终没能问出口。公孙宴抢过问话的权利,问道:他为何问你要纸钱?

    小二呆若木鸡,思忖了多时才反应过来公孙宴口中的他是秦旻。小二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次性答了个干净:我去给大老爷烧纸钱,大老爷是九层轩原先的主子,被秦公子看见我衣襟里还别着些剩下的,也不知他想起了谁就也问我一并讨了些。

    你倒是不遮遮掩掩,连旧主大老爷也照说不误。公孙宴笑侃。

    说什么不也会被拆穿,小二腹诽,好像在公孙宴面前说什么谎话都是一戳即破不堪一击。

    行了,没你什么事了。

    小二学着秦旻先前的样子抱了一拳,扶了扶肩上将落不落的抹布,转身就走。

    他会保佑你的。

    公孙宴看着小二蹦达着小楼,耳旁似乎还荡着小二哼唱的小调。这曲即兴小调载着他,就像是前日里和秦旻一并摇橹凫舟来到洛阳一般,软糯的声调是一圈一圈晕开的江波。公孙宴侧耳听着,抿着嘴的他也挤出了几丝跑偏的调子。

    哼出来的曲子公孙宴仅听过一遍,那时秦七王爷兴致来了领着他攀爬白云山,费了几天的时长,说是要在春日里寻桃。

    桃源深处,月色正稠,秦七王爷摸出了不离身的笛子,含着满目春光,吹了一曲小调,那时的秦七王爷与他不过是相隔咫尺尔尔。

    两人没有越矩,单是借着桃花酒不醉人的酒意毫无顾忌地对视莞尔,彼此红了脸膛。没有只言片语,却胜过互诉心肠的万语千言。

    公孙宴回想着,脚下已经到了后院里。

    在九层轩里几番忙活下来,薄暮也至。天色没有完全暗下来,一轮残月对着半沉的夕阳微弱地悬在半空。今天一日,还是比不上当年白云山的一晚,无论是人,还是月象。

    假山后面传来呛人的烟味,公孙宴捂住口鼻,循着一跳一跳的火光走了过去。

    秦旻对身后来人的到访浑然不知,他双目带泪,可谓伤心欲绝,夹着纸钱的双指也抖得厉害。秦旻揩了把划泪的眼角,抽噎得断断续续,江郎中您待我如子,不嫌我出身卑贱,可惜我这不孝晚辈都不能送您一程,也不能抓到真凶让您瞑目。您还在世时,我也只有每月一笼屉的包子孝敬,可悲您西去之时,也有几张薄纸烧给您。

    秦旻愈说愈伤心,两行泪直直地挂到石地上,说是断线的珠子不为过。公孙宴听着眼泪落地的声音,擦着尘灰,就着石子,打落在他心口。他一言不发,静静地伫立,静静地凝望着秦旻纤长的身影在日头西渐里与石地合为一体。

    夜终至。

    若是我陪您身边,您也不至于枉送性命。都是我一人之过,是我的错啊

    秦旻低声呜咽,直至紧咬手背,不敢放声大哭。他死死揪着手里的一叠纸钱,上气不接下气。

    就在他悲恸得不能自已的时候,公孙宴缓步走向他,而后蹲在他身侧,轻轻地握住秦旻的肩。

    因秦旻的肩头瘦削无肉,公孙宴感到手被硌得极不舒服。他从秦旻手上抽过几张纸钱送进火堆里,柔声道:你不必自责,江郎中出事也不是你能料到的。

    人算又如何算计得过老天。火光噗噗,顽劣地跃在公孙宴的右脸上。许是烟雾呛人,他眼里都被熏出了泪来。

    秦旻没有接话,他看着火苗忽明忽暗,心里波涛汹涌。

    良久,他才道:我怕,江郎中不肯原谅我。

    如泣如诉,他虽停止低泣,却仍是鼻音厚重,让人听了好不难受。

    怎么会怪你呢。公孙宴拍拍他的肩,放缓道,多少人变成黄天白骨了,也就等同于被人忘了。一个人若是作古还能被地上人惦记着,那就是他的福气,他的心里是开心的,又怎么会怪你呢。

    说这话的时候,火光正巧暗了下去,秦旻扬起脸,只能隐约瞧见在灰蒙的月色里,公孙宴眉头愈发蹙紧,他那双明媚暖人的眼睛变得难以复加的哀伤,仿佛再多看上一眼,就会叫人肝肠寸断。

    于是,秦旻亟亟别过脸。

    我也要给我位故人添些供奉,一个人的日子太难捱。

    公孙宴又送了点纸入火,火光再盛,徐徐映在他脸上。

    秦旻不禁多看一眼,这多出来的一眼让他想通了公孙宴眼中的东西。

    是孤注一掷。

    走投无路般的孤注一掷。

    秦旻不自觉地探出手,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一把搂过公孙宴在凉凉夜风里单薄无助的肩膀。他不敢看公孙宴的脸色,掩耳盗铃似的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心里想的却全是公孙宴刚才在顾敏之房门前一掌拍开萧石的样子。

    若是慎瑕不情愿,我就秦旻在心里嘀咕着。

    公孙宴被他搂得一僵,良久才动了动身子。秦旻以为他心里不舒坦,即便怕得发毛,也只是松了点力道,不肯撒手。凉风卷过他的手,携着新叶扫过他骨节分明的手背,秦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大概,这也就是孤注一掷吧。

    他心道。

    公孙宴往秦旻身上缩了缩,也就没了别的反应,唯独手里的纸钱还是一张接一张地送进火盆里。眼里是倒映出来的火光,身上愈发地冷,肩膀却是出奇的温暖。

    他轻声道:阿旻,你和他们不一样。

    秦旻被他一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他羞赧得不知所措,但他明白,在这么一个早春报寒风卷石地的夜里,他心里的某一处地方如同柳条抽枝,如同面前这越烧越旺的火盆在劲头正足地生根发芽。

    他下意识地偏头偷瞄了一眼公孙宴,道:慎瑕,你这么一说,我也要给个故人烧些过去。

    久久又久久,才听到回应:谁?

    和你实话招了吧,是我说起过的白衣。他也是孤魂野鬼,独来独往。碰见他的时候,我怕得要死,毕竟是阴阳殊途。但他对我没有恶意,也没害过我,可能是因为我住的东郊是他以前的居所,我给他烧了点供奉他也就走了。听了你的话,我觉得有必要给他捎带点。

    公孙宴手上一滞,半晌才道,声音竟起了鼻音:他,他一定会开心坏了的。

    夜风骤起,秦旻大胆地将公孙宴护在前胸,低头一看,与公孙宴四目相接。公孙宴正仰起脸冲他开怀的笑着,那种笑是秦旻头一回见,怎么形容呢,大概形同小孩子重获至宝那样。

    破涕为笑。

    火光灭了,后院里的悄声细语却没停下。

    阿旻,你饿了没?

    这么一说,有些饿了。

    我房里还有些菜,就是有些凉了。

    我冷硬涩的包子都吃的下一笼屉,何况还是慎瑕好菜招待!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年高考季,祝考试顺利~

    ☆、〖拾捌〗 不管桃飘与李飞

    夜里太过尽兴。秦旻与公孙宴一道回了兰亭屋里,两人把酒言欢,原先说好只是浅酌一番,用来给冷饭冷菜下肚;喝到后来,两人俱是酣饮,喝得面红耳热,反倒几碟好菜成了陪衬。

    秦旻虽不算闻酒即倒,不过喝了几小杯就上头了,扯着公孙宴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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