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清楚我今时今日是替谁顶的罪。

    你!

    何宿仪恼羞成怒,他难得凑到我耳朵跟前,轻声道:你敢说你没有一丝情愿吗?你待阿七的情分我多少还是知道些的。你每幅画上必提一句诗,阿七他心大得很,不去细想,可我从始至终都知道你揣着什么心思。

    他直起背,替我拂去肩头沾上的薄尘,本官纵容你到今日,已是忍无可忍。物尽其用,总要你死的应当才是。

    带走!

    我呆滞之中又被人一掌推向前去,脚下一个趔趄,还不及站稳,背上肩上就架上了重刀重剑,跌跌撞撞地栽下楼去。

    耳边嘈杂声不断,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让事情尚有转圜的声音。

    出绿漪楼的时候,秦老七带着一群身子精壮的侍卫在外候着。我被官兵押在最前,自然少不了与他碰面。

    他穿了身水绿的衣裳,和这将来的春日真是遥相呼应。他斥了斥袖子,让周遭几个碍眼的官兵退了两步,只留几个人看押我。我被刀剑压弯了腰,奋力抬起脸也只能勉强看到他新衣的下摆。

    秦老七像那日在梅萼厢里一样,与我近乎无物相隔。他仍是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只可惜如今将成阶下囚的公孙宴,已经不能与他含情对视了。他躬下身子,伸出手摸了摸我冰冷的脸膛。

    他的手分外热乎,让我有了短时的温暖。

    又给你做了次替罪羔羊,这回我是真要赴死了。

    秦老七手一僵,不得不从我脸上拿下手来。

    你们先松开他,本王有话要和他说。

    在身后的几个侍卫似有些犹豫不决,却只得硬着头皮照办。不多时,我后背就浑然轻松。

    我耸耸肩,活络筋骨,嗤道:不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本王,本王对不住你。

    王爷还是想想好法子怎么安抚府里其他人的好,不然人家怎么肯为你而死。我双目含霜,恨不得吐出来的一字一句都是利刃,可以把他剖得鲜血淋漓。

    可我心里清楚,何宿仪平日里说话我一句都不愿多听,可在我大限将至的这时,他说了句像模像样的话。

    事到如今,我在百般不情愿中,却是甘愿替秦老七去死的。

    只因我那点点攀附的心,让我不忍心看着他去赴黄泉。

    七王爷。何宿仪蓦地横在我们两人之中,例行公事道:皇上说了,此事不必张扬,闹得人尽皆知。趁逆贼尚未起祸端,就将他等党徒消灭干净。下官查询多日,得知公孙宴还与一个人谋逆,此人尚在常州,下官已派人去追捕。至于公孙宴,皇上说了,就地论处。

    宿仪,宿仪,你手下留情

    我当时那还听得到秦老七的求情之词,满脑只有与我同谋的叛党。

    常州、常州我喃喃地念着。

    脑中闪过一丝清明,我怒骂道:秦绰川!你杀我还不够!你连我老母亲你都不肯放过!

    你不得好死!

    秦绰川!你等着!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那群何宿仪身边跟着的彪悍官兵将我拖到了雪地里,一人补了一脚在我胸口,又一人一句骂娘地守在四周静待命令。

    我浸没在雪地里,血气直冲喉间,我没有多余的气力,勉强在弥留之际间咳了几咳。这时候的我,已经平静下来,生死大权已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怜我还要赔了我老娘一条性命。在绿漪楼里被割开的伤口正汩汩淌着血,这血是发烫的,像是要把我仅剩的热度一并带走,身下的土地却是冰冷的,在消磨我的性命的。一冷一热,似催着我上路。我静静地躺着,感受着体内的鲜血腰间的窟窿里不断涌出,又不停地冲撞着我的喉咙,想要破体而出,如何也止不住。

    我低低笑了一声,不知当初方叙是不是临死前也这么无计可施过。

    我眯着眼望着苍天,好端端的日子里,又飘满了雪花。不多时,我的脸上就覆上了薄薄一层冰霜。饶是如此,我还是拼着全力眯开一条眼缝,执迷不悟地巴望着,我这模糊朦胧的眼前,能再出现那个熟悉的人影,而后告诉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

    他还是他,在那样烟雾缭绕的环境里,而我也只是个好捏鼻子做梦的痴人。

    我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自己仿佛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四肢百骸成了雪中世界的草莽,定格的双眼只是土地上龟裂的一道深口子。

    罢了罢了,等不到了,该走了。我混沌着规劝自己,不是早就料到进了王府就不得善终的。

    我累极了,不由得合了合眼,这一合眼,周身都像是得到了释放,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好似漂浮在云层之巅,像是坐在了松软的云船中,优哉游哉中,我想起了子华也曾来劝过我。

    那日的他像是往常一样佩着他舍不得丢弃的铁剑而来,我在大老远就能听到那阵兵器相击的哐哐声,甚至都能闭眼想象出纷乱刀光剑影的场面。他依旧循着老规矩带了壶桂花酿给我这个滴酒不能沾的人,而我也一如既往地备了三两碟小菜等他来拉拉长短。

    那一天是如此的寻常,寻常到我直到临死,才记起了它。

    子华径直走进了绿漪楼前的小院落,一言不发地解下了佩剑,把手头的桂花酿丢进了我怀里,而后仍是一言不发地在我身旁坐下。

    我赶紧护住了他丢来的酒壶,险些叫他洒了出来。我拍拍胸脯,以示虚惊一场。见子华难得的不言不语,我结结实实撞了他一下,笑称:你今日来晚了,小菜已经被我打发时间时吃了不少了。

    子华瞄了我一眼,似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既然还不想说,我就不会强迫他。我揭开了怀里的酒壶盖子,一边啜着小口,一边打量着正抿着唇的子华的侧脸,而后顺着他深邃的双眼望了过去。

    绿漪楼庭前竟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打着转落到石地上,我贪杯多喝了几口桂花酿,眼里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我开心得像是孩子,笑着拍拍子华道:你瞧,那是白梅,我真是许久许久都没看到白梅了。

    子华噗嗤一笑,这才放松了那张板着的脸。他揶揄我道:公孙宴,你又犯傻了,这是雪,洛阳哪来的什么白梅,冬天一到,树上都光秃秃的。

    我打了个酒嗝,低头抹了抹眼睛,道:对啊,洛阳是没有梅花的。子华,你说常州多好啊,春天有玲珑碧桃,冬天还有冷香白梅,你说哪一点及不上只有洛阳的牡丹?

    常州,常州多好啊

    我夹着快空了的酒壶,望着庭前愈发多的积雪,挥着臂膀大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卌叁〗 古来白骨无人收(上)

    常州、常州多好啊

    绿漪楼前的别致小院向来清寂,落了雪之后就更是静谧无声。我和子华两人散坐在地上,酒壶也空了,小菜碟子也只剩些残渣。我动动鼻子,把话题引到这上头来,明明是肚里有万语千言都详说不尽,可偏偏到了关键我就再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咂咂嘴,再咂咂嘴,任嘴里的桂花香泛滥。

    庭前的绒雪渐大,铺天盖地地抖落下来,眼前像是起了一方白幕,拦得我看不情庭前不佳的冬日景致。

    公孙宴,我来无非就是想和你说这个。子华慨然而叹,他提起酒壶张口往嘴里倒了倒,却发觉被我喝得点滴不剩。他苦着脸,想笑也笑不出,都说做人要知足常乐,你来府上时日也不算多,也就比起才来百日的芙蓉资格还算老些。可王爷待你是出奇的好,他能记住你的本名,能闲来无事时上你这儿来走走,都是你前辈子积来的福分,你本不应该再多贪图什么。

    子华停了停,偷偷打量了我的神色。他见我两道横眉紧锁,又没心思出声,继续道:记不记得半月前我曾给你送了匹八宝团的缎子,那天王爷差我去洛阳布庄里添几匹做冬衣的布料,然后再将布料发给各楼各苑住着的人。我在给你送缎子之前,先绕去了秀草阁,给里头住着的几个绣娘送了几匹桃红色的料子。还没进秀草阁,我在转弯处就听见了她们几个在嚷嚷。一个人就说啦,她上回送绣布的时候,是王爷亲手接的,说王爷待她极好,还请她在三角亭里共饮一壶清茶,共赏一湖冬景。那起话头的绣娘说得眉飞色舞,手上还兴奋地舞着银针,她还说,王爷握着她的手不放,柔声关照她下回要绣一身玄色长袍来。这绣娘说到这里,另一个就不服了起来,非说王爷和她说了,自己最中意的是藕色,淡雅又不显女气。这两人各执一词,都说自己才是真正见过王爷的人,甚至闹到大打出手。

    最后是我上前扯开她们的,两人打到头发披散两边,脸上都是指甲抓花的印子。直到被分开,她们都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王爷看上的人。可是事实却是,她们谁也没见过王爷。王爷既不爱玄色,也不爱藕色,王爷随性自在,根本就不拘泥于这些色块之中。

    来府里的人,不论男女,各个都翘首盼着自己能谋得王爷一顾,男的希望自己能因此平步青云,女的喜欢自己从此锦衣玉食,可这些人怀揣着这样那样的期望在王府里待了一年又一年,看着府里的人愈发的多了起来,多到他们不消多想也知道自己当初的期望落了空。

    王爷虽然多情,看上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下功夫哄他开心,可时间长了,开始的新奇也就没有了。这世上能有除了何宿仪,还有谁可以让他捧着颗心去待,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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