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书包是被再榕江的垂钓者捞起来的,由于书包里不止放着塑封着的遗书,还有被泡的变了形的学生证,那个人第一时间选择了报警。
    可惜,榕江河水流湍急,要找一个自己寻死的人,谈何容易。
    更何况,朱邺的爸妈似乎对找到儿子也不报太大的希望,只是对着警察象征性的哭了一场,又去发现书包的地方很草率的找了一番,就认定朱邺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可周书却不相信邺哥哥已经消失了的事实,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那么好的人,就那么没了。他明明答应过,会回来找自己的,还说自己要什么,他都会给自己。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特别单纯,周末放假的时候,周书她会偷偷从家里溜出去,去榕江边上沿着河道走,觉得说不定就能见到他。
    有一次去河边的时候,遇上了雷雨天气,因为没有及时找到地方避雨,周书生了一场大病,高烧到40度左右,反反复复的折腾了一两个月,天天都在医院里打针吃药。
    等到病好了之后,家里没人再在周书面前提朱邺的名字,而且一家人从尚未拆迁的四合院里搬了出来。
    周长安将周爷爷和两个孩子接到他和林枚的婚房里一起住,两人的婚房只有七十平米,是个小套二,除去公摊面积,房间和客厅都特别小,显得很逼仄。
    周长安在主卧里加了双层床,让周爷爷住进主卧里,照顾两个孩子,他和林枚则搬到了次卧。
    大概是因为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慢慢的,有关朱邺的那段记忆,逐渐变淡,已经有很多年,朱邺没有在出现在周书的脑海里了。
    可是今天,看到这个女人,想到她明明是邺哥哥最亲近的人,却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儿子是怪物,那些许久不曾回想起来的记忆,就像是决堤的江水,在心里泛滥成灾。
    只不过,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傻,觉得朱邺还活着了。
    小时候的周书,觉得邺哥哥很厉害,仿佛什么都会,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特别有安全感。
    可是现在的周书却明白,即使他再厉害,再聪明,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甚至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小。
    被那么多人骂,还被至亲之人嫌弃,因此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也不能说,他就不勇敢吧!
    周书深呼吸两次,试着调整情绪,可叶硕去突然伸出双手,伸手捧着她的脸,对上她的眼睛,说:“哥哥不想看你难过!”
    周书的脸被叶硕轻轻捧着,被迫与他对视,眼睛里泛着水光,但是却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堵。
    她眨了眨眼睛,说:“我只是,突然见到了讨厌的人,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其实……都已经过去了。”
    她讨厌的人呢,就是对面那个长的漂亮的中年妇女,袁玥,也是朱邺的妈妈。
    见叶硕嘴唇微动,似乎想要和自己说什么,周书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放低了声音:“那件事情,我……我暂时不太想说,你现在别问好不好?”
    叶硕眼神微闪,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过了会儿,才说:“嗯!如果你不想说,哥哥不问,可是如果你难过,一定要告诉哥哥,只要你不难过,哥哥怎样都行!”
    周书脸颊微微发烫,叶硕这番话说的,特别像是情侣之间在互通心意,真的不知道,他怎么可以直男成这个样子。
    难道他不知道,就算自己是他的亲妹妹,这样的话,也显得过于亲昵了吗?
    而且,他还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就好像,自己是他的全世界一样。
    周书被自己内心突然出现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伸手戳了戳叶硕的手背,问:“哥哥,我脸上的皮肤,摸着是不是特别光滑啊?”
    叶硕有些迟疑的回道:“怎么了?”
    周书鼓了鼓腮帮子,问:“不然的话,你干嘛一直不舍得放手啊?”
    叶硕:……
    明明刚刚看起来还那么难过,现在却又这么俏皮的和自己开玩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小孩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样子,他竟然觉得手痒,想伸手碰一碰她的眼睫毛。
    被突然出现的想法吓了一跳,叶硕闪电般的将手从周书的脸上放下来,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指尖,然后若无其事道:“哥哥这不是看你刚刚闷闷不乐的样子,怕你哭鼻子嘛!”
    “真的只是这样?”
    周书仰着脑袋偏头看他,总觉得,叶硕刚刚的表现有些奇怪,可是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叶硕伸手轻轻捏她的鼻子,“当然是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周书转着眼珠,思索了一会儿,好像他确实没骗过自己,但却还是嘴硬道:“以前是没骗过,但一辈子那么长,我怎么知道你以后会不会骗我啊?”
    叶硕笑道:“你都说了一辈子那么长,那就用一辈子去求证啊,看看哥哥会不会骗你。”
    周书捏紧粉拳,对他示威一样的扬了扬,说:“如果你骗我,我会打你的哦!”
    叶硕轻轻点头:“好,哥哥绝对不还手。”
    两人的和谐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不远处,高柔和那个女人的争吵,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了。
    高柔看起来特别激动,对着那个女人吼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就行了,你根本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女人看着高柔,面容平静。
    “我并不想管你,只是你离家出走,又不接电话,你爸爸还是从学校那边知道,你来了峨眉山,我们今天,天还没亮乘坐缆车到山顶,再一步步走下来,为的就是和你汇合。”
    “你平时闹性子,我们也都习惯了,可是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你不应该这样。”
    因为两人的争论,附近已经围了不少人,对比起歇斯底里的高柔,那个中年妇女显得从容的多,更何况她穿着一身品牌货,看着很有气场,让人不自觉的就觉得她说的对。
    她不过也就说了几句话,可那些脑洞大的人,已经开始脑补,觉得后妈难当。
    周围那些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甚至开始指指点点,觉得高柔不理解做父母的苦心,在父亲生日当天离家出走也就算了,现在当爹的找过来,她还跟见到仇人一样。
    高柔被气的呼吸急促,她刚想骂这女人不要脸,就被学校里的一位老教授拉住。
    那是一名女教授,她语重心长对高柔道:“亲人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你爸既然能够找上山来,就证明他在乎你这个女儿,你就跟你爸爸回去吧,好好的陪他过个生日,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就会知道,没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
    高柔急的红了眼眶,她在学校里,人缘一直不错,可今天被叶教授下了面子之后,大家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古怪,现在就连一直对她不错的老教授,也站在那个女人那边。
    还有周围这些看热闹的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仅凭那个女人的一面之词,就开始议论纷纷。
    “也不是所有当父母的,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吧!”
    突然出现“不和谐”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周书走过去几步,站在高柔旁边,看着那个中年妇女。
    袁玥微微皱眉看着周书,她觉着这个小姑娘看着略微有些眼熟,可一时之间,她想不起来,两人在哪里见过。
    周书毫不畏惧的和袁玥对视,说:“比如说,有的父母也会讨厌自己的孩子,甚至觉得自己的亲生孩子是拖累自己的怪物,是这样的吗?袁女士?”
    周书的话,一点也不客气,声音听起来也咄咄逼人。
    刚刚,她已经打算和叶硕一起离开了,可是那位老教授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站在袁玥那边,说出“没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这种话,她就忍不住回来了。
    听到周书前面的话,袁玥已经变了脸色,等听到她最后一声称呼,她咬紧了牙齿看着周书。
    她记起来了,当年住在四合院里,有个小女孩儿总是跟在小邺的身边,像个小尾巴似得,在小邺自寻短见的前一个晚上,这孩子就跟小邺一起待在家里,自己和朱进刚回家,她突然就冲过来,咬着朱进的腿不松口,跟疯了一样。
    想到当年的事,袁玥心里也不好受,虽然她确实觉得毁容后的儿子是拖累,但是她从来没想过,那个看起来特别坚强的孩子,竟然会自寻短见。
    如果他还活着,自己也不可能少了他的吃喝,只是可能,活的比正常人艰难些吧!
    毕竟,脸成了那个样子,去哪里都会受到歧视,不管是找工作,还是找对象,应该都不会容易。
    袁玥只是失态片刻,就很快回过神来,她神色淡然的看着周书,回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周书原本就没想过这种没心的人会内疚,可就是替死去的邺哥哥不值,这样的父母,根本不值得他放弃生命。
    如果他还活着,即使容貌被毁,那也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至少,周书真的没有见过几个比他更聪明的人。
    定定的看了袁玥几秒钟,周书突然笑了,问:“那要不要我帮你回想一下?反正我今天很闲,可以将你曾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讲给所有的人听,你猜一猜,大家会不会有兴趣?”
    袁玥眼睛骤然眯了起来,她快步走到周书面前,想要小声的威胁她几句,可是突然间,一个男站了出来,将周书护在他的身后。
    男子穿着黑色运动服,看着只有二十岁出头,气质沉稳,面容英俊,属于特别容易产生好感的类型。
    “我家小孩胆子很小,你可别吓到她。”叶硕面容温和,可给人的直觉确实,这个人不好惹。
    袁玥看着眼前面容英俊的男生,总觉得,他那双眼睛看起来特别熟悉,可是他的容貌又实在太过陌生,让袁玥百分百的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男生。
    长相这么出众的男生,如果她真的见过,没理由记不住,那只能证明,刚刚产生的熟悉感,只是错觉。
    看到叶硕突然站出来,高柔的眼神一下就亮了,刚刚她还奇怪,为什么周书会突然过来帮自己,难道,是叶教授让她来的吗?
    这样的猜测,让高柔整个人一下子突然冷静了下来,她站到袁玥面前,说:“你和我爸的事情,我不想管,可我和我爸的事,也不希望你来插手。我只知道,我爸妈三年前离婚,但是你旁边这个孩子,却已经五岁了!”
    高柔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但她还是故作坚强,看着周围的人,问:“我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婚内出轨,我不能接受自己的继母小三上位,更不想和小三一起,陪父亲过生日,这样的行为,很难理解吗?”
    每次看到袁玥,她就不能保持冷静,这个女人,总能几句话就将自己刺激的理智全无。
    就像刚刚,看到那些愚昧的围观群众,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站在袁玥那边,她就觉得很讽刺,半个字都不想解释。
    可是想到叶教授就在旁边,想到他刚刚已经看到了自己理智全无歇斯底里的样子,高柔就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和高柔争执了。
    至少,要让叶教授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些人所认为的那样,任性不懂事,为了和后妈作对,就什么都不管不顾。
    人一冷静下来,理智也回来了,说话自然有了条理。
    站在袁枚旁边的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听了高柔的话,露出尴尬的表情,他看着高柔,解释:“我和你袁阿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男人这话,一看就是和稀泥的,明显是两边都想讨好。
    眼见高柔又要发火,周书一把拉住她,说:“你别急,也许真的是误会呢?”
    高柔:……
    她怎么可能误会,在她妈和她爸关系续存期间,她就好几次碰到这个女人和爸爸在一起,要说没什么,鬼才信。
    只不过,爸爸一直不肯承认,还说那个小男孩是袁玥和她前夫的孩子,每次自己和袁玥吵架,爸爸也是和稀泥。
    她刚刚想对周书解释,就听到周书又开口了。
    “不如你出钱,指定个医院,让你爸和那个小孩做个亲子鉴定,鉴定报告总不会骗人吧?要真是误会,那孩子肯定不是他的。”
    听了这话,高柔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男人却满脸的怒气的看着周书,质问:“我们家的事,哪里轮得到你个小丫头插嘴?”
    叶硕再次将周书护在身后,看着男人,说:“离我家小孩远些,我怕你口水喷到她身上。”
    袁玥听了这话,看着叶硕,似笑非笑道:“小伙子,你的女朋友随意插手别人的家事,这教养可不太好的,就这样的,你还护着?”
    周书一愣。
    女……女朋友?
    她抬头看着叶硕,想听他会怎么回答。
    然而,叶硕却选择性的忽略了“女朋友”三个字,面色慵懒道:“我家小孩,我自然护着。难道像有的人,连自己孩子都不顾吗?”
    所有人都觉得,叶硕这话,是在说那个白发中年男人为了小三,不顾自己的女儿。
    可袁玥却总觉得他意有所指,难道,周家的那个丫头,和他说过自己的事?
    袁玥眼眸微眯,刚想在说点什么,却发现突然下起了雨。
    山间气候多变,雨来的很急,而且还不小,不过片刻,很多人的衣服就已经半湿了。
    叶硕将背包转到身前,拿出雨披,却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孩一动不动,傻乎乎的淋着雨。
    “没带雨具?”
    周书摇头,解释道:“我们在山下买了一次性的雨披,可是在我爸爸包里。”
    叶硕点点头,说:“过来,先用哥哥的。”
    周书眨着眼睛,仰着头看他,“那你怎么办?”
    “当然是咱们一起!哥哥这雨披是自带的,不小,快进来!”叶硕已经将雨披展开。
    雨披确实比较大,而且还是带扣子的那种,展开之后,再容纳一个纤瘦的周书,完全没有问题。
    见小孩抿着唇,看起来有些犹豫的样子,他一把将周书拉了过去,拥在怀里,正准备扣扣子,却突然顿住了,说:“小孩,帮哥哥扣一下扣子。”
    刚刚,他是准备自己扣的,可手伸过去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与此同时,他明显感觉得,小孩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难怪……她刚刚会犹豫。
    不知道为什么,不久前才发生过的两个场景,飞快的在脑海里闪过。
    一个是,小孩被自己捧着脸,眼睫毛扑闪扑闪的,就像两把小扇子,扇进了自己心里。
    另一个场景,则只有一句话,不停的回荡在耳边。
    “小伙子,你的女朋友随意插手别人的家事,这教养可不太好的,就这样的,你还护着?”
    女朋友?
    叶硕晃了晃脑袋!
    真是疯了!
    - 肉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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