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光鲜的东西,内里往往出人意料的烂如败絮。
    董明浩人前是精英,收入是站在职业金字塔顶峰,实际上,公司里他包养女大学生的事变得尽人皆知,他也不在乎,反正不影响工作。时间慢慢过去,董明浩快四十了,也没结婚。
    甚至没有谈一场真正的恋爱。他没有对任何女人动过心,不论是同事还是那些年轻的学生们,对于董明浩而言不过只是蒙着皮肉的骷髅,他只是享受破坏别人青春的快感。
    这些被他玩过的女人们,在被甩掉时,也并不撕心裂肺,她们仿佛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也知道董明浩心里始终瞧不起她们。不过那都没关系,有钱花,就够了。
    这样的悲剧一直在重演,逐渐的,董明浩感觉到了有些厌烦。
    一个午后,董明浩从赌场将已经头发花白的父亲拉出来,他心里那种厌烦更加深重。
    就像是一个守林人,每天看着满眼的绿,有一天也会想看看碧蓝的大海。
    董明浩从没有赌过博,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碰那些东西,毕竟父亲的教训一直在警示着他。但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为什么还是沉迷在上面不能自拔呢?
    自己每个月十万的收入,都不能跟赌桌上小小的筹码较一个高低么?
    或许是这种对安逸而糜烂生活的厌倦,或许是老父在赌桌上时眼里那奇异的神采,也或许是别的什么,董明浩第一次有了试试看的想法。
    十万的月薪,上百万的存款,实际上仅仅只能算有钱人,只能是精英,依然过着他厌烦的普通生活,他……想有些改变。
    于是他第一次赌博了,请假去了澳城,他带了十万块钱进场,不算多,但绝对不少。
    他走出赌场时,眼睛是通红的。不是输的通红,而是那种理智被吞吃了的红,他赢了很多,十万变成了一百万,一百万是他一年的工资。作为第一次参与赌博的菜鸟,这简直是天降大运。
    也或许是一种不幸。
    果然,即便是吃过父亲教训的董明浩也并没有从这个漩涡爬出去,他沦陷了。
    他的工作并不轻松,虽然薪水高,但人也很忙,累。因此在一夜就能赚到一年的工资的诱惑下,董明浩的价值观颠倒了,他开始认为工作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用——而赌桌上,他只需要动动手指,一大把筹码撒出去,可能一夜,也可能仅仅只需要一把,他就能暴富!
    沉迷赌博的董明浩,工作上逐渐就懈怠了,他运气很好,越来越有钱,他从赌桌上赢的钱都快赶上他的积蓄了,就对工作越来越懈怠……短短两个月,他就收到了辞呈。
    是的,他被炒了。
    伴随着被炒丢的工作,还有他的运气。
    他开始逐渐赚不到钱了,从最开始的大赚变成小赚,小赚变成小亏,再变成大亏。董明浩每次带去的钱,十万二十万的输,逐渐的,他失去了最开始赌博时那种目空一切的气势,变得小心翼翼,精神时刻都绷紧着,黑眼圈浓的像天天熬夜的码农。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董明浩碰到了她。
    崔莉莉,出身贫困的农村,来胡城读大学。一次傍晚,在商场屋檐下躲雨的崔莉莉第一次邂逅了董明浩。
    董明浩本来开着车,刚从赌庄出来,输了十万,心里有些郁闷,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打算找个地方吃饭,无意中一瞥,看到了在商场屋檐下躲雨的崔莉莉。
    人的一生中碰到两个长得完全一样的人的概率有多低呢?董明浩不知道,但那一刻他仿佛看到的就是刘诗怡。
    一样的削瘦,一样的可爱,不同的是,商场门口躲雨的女孩,那样年轻,就像二十年前大学里的刘诗怡一样,董明浩第一次见刘诗怡,是在小餐馆,刘诗怡笑的明艳又可爱。而这个躲雨的女孩,抬头看着天,阴郁的云层隔绝了太多的光,整片天空都显得阴沉和深邃,但这个女孩在笑着,脸上干净的没有一丝阴霾。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如果自己不去走进刘诗怡的世界,只是这么淡淡的喜欢着,喜欢初见的刘诗怡,他的人生,会不会有些许不同?
    而他箱子里的鲜红高跟鞋也不复存在,他可能早早就结婚了,每天亲手为妻子穿上白色的系带高跟鞋,他会是个好丈夫,在外面能挣钱,在家里体贴家人,或许会一直记得刘诗怡可爱的笑颜,但平平淡淡的幸福也很好啊。
    想着想着,董明浩都没有发觉,自己的车停在了躲雨女孩的面前。
    他又一次行将踏错。没有把美好的东西停留在第一次见的时刻。
    董明浩很久没去赌博了,他找了一家合作的风投公司,白天在家炒股,晚上开车接下课的崔莉莉,吃完晚饭,就带她去兜风。胡城不大,但还是比较繁华,董明浩看着崔莉莉的笑脸,在灯红酒绿的霓虹灯下衬得那样好看,就像从淤泥里长出来的莲花,身在泥中,却不染片尘。
    一种恍惚的恋爱的错觉和破坏别人青春的罪恶的快感交织在一起,让董明浩头疼欲裂。
    他频繁的送奢侈品给崔莉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他赌博输了很多钱,手头却还是比较宽裕的。崔莉莉一开始很抗拒,但每次看到董明浩阴沉的神色和憔悴苍白的脸,不忍心让他再疲惫的哄自己,也就欣然接受了。
    崔莉莉家里很穷,但她并不物质,她懵懂时向往一份诚挚的爱情,不沾染物质,只是单纯两人喜欢着,现在她遇到了。
    只是董明浩……太有钱了点。
    所以同学间难免传闲话,她用着各种董明浩随手送的奢侈品,下课了坐着董明浩的保时捷在校门口呼啸而过,任谁都会想,这么漂亮的女孩,真可惜。
    不过崔莉莉毫不在意,她很快乐,她想……一直就这样,真好。
    董明浩炒股并不顺利,因为他找的风投公司就是梁是非那家……一开始赚了一点之后,就开始缓步下滑了,不过投资市场本就有盈有亏,这倒不算什么。
    只是董明浩开始怀念在赌桌上一掷千金一夜暴富的日子了。
    他因为崔莉莉戒了小半年的赌,但此时回想起来,哪怕理智在告诉他不行,这颗种子已经种下了,它迟早会发芽的。
    他又去赌了。
    此时的董明浩,手里算上股市里的钱,大约也就三百万了,回到了他最初的积蓄的水平,但他已经丢了工作。人一旦从高处跌落回原点,就很难再振作起来从低处往上爬了,董安建如此,董明浩也是如此。
    很快的,董明浩输掉了一百多万,他开始慌了。此间崔莉莉也发现了董明浩的不对劲,这个男人太神秘,崔莉莉对他知之甚少,哪怕两人恋爱了半年了,崔莉莉依然觉得这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风一样的男子……总之就是,他身上有太多的故事,崔莉莉猜不透,也不去猜,她觉得这样就挺好。
    每次面对崔莉莉的疑问,董明浩总是偏过头。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他就觉得崔莉莉跟刘诗怡的影子叠在了一起。这个念头很可怕,它会让董明浩怀疑自己的感情。
    但越是躲,崔莉莉越是想知道董明浩身上发生了什么。两个人的关系逐渐从一开始的平淡而甜蜜,变成了一个追,一个躲的状态,董明浩不想这样,可他又不想说自己沾染赌博的恶习。两人就这样一直僵着。
    终于有一天,崔莉莉坐在副驾上,看着心不在焉开着车的董明浩,轻声的问,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吗?
    董明浩说,嗯,会。
    两人又陷入沉默,车里的空气显得有些湿,说不出的暧昧,但冷气又那么凉。
    董明浩盘算着,戒了吧,把赌博戒了,他已经输的够多了,输掉了一开始赚来的所有,输掉了工作,还差点输掉自己,够了。但工作难找,他也不想坐吃山空,还是从炒股入手吧,赚点钱,等崔莉莉毕业,就跟她求婚。
    不知为何,他脑中始终浮现着他箱子里那双鲜红的高跟鞋。这半年他一直都没有再开过箱子,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去开了。
    董明浩打定了主意,在梁是非及其领导张经理的劝说下,把最后的两百万,都买了股票。
    用张经理的话说,这只股技术面和消息面都看好,可以入,稳赚。
    本来对股票懂的不多,董明浩听他们这么说,也没有太多迟疑。
    可是……这支股票的上市公司突然传出丑闻,一直跌停。董明浩的两百万,十几天之内就变成了四十几万。
    董明浩每天就这么看着屏幕上跃动着下行的绿线,内心升腾出一股股的绝望。
    他没钱了。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个淳朴的年代,他虽然穷,但是他有志向和目标,也有能力,那是他开始的起点,因为刘诗怡,他拼命的赚钱,拼命往上爬,像被猛兽追着的登山者,山路很高很陡,但他爬的很快,哪怕精疲力尽,也不曾停步,他怕猛兽会吃了他。
    猛兽到底是什么,董明浩也说不清,可能只是内心的一些不甘,和被破坏殆尽的纯情吧。
    本就失意的董明浩再一次回到原点,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比他父亲输的还惨,父亲至少还相信自己能在赌桌上翻本,而自己不剩任何本能拿去赌了。四十万在股市里套着,跌完是迟早的事。
    他四十了,崔莉莉也将要毕业了,本来不久前才策划好的人生,瞬间化为泡影。
    “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么?”
    崔莉莉的问话一直在他心中回荡。
    而刘诗怡轻蔑的笑颜也在他脑中闪现。
    董明浩意识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若有若无的回响,像有个幽灵伏在耳畔低语:
    “你已经不配拥有任何东西了,你只剩下去杀,或者去死。”
    去杀去杀去杀……
    去死去死去死……
    本来幻觉一样的声音,在这种时刻变得无比清晰,董明浩意识模糊了,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崔莉莉开门进来,像往常一样扑进他的怀里,笑得阳光明媚。
    而脑海中是刘诗怡丑恶的蔑笑。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董明浩看着满手的鲜血,跟套在崔莉莉脚上的高跟鞋一样猩红鲜艳。
    他杀了崔莉莉,出人意料的,他并不很悲伤。
    因为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啊。
    被杀意和疯狂充斥着大脑,原来是这样的轻松,再也不用去想那么多问题,今后怎么办,怎么赚钱,怎么娶崔莉莉……都不用想了,放纵自己就好了,这种感觉,比玩弄别人的青春,比赌桌上赢钱,甚至……比恋爱还要爽上一千倍啊!
    ……
    “有啊,我还有挺多后悔的事呢,”梁是非喘息着,小腹的剧痛让他说话都艰难,“问这些干嘛?”
    董明浩依然面朝下趴着,一动也不动。
    “我也有啊,”良久,董明浩才接话,只是声音越来越轻,“好多事,都很后悔啊。”
    梁是非偏头,看见董先生原本拎着的红色高跟鞋静静的躺在他身边,董先生的手指微动,似乎在摸索着那支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必秋风悲画扇?”
    董明浩的声音像天边的风一样缥缈。
    梁是非等了很久,董明浩都没有再说话了,梁是非看到他的手指勾住高跟鞋的鞋带,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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