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早朝结束之后。
    朱祁钰照例将于谦等一干重臣留了下来,这基本上已经是也先大举进攻之后,每天的惯例了。
    第一个出列的依旧是于谦,他拿着一份军报,道。
    “皇上,紫荆关军报。”
    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于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把军报当着众人的面念出来,而是直接呈到了天子的案头。
    朱祁钰也感到有些奇怪,拿起军报,却发现里头还附上了两份奏疏。
    把军报连同奏疏都看了一遍,他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笑容。
    这个王老头,果然还是这副死硬不肯吃半点亏的脾气!
    底下的一帮朝臣见此情况,也是倍感好奇。
    天子这副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如果是好事,于谦又为何不肯当众公布呢。
    不过他们的疑惑也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没过片刻,朱祁钰就命人,将这份军报和两份奏疏都送下来传阅了一遍。
    “紫荆关军报,也先诈以太上皇在阵前,欲胁迫我官军退缩不战,被提督军务大臣王文识破,下令炮轰虏贼,另有副总兵陶瑾,左参将刘深,率军八千,大破敌军。”
    朱祁钰的心情显然很好,看着这帮老大人们都快传阅完了,自己开口说道。
    应该说,这并不能算是一场胜仗,因为是第一次交战,双方还是没有死战,各自伤亡都在一千余人左右。
    但是很显然,镇守紫荆关的守将,尤其是某不点名的王姓右都御史,在此次指挥当中的表现,很让天子满意。
    以致于说话之间,都带着几分偏向。
    这军报当中清清楚楚写着呢,距离还有上千步的时候,王文就已经下令让官军准备开炮。
    上千步的距离,就能识破对面的太上皇是假的。
    咋,他王文是个千里眼,还是会他心通?
    然而这番话,也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
    要是那马车里头真的是太上皇,那肯定是大罪。
    但是可惜也先没有那个胆量!
    而王文在下令之前,就一再强调,那车里并不是太上皇,甭管他猜的还是蒙的。
    反正最后证实了他的说法,那这也就不是个事儿了。
    真正引起他们注意的,是来自任礼的奏疏。
    任礼是勋戚保举的,所以首先开口的,自然是陈懋,老侯爷上前一步,开口道。
    “皇上,此次王文虽然识破了虏贼奸计,但是未经朝廷许可,擅自动用王命旗牌,身为提督大臣,阵前与总兵官发生冲突,使军心动摇,以提督大臣之名,插手干预阵前布置,官军调动。”
    “三条大罪,皆属触犯朝廷律例,逾越典制之行为,老臣斗胆,请皇上下诏,收回王文手中王命旗牌,召回京中待勘,另选得力大臣,前往紫荆关提督军务。”
    应该说,这回勋戚是占理的,这奏疏里头弹劾的事情,的确站得住脚。
    王文这回阵前擅用未经授权的王命旗牌,的确是有错。
    然而文臣这边,最擅长的就是没理搅三分,有理就往死里打!
    陈懋话音落下,这边内阁大臣陈循就开口道。
    “皇上,此次攻城虽然成功,但是任礼畏缩不前,身为总兵官,竟欲据城而守,静待贼军退去,实为误国之辈。”
    “贼虏诈称挟上皇于阵前,任礼不加分辨便予以采信,不听劝告,迫使提督大臣王文不得已而逾越典制,出此下策,实乃误国之辈。”
    “老臣斗胆,请皇上下诏,罢去任礼总兵官一职,召回京中待勘,另选得力大臣,前往紫荆关任总兵官。”
    这番话说的,顿时给老侯爷气得不轻。
    这意思,他王文擅用王命旗牌,强行调兵,还是任礼逼的呗?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陈老头面团一样的性子,嘴皮子这么利索。
    颠倒黑白就算了,一番话还说的阴阳怪气的。
    老侯爷顿时就忍不了了,冷哼道。
    “本侯竟没有想到,次辅和那王文竟都是能人异士,王文能千步之外看清人脸,次辅也能隔着几百里明辨是非,真是让本侯叹为观止!”
    自从那次朝会之后,朱祁钰定了个首辅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次辅的称呼也在外朝传开了。
    到现在为止,首辅次辅这些称呼,已经和大冢宰,总宪一样,成为了约定俗成的称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和正常的官职不同的敬称,也代表着地位。
    面对着陈懋的嘲讽,新晋次辅陈阁老自然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唇相讥。
    “前方战局多变,身为统帅,自当洞悉战局,抓住战机,老夫虽不知兵,可也知道,战场之上,敌军说什么就信什么,并非智者所为。”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自己看不清战局,偏还拦着别人下令,好不容易平安度过了危机,还倒打一耙弹劾别人,啧~”
    两个人站在殿上,谁也不甘示弱,都是恶狠狠的瞪着对方,让朱祁钰感到有些有趣。
    不知道为何,自从给内阁升格之后,这陈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对待各种朝事都十分积极。
    尤其是上次朝会上“背刺”了陈镒之后,更是彻底放飞自我,从一个老好人,变成了不好惹的毒舌次辅。
    等到时候王文回来,朱祁钰觉得他们俩在噎死人方面,应该有很多心得体会可以交流。
    不过虽然心里觉得有意思,但是面上朱祁钰还是沉下了脸色,轻轻拍了拍桌子,呵斥道。
    “成何体统!”
    然后两个老头都垂下头,乖乖的拜倒在地,但是脸上都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朱祁钰哼了一声,让自己看起来感觉很生气的样子,继续道。
    “你们一个内阁次辅,一个都督,当廷争吵,若非朕开口阻止,只怕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可还将朕放在眼中?”
    “老臣君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俩人的动作整齐划一,熟练的很。
    朱祁钰似乎还不解气,继续呵斥道。
    “朝廷派遣大军战于紫荆关,如今正是紧要之时,你们两个一个要撤换提督大臣,一个要罢免总兵官,怎么,想让紫荆关的守备变成一团乱麻,让虏贼直入京师不成?”
    “臣等不敢。”
    俩人再次认错,依旧动作整齐划一。
    朱祁钰揉了揉额头,一阵无奈,这俩人,耍无赖还上瘾了。
    摆了摆手,朱祁钰道。
    “罢了罢了,此事朕暂且不怪罪你们,但是下不为例,以后商议事情的时候,收敛着点性子。”
    “臣等谢恩。”
    俩人麻溜的从地上站起来,退回原地,但是还是隔着两丈远瞪着对方,谁也不让着谁。
    朱祁钰不再搭理他们,正色道。
    “此次守卫紫荆关之战,任礼和王文二人虽行为皆由不当之处,但是皆因虏贼狡诈之故。”
    “战事当前,便暂不处罚二人,至于王命旗牌,也暂由王文保管,待此战彻底结束之后,再收归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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