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大的黑龙气运徐徐散去了,少年御者抬起手臂,衣服被洞穿了,哪怕是他的体魄,都被洞穿出牙齿痕迹,因为失血而面色苍白,踉跄得坐倒在地,看着那一身麻衣,微笑温和的老人,道:
    “这便是您所说的,无害之气运?”
    老人眨了眨眼睛,道:“你若是不参与其中,不就无害了么?”
    少年御者:“………”
    对不起,夫子。
    我好想要把他捆起来抽一顿。
    那老人抚须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自己随着这少年出来一路上所见所感,鲜活无比,远比在大周都城的藏书守处来得有趣的多,他给那少年包扎后,坐在地上,给篝火两侧,随口询问问题,当做考校。
    这在往日里也尝尝有过。
    只是今日尤其漫长,一夜过去,等到天方日出,在这函谷要地,大周藏书守和夫子弟子相对而坐,大秦黑龙气运散去,不知为何,似乎机缘巧合,也似乎正是因为气机牵扯之下,一缕紫气自东方流转而出,而后前所未有地浩瀚铺展出来,浩瀚磅礴。
    在函谷关前的老者抚须,突然问道:
    “这些时日,我已尽知你所学矣。”
    “只剩下最后一问。”
    “渊小子,我且问你,人当如水,流转不定,乘势而下不与天下争,故众刚强不能胜之,何如?”
    老人含笑。
    少年御者察觉到了老者的郑重。
    正坐于地,神色庄严沉静,回答道:
    “非也,人心如刚,此心匪石,不可转也。”
    “此心非水,不退不避。”
    “若遇生死之劫,天下波涛,如何?”
    少年回答:“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
    老人愕然,旋即长笑出声,摇头洒脱,言语中未尝不曾有一丝感慨:
    “孔丘,你有好弟子啊。”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道:
    “已经到了函谷关前,接下来外面就是胡地了。”
    “您要去何处?!”
    老人不回头,笑着道:“继续出关吧,在我这老家伙死之前。”
    “还得要去见一个孩子。”
    少年怔住:“嗯?”
    老人长叹息:“世间黑暗如长夜,我曾见孔丘,孔丘曾见我。”
    “知吾道不孤。”
    “这礼崩乐坏的时代里,处处黑暗,值得一看的不过那寥寥几人。”
    “我本来觉得,独自一个人离开人间也是好事,但是经过这一番事件,我又突然觉得,只留着那孩子一人孤零零在漆黑世间独自而行,未免残忍,我至少,要去看他一眼。”
    少年御者不懂,但是知道这位老人眼中,是有价值指点的人活着。
    就像是夫子最后指点自己来寻老者。
    似乎是老者也想清楚了什么,要去指点另外一人。
    旋即突然察觉到,老人所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愕然抬头。
    老者袖袍一拂,一根绳索突然飞出,以玄妙的方法将少年御者直接捆起来,少年怔住,剧烈挣扎,这一根他带来的绳索,以他自己的膂力,居然挣扎不开,也或许是前因后果皆已注定,手臂上龙牙咬痕鲜血流出,触动了骨骼和肌腱,他力量陡然倾泻,没能挣脱,硬生生被捆起来。
    老人直接打开了牛车的连锁之处。
    将车的部分留下,自己坐在青牛背上,青牛踏步往前。
    少年愕然道:“老先生,你要做什么?!”
    老者骑乘青牛,带着遗憾,带着满足,连连摇头:
    “汝已得道矣。”
    继而难得地洒脱大笑,语气却断然:
    “道不同,不相与为谋!”
    “渊,你我缘法至此而今,你入西秦,我出函谷,别矣,别矣。”
    “你想要绑老夫,老夫便也回你一桩缘法……”
    “对了,为了防止未来的命运走向出现波动,这一段记忆,先帮你封印了。”
    老人如同自己年少时候一般笑起来。
    老者骑青牛,自函谷而出,口中唱着歌谣,少年御者想要挣扎,但是一身经过夫子培养出的根基,在被一国之气运所化黑龙咬伤之后,也难以突破,只能看着老人晃晃悠悠地走出。
    紫气东来三万里。
    夫子的弟子被留在了自己的天命所在之处,老人堪破人间,摇摇晃晃走向遥远的方向,天地一片的黑暗,世界礼崩乐坏,神代的末期,辉煌灿烂而美好荒唐,在很久,也或许没有那么久之后。
    一位苦修的少年在菩提树下,看到了东来的老人。
    十里的菩提树盛放。
    历史上最为灿烂的相遇。
    这个时代发生了足足两次,而另一次,要等待千年之后。
    诗仙和诗圣的交错。
    唯独那一次,代表着神州最高荣誉的圣,落了半步之后。
    ………………
    轰然暴鸣的声音不断交错。
    白泽额头冷汗不断低落,后面的战场几乎已经到了白热化,等到重后知后觉察觉到白起的战略目标之时,他已经输了,区别只是满盘皆输,还是说最后还能稍微剩下几个子儿。
    大概区别就是,输得底裤都没了的程度。
    和输得只剩下底裤的区别。
    不过,好像,貌似,其实也没那么大的区分?
    最后白泽看了一眼,看到伴随着陶俑的崩碎,伴随着白起战魂的意志崩溃消散,战阵的威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摔落,等到到了一个界限下最后的时候,那么战阵就会直接溃败。
    来不及了!
    白泽一咬牙,伸手推开大门。
    而后却发现,这门居然无法被推开,白泽嘴角抽了抽。
    董越峰道:“怎么回事?”
    白泽茫然道:“始皇帝部分意识苏醒了……现在只有他自己决定是否要出手……这,不可思议……他究竟经历过怎么样的过去,能够迅速从这种局势里清醒过来?”
    内殿里面,身穿黑衣袀玄,眉宇凌厉,面容俊朗的君王漠然。
    他已经恢复了一丝丝意识。
    控制大秦宫殿封锁。
    而后,从手指开始慢慢活动,以那一缕意识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这样的事情他已经早就习惯了,他以为自己会忘记,但是却从不曾忘记,他不相信任何人。
    甚至于不相信自己的继任者。
    他没有帝后,他要将自己所看到的天下一国,亲自在手中塑造出来。
    敌人来了。
    等到白起耗尽对方之后,应该能够积蓄起力量,顺势出手。
    不,应该此刻出手,以自身折损三成魂魄为代价,护持住武安君。
    这样利大于弊。
    自小亡命的帝王默默计算着。
    手掌也开始能动了。
    那种死亡逼迫在心底的感觉,他其实很习惯。
    舍弃一些东西,计算一些东西,利用一些东西。
    独自一人俯瞰着整个世界。
    皇座之上,本就是孤独冰冷。
    他想起上一次自己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如果不是燕丹派来的人,他不可能让荆轲近身的。
    一次次,信任会被摧毁。
    那一次,群臣无一上前。
    外界——
    白起闷哼一声,后退。
    自身的魂魄衰亡速度,已经……他错估了帝陵里的陶俑完整度。
    这里的战俑已经经过了一次和绝世名将的厮杀。
    知己知彼,这一点情报的缺失,即便是武安君瞬间做出弥补,但是他的对手并不是赵括之辈,是曾经颛顼帝麾下的夏官,是天帝麾下的神将,瞬间找到了破绽,靠着神力强行抵御住白起杀气。
    按着白起的肩膀直接朝着前方冲锋,打算直接将武安君砸在大殿上。
    将大殿的大门砸开。
    始皇帝强行操控自己的身体,五指缓缓握合,三成魂魄开始朝着外侧溢散,身躯缓缓起身,一柄无形之剑恢弘而起,始皇帝的傲慢,哪怕是耗去三成的魂魄,也不会选择低头。
    轰!!!
    正在这个时候。
    白泽猛地抬头,眼睛瞪大。
    帝陵上空,被凿穿了一个空洞,完全不讲道理,不讲章法,简直是性子上来后的胡作非为,白泽完全可以找出一千个理由一万个理由来斥责这一行为的荒唐,但是——
    但是,有用!
    霸道的煞气砸下。
    重思绪凝滞一瞬,白起立刻抓住机会,挣脱。
    而在下一刻,一道身影猛地砸下,膝盖重重地砸在重的脊椎,将他砸在地面,身影腾起,后撤,掌中铁鹰剑前所未有的激烈鸣啸着,剑鸣之声,清越无比。
    重大怒而起:“是谁……?!”
    白起愕然。
    始皇帝手掌顿住,最终,五指缓缓松开剑柄,最后那一缕意识陷入了内部,陷入了本应该处于的沉睡状态,幼年便养成的戒备,紧绷缓缓消弭下去。
    大秦·秦王政二十年,宫殿。
    荆轲放声大笑,群臣莫敢近身。
    哪怕是浑身披创,其威依旧。
    唯独一道身影自下而上掠来,作为殿外卫士,未召而来。
    手持铁鹰剑,刺入那千古刺客的心口。
    秦王政目眩许久后,询问道:“你是我大秦的男儿,你是谁?”
    大殿之外,记忆之中,在历史中稍微显得稚嫩的少年语气,和斜持长剑徐步而走的英武青年仿佛混在了一起,一前一后,语气仿佛从不曾发生变化,仿佛吹过浩瀚历史那昏黄色的风沙,如此回答——
    “大秦,执戟郎。”
    “渊。”
    而那遥远模糊的记忆里,似乎还有一声微笑。
    “我会保护你的。”
    ps:今日第四更…………感谢水月秋江盟主,化胡为佛这个是西晋时出现的说法,当然基本被认为是伪做,本书历史在这一段加以二创了,大家注意辨别啊。
    左右既前,斩荆轲。秦王目眩良久——《史记》/《战国策》
    诸君,我喜欢写作,但是我的身体告诉我,你特么小子玩大发了。
    麻烦大家在放个表情包,捧茶吐气图.jpg
    我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老年模式,虽然写得很愉快,但是写完之后就很虚脱,想把居然打算四更的那个自己按死,然后躺回被窝,化作咸鱼,顺便翻个面,撒点盐,明天字数恐怕会大幅度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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