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蓉如今年过三旬,他当初在少年时,就显得老成,说起来,他的运气其实并不怎么好,自中了举之后,他又尝试了几次科考,可屡试不第,不过对于他来说,功名之心其实早已淡泊了,而今只想努力经营他的诗社。
    这些年来,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他所创建起来的太白诗社可谓是红红火火,背后有不少商贾支撑,再加上巨大的销量,许多的读书人渐渐向诗社靠拢。
    不过即便如此,如今推行了新政,也使得诗社的发展渐渐走到了低谷,因为反商的人大有人在,不少人都清楚太白诗社有商贾的背景,于是许多地方上的人物都对诗社不甚友好,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士绅带头跑去各地书铺里,缴诗社的书籍,当众焚烧的事。
    在深思熟虑之后,陈蓉不得不低调起来,让诗社的生员们,也大多从明面转入到了地下。
    倒是诗社这儿,一直专门和关外进行着某种联系,每年的时候,鲁国都会拿出一笔经费,让诗社的一批骨干到鲁国学习和定居一些日子,这也算是加深他们对新政的了解。
    此时,陛下召唤自己,陈蓉心里便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不太对了,第一反应想到的,定是新政出了什么麻烦了。
    他与张晋二人,在听到旨意后,自然不敢半分耽搁,立马跟随传旨的宦官进宫,马不停蹄地一路赶到了暖阁。
    缓步进了暖阁后,二人低着头,先是朝朱载垚行礼。
    朱载垚颌首点头,细细地打量着二人,倒是觉得这二人颇为年轻,说起来,自己比他们更年少呢,可想到亚父既然保举了这两个人,朱载垚虽是第一次跟他们打交道,可对他们倒是有一种天然的信任,便直接道:“太白诗社,如今有多少社员?”
    陈蓉如实道:“回陛下,现今已有十万之众了。”
    “这么多?”朱载垚不禁为之咋舌,随即又问道:“都是生员吗?”
    “也不尽然,其实真正的生员,而今日益稀少,不过倒是有不少都是读过书的。”
    朱载垚呆了一下,显得有些不太明白。
    张晋素来是急性子,忍不住解释道:“回陛下,在各地,有前途的生员是不敢加入诗社的,怕影响了自己的声名,对自己不利,所以往往文章作得好的,比如各地的一等廪膳生,他们有乡试的名额,所以极少加入诗社,满脑子想的都是功名,哪里有兴致关注这个;可若是二等的增光生员,则就不同了,他们之中,只有成绩佼佼者,方才有资格加入乡试,有的人已经对举业不再有希望,因此索性去谋取生路,还有三等附学生员,就不必提了,现在诗社的生员,多是二等和三等的生员,他们不再埋头读书,有的人,也要做一些经营,甚至还有人不得已的,还需外出谋生,饱经世事,可在学里,他们又多是被取笑的对象,深受排挤。除此之外,诗社里还有不少童生,人数在五六万上下。”
    朱载垚终于明白了。
    噢,原来这太白诗社,没前途的读书人比较多,毕竟学业不精,文章作得不够好,前途无望,这样的人,其实是最容易愤世嫉俗的,而且既然不能继续考下去,有许多家境未必太好的读书人,就不得不得去经营了,有的人去教馆,有的人呢,则做一些经济上的事,靠着一个生员的名头,维持着生计。
    他们才是诗社的真正支持者,这些人虽没有能量,在士林之中发不出声音,更是被学霸们取笑的对象,可他们毕竟也是读书人啊,社会地位上,还是和寻常的百姓不可同日而语的。
    朱载垚却是忍不住皱眉,虽是这样说,可是靠这些人,能有什么用呢?
    他定了定神,便道:“现在新政处处艰难,尤其是这地方上的官吏,反对尤其严重,朕无计可施,倒是亚父修了一份奏疏来,让朕来寻你们商议,不知两位爱卿可有何见教吗?”
    二人忙道:“见教不敢当,陛下言重了。”
    陈蓉和张晋对视一眼,陈蓉便当先道:“其实鲁王殿下早先就已经修书给了学生,说是真到了万不得已时,倒也未必没有办法。”
    朱载垚眼眸顿时一亮,连忙道:“说来朕听一听。”
    陈蓉沉吟道:“陛下,其实读书人,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而新政之所以遭受读书人反对,并不是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反对,而是因为得了好处的读书人,才对新政愈发的反对,可是天下的读书人,都从从前的祖宗之法里得了好处吗?学生对此,并不以为然。”
    “事实上,许多读书人,尤其是那些学业不成的,境遇并不好,他们被人忽视,士林排挤他们,瞧他们不起,他们只读过四书五经,就算想要去谋生,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许多人十分落魄,尤其是自成化之后,读书人愈来愈多,而能中举的,能金榜题名的,又有几人呢?”
    “在地方上,官府里的官老爷,都是文章作得好的读书人,一般地方上的大士绅能够发家,也和族中出了有出息的子弟有一些关系。”
    “陛下想让这些从祖宗之法里,得到了巨大实惠的人去推行新政,岂不是缘木求鱼?其实鲁王殿下很早前就曾和学生探讨过这个问题了。”
    朱载垚认真地听着,却是连连点头,是啊,地方上有实力的,不都是那些陈蓉所说的读书人吗,可是其他读书人呢,其他读书人都往哪里去了?
    朱载垚带着好奇道:“既然亚父和你提过,他还说了什么?”
    陈蓉便道:“鲁王殿下说,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只能下一剂猛药了。”
    朱载垚知道陈蓉这接下啦的话才是最重要的,便肃然地看着陈蓉道:“什么猛药?”
    “废八股!”陈蓉深吸一口气,正色地吐出了三个字。
    朱载垚一听,先是一怔,随即目瞪口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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