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得免,度为沙弥。勿效乃父作贼一生,下场有今日耳。”
    回味着孔有德的正妻白氏临死前对她儿子的这句叮嘱,陈文心中满是冷笑。死到临头了才知道“作贼一生,下场有今日耳”,早干什么去了。孔有德一家子只有一个女儿逃了出去,算是断了香火,这大概就是报应吧。只是可惜了那些金银珠宝,否则的话,历史上李定国两征广东时,这些财货在手或许还能再多支撑几天,也许清军在那几天崩溃了也说不定呢。
    永历六年七月初四,李定国率领的西南明军收复了广西省会桂林,满清定南王孔有德**而死,其妻白氏自缢,孔有德之子孔庭训、献永历于满清未遂的广西军阀庆国公陈邦傅、陈邦傅之子文水伯陈增禹、清广西巡抚王荃可、署布政使张星光尽皆被明军俘获。
    史称,桂林大捷。
    孔有德死后,李定国坐镇桂林,分遣众将攻略各府,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收复了广西全境。而孔有德此前飞檄求援的部将们在得知孔有德身死的消息,惊恐之下尽皆亡命广东,甚至不惜弃军潜逃,更有大批广西清军向明军投降。
    随着孔有德身死的消息传到了广东,负责镇守广东的平南、靖难二藩惊恐非常,急忙命令同广西接境的“州县文武官员如贼果薄城,即便相机护印入肇,以固根本”,而那些已成惊弓之鸟的清军在得到了命令后如蒙大赦,甚至出现了未待明军出现就主动放弃城池逃亡肇庆的现象。
    孔有德会死在七月初四,这是陈文早已知晓的。可虽然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蝴蝶效应,但是他一直以来始终在浙江与清军交锋,影响力最多也只能抵达临近的福建和江西。远在大西南的孙可望、李定国他们可能连陈文这个名字都不知道,所以就更不可能因为东南战场上仅仅占据了不到两个府地盘的一支小股明军而改变西南战场的战略战术。同样的道理,孔有德一样不可能。
    这些乃是注定的,可现在已经七月份了,浙闽总督陈锦还活的好好的,历史上他可就是死在了这个月。奈何陈锦现在既不在漳州,也没有与陈文交战,甚至还占据了一定程度的战略主动权。
    他的努力却无意间给了满清总督延长寿数的机会,一想到这些陈文就赶到荒谬非常。可是对于陈锦,他也抱着一丝幻想,毕竟这东南战场上可没有满清的王爷,既然没机会,他暂时也没有那份实力像李定国那般杀一两个满清的王爵,击杀总督的滋味还是想尝一尝的。至于原本间接逼死了陈锦的郑成功,有可能去打扰其攻城的援闽清军已经都被他吸引在了浙西,漳州那边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拿下了吧。
    七月剩下的日子里,依旧忙得脚不沾地的陈文先后迎来了黄宗羲以及张自盛派来的使者。
    黄宗羲此来看样子是风闻了曹从龙叛乱前来调停的,不过这场内讧被迅速平息,黄宗羲虽然不满陈文擅自处决了大批的官吏和士绅,但是由于身为监军的主谋还安安稳稳的软禁在居所,陈文也专门派了使者去福建将判决的权利交给鲁监国,黄宗羲也没有说出什么。不过陈文的那个参加华夏复兴会的邀请还是被他毫不犹豫的回绝了,甚至连听听其中内容的兴趣也无,大抵还是没兴趣与武人为伍吧。
    然而相比这件事,黄宗羲居然带来了李定国攻陷桂林,逼死孔有德的惊人消息。这件事情陈文根据记忆早已知晓,可是黄宗羲居然在短短二十几天就得到了消息,如果算上路上花费的时间,可能他得到消息的时间更早,这不得不让陈文惊异于此人获取消息的能力。
    黄宗羲还没来得及离开,江西明军仅存的平江伯张自盛的使者也在千辛万苦的绕路和迷路中赶到了金华府。
    对于订立联络,日后方便联合作战的要求,陈文很是开心,这至少说明他的努力已经足以影响到江西的战局,使得江西的抗清势力不得不对其引起重视。
    或许,郑成功的使者正在路上,也说不定呢。
    沾沾自喜了片刻,可是真的将设想变为现实,陈文却并不怎么乐观。此前遭受过的排挤和背叛现在依然在他的心头作祟,而且他也很清楚,无论是《画网巾先生传》中所描述的,还是白景赫带回来的情报中显示的,江西明军与其说是政府军,还不如说是顶着政府军名义的义军,那“万余大军”的成分和战斗力非常值得怀疑。
    自使者所言,由于王之纲的临时撤军,张自盛顺利突围,转进毗邻衢州的广信府。地理位置上倒是威胁到了清军的后路,但若考虑到老弱妇孺加在一起的“万余大军”可能存在的战斗力,陈文在心中便否决了联合作战的建议。
    重新试探了一番,确认了张自盛并没有确切的计划,看样子也只是联络一番,混个脸熟。陈文便约定了联络的方式,随后好言送走了使者。
    陈文出征衢州之前曾和李渔有过一段书信往来,但是等他出征后就暂且断了。平定了叛乱后,陈文收到了李渔的回书,当那部完整版的“南宋泰坦尼克号”展现在他眼前,他才突然发现原来文抄公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不说别的,两者之间的文笔相差甚远,差距大到了他已经不能用不擅长文言文写作来安慰自己的地步。
    真不愧是写《******》的,反正陈文自问写不出、也不敢写那等十有**进监狱的小说。只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问世,要不要弄一本亲笔签名的珍藏版来装点下书房。
    恶趣味过后,陈文思虑了几天,便决定再写一本,不过这一次他却不打算全部写完让李渔润色,而是写一个稍微详细点的大纲,给足了稿费让李渔自己去填充。这样一来,除了不必再耗费他休息的时间去做这些不擅长的事情外,还可以让李渔按照他的大纲在写作中进行体悟。
    另外,上次交给他润色的那份“泰坦尼克号”,完整版送回来后李渔还表示他听一个朋友说,南宋时日本根本就没有什么长州藩,所以他自作主张的修改了一下。
    在世界史上被古人鄙视,陈文估摸着大概这也是穿越者中的第一号。嗯,确切的说,真是穿越者之耻,把这份高大上的身份的脸面都丢没了。所以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还是别写太多,否则再让李渔找出什么来,估计也就不要想着延揽的事情了。
    时至今日,陈文的麾下还真的没有什么历史上的名人前来投效,认识的也很少,见过两次的黄宗羲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也不甚感冒,这个穿越者之耻真心是实至名归。
    除了黄宗羲的问题,陈文很清楚为什么会如此。眼下满清席卷天下之势已成,虽然在衣冠文化上,士绅百姓们还是更倾向于明朝,起事的义军也大多以中兴大明为口号,但是双方的实力差距已经太大,再加上满八旗的那个所谓“不可战胜”的神话也确实震慑了很大一部分人心。
    所以,当李定国击杀满清理政三王仅存的尼堪,对抗清人心的激励实在太大,相比之下,孔有德只是个老牌汉奸,他的死所造成的影响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连陪衬都有给他脸上贴金的嫌疑。
    还有半年,希望孙可望和李定国不知道浙江的变局,希望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决策。
    话说回来,既然已经连上了李渔的这条线,陈文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至于这一次让李渔代写的,陈文给作品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倾城之恋》,故事发生的地点就在金华府。
    时间:监国鲁元年,金华之屠!
    ………………
    回到了府城的家中,周家小妹却因为带着贴身侍女和车夫跑去衢州求援的事情被怒气未消的老父禁足。
    周家小妹的父亲之所以会发怒,并非是前去衢州求援,周家小妹的行动不仅仅是救了她的家人,也让陈文提前得知了叛乱的消息,好做出应对,甚至陈文在给鲁监国的奏疏中专门为周家小妹求取诰命,周家小妹的父母也有奉赠。
    那时的诰命可都是赠给官员的女眷,王江当初获奉浙江巡抚时他的母亲就得到了诰命的加升。周家小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若是能得诰命,那可是从未有过的荣光。
    但问题在于,周家小妹说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一个大家闺秀带着侍女和车夫几天几夜不回家,跑去衢州那么远,即便目的地有她的兄长,这事情传扬出去,十有**会被人认定是个疯魔的女子。就算她兄长飞黄腾达了自然会有人求亲,不愁嫁不出去,但是嫁了人公婆那边就少不了脸子看了。
    为了这个一向讨人怜爱的闺女的婚姻大事愁了几年的周二老爷这次也算是下了狠心,从周家小妹回来至今始终禁足家中,不许她出门半步。若非周家小妹的手帕交,金华知府孙钰的妻子易青派人相邀,只怕是要一直禁足到出嫁的那一天了。
    逗弄了一会儿小孩儿,易青的心尖肉便由乳母带回房睡觉。周家小妹和易青二人多日未见,开始闲谈起了这场叛乱,以及近期发生的事情。
    陈文收复府城前,孙钰一家被软禁于府衙的后宅,对于外面的事情虽说并非一无所知,但是负责看管他们的那个白头军军官自身也不知道太多的内情。反倒是平叛之后,陈文凌迟处死了马进宝,孙钰请了牌位的前后竟判若两人,原本即便是在陈文和他妻室幼子面前也只能偶有笑意的冰块脸,那一日捧着牌位回到家中后,又哭又笑,如疯魔一般,自那之后更是笑意连绵,似乎有回到了金华之屠前的那个阳光少年一般。
    丈夫解开了心结,儿子能够茁壮成长。回忆着过往的那些苦难,再触摸着此间温暖的阳光,易青很是产生了一种类似于身处梦幻中的感受。这种感觉很舒服,让她非常之陶醉,只是生怕一觉醒来这一切美好就会如肥皂泡一般破碎,使得她的内心深处隐隐还有些不安。
    易青虽然聪慧远远不及她的这个手帕交,但却也很清楚,今天的一切都是来自于陈文,来自于孙钰劝服了本打算南下福建的陈文留在浙江。
    永历四年的那个冬夜至今记忆犹新,若是没有陈文的话,他们一家只怕早就死在了四明山,所以无论是出于报答的心理,还是彼此之间的交情,易青总是想要给陈文介绍一位足以配得上他的女子,也好让能够尽快传宗接代,为陈家留下后人。
    想到这里,易青突然想起了周家小妹赶去衢州求援的事情,询问了其中的一些细节,即便是周家小妹始终都是平平淡淡的讲述,就连面对倪良许时的命悬一线也仿佛只是做一件女红一般平静而正常,可是一想到一个女子在没有家中男性的陪同下远行两百里地,在背后还有追兵的情况下赶去求援,易青在由衷的佩服的同时也不免心生了一些八卦的心思。
    “妹妹,你既然去衢州大营,当是见过辅仁了,是否如姐姐此前所言那般一表人才?”
    周家小妹殊能不知易青言下之意,易青此言尚未说完,她便是俏脸微红。只是到了下一刻,这女子又恢复到了平日的故态,唇齿之间只是淡淡的说道:“见是见过一次,也确实如青姐所说那般。可是我总觉得这位爵爷似乎背负着太多的负担,沉重到足以压垮一切的负担,这等人,大抵是不会把心思放在儿女之情的上面,女子在他们这样的英雄眼里或许只是附属品吧。”
    易青并不知道陈文当时的心思全部在叛乱之事上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却关注一个女子的想法。况且周家小妹也并非因此才留下了这份印象,她很清楚陈文在那时的反应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若真的放着大事不管反而过分关注她的存在,周家小妹也不相信眼前的那个人便是在绝境之中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陈文。
    可是敏感如她,陈文在听闻到曹从龙叛乱时瞬间联想起的历史上南明抗清运动的始末,以及再后面长达数百年的苦难,这些尽皆看在了她的眼里,虽然不知道是些什么,但是那份沉重还是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后面的联想也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
    听到了周家小妹的话语,易青很是回忆了一番。在他印象之中,陈文这个人尊卑的概念比较淡薄,能够善待周围的人,对于女子也没有丝毫轻视。而掩盖在这一切之下的却是自她认识陈文以来,这个男人似乎每天都在忙碌,就像是上了弦的发条一般,或许正是周家小妹所看到的那份沉重促使着他的永不停歇。
    “辅仁已是朝廷名爵,麾下大军数千,身处在这四面皆是鞑子的金华府,或许在他来到四明山之前还有些事情,还有些人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说到这里,易青不由得想起了陈文编造的郁郁而终的老父和在清军破城时毅然自裁以保清白的聘妻。
    或许正是这些原因,才会如此吧。
    “但是。”随着话锋一转,易青继而说道:“但是辅仁绝非那种心机深沉、冷酷无情之徒,也绝不是那个姓曹的巡抚所说的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青姐所言甚是,妹妹也不会听信那等卑鄙小人之言……”
    只不过,未待周家小妹将后面那段“终非良配”回绝说出口,院中便传来了一个男子爽朗的说笑声。
    “有日子没过来了,快把我干儿子抱出来瞧瞧,有没有长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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