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七年八月,广西柳州府江口的芦苇荡里,李定国及其麾下的一部西南明军便潜伏在这里,观察着江口的动静。
    自弃守永州后,李定国便迅速的越过了龙虎关,经贺县收复梧州,接着师出广东。三月十四,李定国经封川县攻占开建和德庆州,于二十五日进抵肇庆城下。次日,定国亲临肇庆城外,指挥部队从东、西、北三面强攻,同时分兵占领四会、广宁。
    两蹶名王的声威赫赫,大军一旦入粤,两广地区的抗清力量无不深受鼓舞,纷纷起而响应,配合作战。
    一时间,广西岑溪的宋国相、韦应登部出攻广东罗定州及其下东安、西宁二县;广东沿海的抗清义师周金汤、叶标、施尚义、熊朝佐、王翰、邓耀等部派出战船二百余艘由新会、顺德境内河流直入九江口;就连韶州清远山中的抗清力量也派使者同李定国联系,准备由从化县南攻广州。
    可以说,整个三月和四月,除了原本在这一年起兵反清的潮州总兵郝尚久以外,历史上在这一次肇庆之战中起兵响应李定国的两广抗清义军尽皆出动!
    “公诚念君德孔厚,父恨深长,则五羊赤海,伫睹扬帆,半壁长城,中心是贶。否则中兴告成,京观胜纪,而云台香字,千载传流,国姓不预,其何以仰副殊眷而慰此可为之时势乎?予日望之,匆言,幸照。”
    这是李定国在肇庆之战期间写给郑成功的书信,对于此番进攻广东可谓是信心满满,并且盛邀郑成功率军同来。粤西形势一片大好,李定国亦是信心十足,谁知道却在肇庆坚城之下碰了一鼻子灰。
    三月二十六,攻城战起,李定国先是大军蚁附强攻,结果却被肇庆总兵许尔显在城头顽抗的同时,以精兵缀城突袭,导致云梯的大量损失;强攻未成,李定国转而采用掘进突袭之策,结果许尔显在城墙内侧城下挖掘了一道壕沟,以至突袭不成,沦为添油。
    李定国大军数万,长久以往,许尔显必难持久。虽然靖南藩移镇福建,导致了尚可喜手中兵力锐减,但是去年的闽南形势大幅度恶化,也使得满清没有急于去拔潮州总兵郝尚久这颗定时炸弹,使得这个潮州土皇帝依旧于府城高乐。粤东不存在威胁,尚可喜决定倾平南藩全力援助肇庆这座广州的西大门,广州也只留下了部分绿营兵留守。
    尚可喜抵达肇庆后,先是自破炮台墙壁强夺明军地道,放火熏燎。而后待明军撤退立足未稳之际再出动大军攻击明军营寨,更是专门制造了大批一丈五尺长的挠钩长枪才破了西南明军以长幅布缠头、棉被遮身的“甲胄”,一举攻陷了龙顶岗大营。
    平南藩来援,李定国所部的兵力优势便大幅度降低,经此一败,虽说每次损失不过数百人,于这四五万的大军来说只是皮毛而已,奈何离开湖广之后孙可望便断了李定国这支大军的供给。兵精却粮不足,利在速战而不利持久,且遭逢新败,李定国只得放弃了继续围攻肇庆,返回广西就食。
    可是,虽说是并称两广,然而土司遍地的广西一省之税赋,其实于明末之时尚不及广东十分之一,文治教化方面更尤甚之。返回广西后,李定国只得积蓄粮草以备再战,同时试图重新收复广西全境,借以增强实力。
    去年李定国应孙可望召北上湖广迎战尼堪之时,尚可喜便趁机命令逃亡广东的定南藩武将线国安、马雄、全节会同广东水师副将强世爵出兵广西。由于李定国大军北上,留守广西的明军皆是杂牌且兵力微弱,数月之间清军便先后攻陷了梧州、平乐以及桂林这三个府。
    李定国离开湖广时,曾途径平乐府东部的贺县,并收复了广西东大门的梧州。只可惜,先是四月时,卫国公胡一青攻桂林未下,到了上个月,李定国统军而来,亦是受挫于满清的广西提督线国安,只得返回柳州休整。
    肇庆、桂林两战皆不能下,李定国却收到了另一个消息,说是孙可望派冯双礼突袭柳州。明军突袭明军占据的城池,这说起来荒唐,但是在整个南明史中却并非鲜见。况且孙李之间,如今已势如水火,孙可望内斗起来自然也不需要什么道德下限了。
    此时此刻,身在芦苇荡中,眼瞅着冯双礼率大军登岸,与李定国专门留在那里的小部队展开厮杀,随即便一声令下,伏兵四出。冯双礼见势不妙,只得跳入水中,结果反被李定国的部下擒获。
    “冯兄弟,何苦如此?”
    “要杀便杀,多说无益。”
    “我知道孙可望待你甚厚,但是这世道,害死了干大的狗鞑子尚在,我等若没了大明的旗号,立刻便会沦为流寇,你可还记得当年咱们跟着干大求活时的那般窘境吗?”
    李定国口中的干大便是张献忠,不只是他和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这四人,冯双礼也是张献忠的义子,只是地位和名气远不及这四人而已,但是在大西军中亦是排的上号的上将。
    听了这话,原本还一副决绝的冯双礼不由得流露出些许愁苦之色,似是想起了当年的那番朝不保夕的窘迫,毕竟云贵的好日子过久了,谁也不想重新回到那等今天不知道明天死活的日子里去。
    “我远避广西,为的就是躲开孙可望,以防咱们大西军内讧。你瞅瞅,今番你我兄弟动这刀兵,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让鞑子笑话咱们,笑话干大没了咱们就是一盘子散沙!”
    “哎。”
    张献忠为人残暴多疑,但是在明末的乱世中却养活了他的那一群干儿子,于他们是有活命之恩的。此间提及张献忠,不光是李定国,就连冯双礼也是虎目含泪。只是孙可望待冯双礼甚厚,此番夺了李定国之军也是交给冯双礼统带,以致于即便是如此他也未有说出孙可望的不是。李定国深知如此,却也没有因为这一时的气愤而杀了冯双礼,见他也有些悔意,便放了冯双礼离去。
    回到柳州,没过几天,翰林院孔目周官便抵达军中。安隆千户所到柳州,一路向东,之间不过是数府之地,周官一路潜行很快便赶到了这里。
    读过了那份“词旨哀怆”的敕旨,李定国转而向西拜倒,数叩之下竟有鲜血洇了一地。
    扶明与自立,不仅仅表现在李定国与孙可望之间的矛盾上,甚至可以说这本身就是他们二人矛盾的源头。
    这些年下来,先是杨畏知的两头挑唆。其后,孙可望那边的任撰、马兆羲、方于宣等人的大肆怂恿,并为孙可望造势禅位。而李定国这边如金公址等永历朝廷中出身的文官则不断向他灌输忠君报国的传统道德观念。例如每每注解三国演义,每遇刘备、关羽便大加赞誉,遇董卓、曹操之流便大加鞭挞。久而久之,李定国便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君主臣下观念。
    “臣定国一日未死,宁令陛下久蒙幽辱,幸稍忍待之。臣兄事可望有年,宁负友必不负君。”
    写罢了这份回书,李定国又提笔在写给内阁首辅大学士吴贞毓的心中写到:“粤中未定,进退维艰,凡事须密,责在老先生。”
    陈文大败汉军八旗,阵斩汉军八旗元老级重将石廷柱的消息早已传达李定国的军前。原本对于合力进攻江西,李定国并非没有动心,只是根据张胜、高必贵这两个部将的回报,江西残破已甚,背后没有云贵两省供给,甚至会被清军隔绝开来,养活他麾下这支大军便殊为不易,更何况是设法扩军东进南京了。
    相较之下,广西是去年李定国一举收复的,广东的尚可喜据说也不及孔有德良多,那一省的税赋反倒是更为喜人。再加上还有可以通过联姻来达成同盟的郑成功就在闽南,怎么看都是进攻广东于大局更为有益一些。
    当然,这些军事上的考量还并非是李定国否定合力进军江西的最大因素。孙可望,他的那位义兄这几年所表现出的跋扈已经不是一个人臣应该有的了,孙可望的那几个亲信幕僚的那些小动作,以及孙可望的亲信部将的念头,李定国亦是大西军的首领之一,焉能看不出他的这位义兄的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大军在两广,孙可望但有对皇上不利的,月余间便可以兴兵勤王。若是身在江西,湖广大半已为鞑子所据,同为大西军出身,陈文和郑成功必当疑心于我尚且不提,皇上要是不幸,这一身的贼名也再难洗净了。”
    想到这里,尤其是看着那份词旨,李定国只觉得肩头的担子更重了。不过对于此番进攻肇庆不克,他也并不气馁——有此一败无非是粮草不及,今年且这样了,待到来年兵精粮足,再广联盟友,最好再引郑成功大军西向,总能一举将广东光复了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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