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府,此间正值酷暑,但是“吴头楚尾”的徽州商人们却依旧走在通往各地的道路上,不避寒暑的南来北往。
    徽州古称新安郡,其地贫而人众,不足以养活当地百姓,早在东晋时便广有百姓从事商业。至明朝中后期,兼并日盛,“中家以下皆无田可业”以至于当地百姓中成年男子从事商业者超过七成以上,徽商之名亦是广播于四海。到清末时,著名的红顶商人胡雪岩就是徽商代表人物。
    徽商经营行业以盐、典当、茶、木为最著,其次为米、谷、棉布、丝绸、纸、墨、瓷器等。其中婺源人多茶、木商,歙县人多盐商,绩溪人多菜馆业,休宁人多典当商,祁门、黟县人以经营布匹、杂货为多。
    山路上,徽州商人王孚带着一众伙计正在驾着驴车、推着独轮手推车缓缓的行进着。徽州商贾众多,王家虽是中产之家,但是在本乡也没有田土,世代靠着向浙江那边贩卖墨、漆等商品传家。所幸多年的信誉积累下来,在衢州那边的商贾也是有着极好的关系,每次交货都是在开化县城那边,此番王孚便是押着一批油漆和一些衢州那边订购的徽墨过去交货。
    承平之时,这等买卖每年都要走好多次,往往是前脚进了门后脚就要押着货继续走,每年的收入自然也是不少。清军南下以来,对于民间的破坏甚大,民生凋敝以至于他们的货品出售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这些年下来,进货、雇工、损耗、贿赂,利润仅仅够养活一家老小,于生意上也不过是苦熬罢了。
    一年多以前,浙西烽烟再起,最开始的时候影响颇为巨大,很多走衢州的商人都改道他处了,他家仅仅是勉力支撑而已。所幸待到明军收复衢州府城后,官府和民间收购量陡然增大。他家中一向走的货中,油漆可以用在军用,墨也是读书行文必不可少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生意上反倒是一下子远超往昔了起来。
    生意好做了,就更要守信诺,老辈儿上传下来的道理摆在这儿了,哪怕如今正值酷暑,押送货物也绝不能耽搁。
    一路行来,王孚的脑海中始终是上一次去开化县城时,当地百姓换了汉家的衣冠,也开始重新蓄发的样子。信誉是祖宗传下来的,作为子孙要维护好的,衣冠难道就不是吗?
    “哎,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浙江王师才能光复徽州,每次顶着这么个老鼠尾巴走在开化都觉得把祖宗的脸都丢光了。”
    浮想联翩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良久之后,伙计中带队的方老爹才凑了过来。
    “少东家,马上就到那些绿营兵的卡子了。”
    方老爹是他爹当年押货时的老伙计,老实本分,于这大小道路也是十分熟稔。绿营的卡子说是防贼的,其实运什么,大多也不会管,只要给了银子就能过去,跟买路钱差不多。
    “我这就过去。”
    卡子边上坐在遮阳的棚子下面的那个小军官,王孚倒是认识,走过几次货,都是从他手底下过去的。贪财是实话,不过这厮只要给了银子就好说话,几次往还,倒也颇为熟悉。见了是那军官,王孚三步并作两步,连忙过去客气两句。
    “董将军。”将军二字,这么个连把总都没到的小军官远远凑不上的,不过行商在路,说话客气些总没有坏处不是。
    “哟,这不是王少东家吗。”
    “少东家不敢,小本生意,带着街坊邻里的混口饭吃罢了。”
    “王少东家客气了,这回又是走什么货啊?”
    “一点儿墨和油漆,一个老主顾上次订的。”说着,王孚便不动声色的将早已准备好的银子塞进了那个军官的手里。
    “哦。”接了银子,那军官却并未如往常那般笑骂着指使那些士卒放开道路,反倒是走了过来,露出了那一口的黄牙。“墨不提,这油漆可是制造军器不可少的东西啊。”
    每次都是这一锭银子,难道这厮是嫌少了?
    王孚知道,这种卡子,损失些银钱还是一回事,若是论了个通匪的罪名,那可就是杀头的大事了。
    打小就跟着家人做买卖,王孚面上不动声色,又掏出了一锭银子,塞进了那军官的手里。
    “这不合规矩吧?”
    “大热天的,董将军带着弟兄们护卫乡里,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看了看王孚,那军官轻咳了一声,边上的士卒便去指挥放开卡子。“王少东家,大家都是熟人了,你老哥也一向够意思,我今天就多说两句。”
    “您说。”
    “咱们跟着胡大帅马上就要去江西那边了,经标左镇的差遣,洪老经略跟前办事。接防的那帮河南佬已经到府城了,换防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今天我开了卡子放你过去了,回来时可小心着点儿,撞上了那帮河南佬可没你的好!”
    换防的事情王孚多少听了些风声,据说是胡茂祯升迁为提督了,那些本地的大商贾还捏着鼻子凑了些银子送上去孝敬,以期日后能有个关照。
    原打算恭喜一下讨个喜的,可是这个军官的口气好像不太对劲儿,王孚连忙又掏了一锭银子出来——商人,低买高卖,信息是最重要的不过的,商业信息如此,军事、政治信息更是如此。至于办法,大商人有大商人的办法,他们这样的小商人也有小商人的办法。
    “先恭喜胡大帅,恭喜董将军了。只是在下这每天光知道跑了,有啥消息,您再给说说。”
    “王少东家就是客气,那我就说说。”王家的商队已经到过去了一小半,这个军官却连看也不看一眼。“洪老经略有令,以后去明军那边的商路不许走了,敢过去就直接宰了,还要挂到城头上示众。咱胡大帅久在徽州,知道徽州这地面贫瘠,老百姓都不容易,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些河南佬可不一样,都是受了严令的,以后这路,呵呵,还是自个儿珍重吧。”
    听到这话,王孚心头登时便是咯噔一声,随即连忙问道:“董将军,这回都是说好了的,您看我们可还得回来,这碍事吗?”
    “回来可以,许出不许进,但是不许给明军办事。”
    “您说的是,我们就是做小本买卖的,哪敢掺和这个啊。”
    千恩万谢的功夫,商队已经过了卡子。王孚琢磨着,这回来怕又是要闯一回鬼门关,可是上次说好的买卖,信誉是商人的根本,未免坏了信用,总要把货送到再说。思量着,王孚正准备离开卡子,谁知道背后却传来了一阵人嘶马叫,刺耳非常。
    “前面的商队停下,经略衙门有令,任何前往金衢严处这四府的人员、货物皆以资敌论处,违命者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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