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乐南下,激化了满清朝廷和东南士绅之间的矛盾,不过这位安亲王尚在,深通明哲保身之道的士绅们也绝不会在这时候跳出来送死,总要有人站出来敲碎了满清在江南的统治根基后才会从人群中走来,做一些锦上添花的事情。而那些真正不惜一死也要推翻满清统治的义士,却终究是极少数,甚至大多已经在这些年的残酷镇压中用生命践行了高贵的志向。
    东南战场的江南现在等的就是一个变局,但是到了十一月下旬,西南战场上,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酵,变局却已经率先出现了。
    湖广长沙府城的西南经略行辕里,平日里谨小慎微的随员、幕僚们一个个大呼小叫着使唤着下面的吏员,而那些吏员则从一间又一间公事房里搬出一箱又一箱的文件、书册,装箱贴上封条后指使着下面的民夫搬到外间装车。
    不只是这里,长沙府的其他各处衙门、仓库、军营里皆是如此,甚至整个湖广南部的清军都在急匆匆的打点行装,等待经略衙门的后命。
    后院的书房,这里是整个经略行辕唯一一处还没有开始收拾的所在,范文程和陈泰对坐于此,桌子上摆着的却是来自于满清朝廷的加急诏令。
    九月初,福建、广东各路清军连番易帜,范文程接到消息后连忙向满清朝廷报告。此前江西一省大半陷入明军之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清廷耳中,现在又来了这么个消息,岳乐的大军没了尚耿二藩的协助,光是兵力上就已经吃大亏了,进攻是暂且没戏了,清廷反倒是要琢磨着怎么在这场长江以南土崩瓦解的大势下保全更多的实力才是当前的关键。
    放弃江南是不可能的,那里的富庶是满清统治长江以北的一大重要助力。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范文程放弃湖广南部,撤回到湖广北部以缩小防线,将更多的力量用以与陈文争夺东南为上。
    “朝廷千辛万苦才获取的这些土地,就这么放弃了,实在是不甘心啊。”
    然而,陈泰不甘心也没办法,西南的军队这段时间一直仰赖着江南的财货,而这还是要吃东南经略衙门剩下的才行。几个月前,洪承畴为了一举歼灭江浙明军,已经将江南的库房剐了个干净,结果大败而归,身死人手,以致江西彻底陷落,陈文彻底做大,就连那价值几百万两白银的财货也全都落到了陈文的手里。
    现在江南受到的威胁日大,岳乐率领的八旗军南下更是挤占了本就不多军需,即便是军事上还能够坚守,满清朝廷如果不把这些年搜刮来藏在库房里的老底子掏出来,只怕湖广的清军还没等打仗就自行崩溃了。
    况且,撤回湖广北部以缩小防线也是范文程的主意,这样既可以摆脱两面受敌的窘境,还可以让孙可望和陈文二人接壤,坐观鹬蚌相争,岂不是两全其美。
    “只可惜,那姓陈的实在是心智坚定,长沙一府啊,这等诱惑都能耐得住,实乃朝廷大患啊。”
    听到范文程这话,陈泰也是叹了口气。这个武将在四年前第一次出现在满清的奏疏时,还只是个领五百余兵,且不被监军文官看重的小军头而已。这才过去四年而已,竟然已经发展成了满清的一大劲敌,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如果能够重来,哪怕是放着鲁监国不去打,也要先把陈文灭了。可是这无论什么时代,后悔药可是没有卖的,哪怕满清富有天下也是同样没戏。
    抱着这样想法的不只是范文程和陈泰,满清朝中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想法,但想得再多也没用,他们现在必须要面对陈文的军事威胁才是关键所在。
    “现在就只能指望孙可望的反应不够快,咱们能够全须全眼的把官吏军队都撤回去。如果孙可望与陈文那厮再大打出手的话,西南战局还是大有可为的。”
    “但愿如此吧。”
    长沙作为诱饵陈文都没上当,等他们放弃了湖广南部,秦藩与会稽藩隔赣西的山区对峙,想打起来都不好找由头,哪那么容易就大打出手啊。
    两桃杀三士,计策是范文程定下的,现在反倒是他变得远没有陈泰那么有信心了。这倒不是他在挫折面前丧失了自信,只是正常情况下,这两个家伙得蠢到什么份上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如愿啊。
    ………………
    范文程的长沙幕府已经开始了撤离的准备工作,陈文那边收复江西还不到半年,对于湖广的情报搜集速度自然不可能与久在湖广与清军争锋的西南明军相比。
    湖广南部的辰州府,孙可望驻扎于此已有数月,自刘文秀收复了常德以后,明清两军再度陷入到对峙的态势。一方面是没有战机,另一方面则是孙可望对军事已经不再有岔路口一战前的那种自信,所以即便是陈文发给刘文秀的那份关于长沙的军情最后落到了孙可望的手里,他也没有做出丝毫的异动。
    范文程设的局是为了让陈文和孙可望内讧的,眼下陈文没有中计,如果是孙可望大举来袭的话,范文程很可能会利用内应来误导孙可望,从而将西南明军代入到陷阱之中。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应对了,范文程不可能会放过一举扭转战局的机会,可是孙可望的胆怯却使他躲过了一场惨败,只能说这怂虽然可耻,但是确实有用。
    现如今,西南清军的一举一动无不在他的眼线之中,范文程虽然勒令各地清军秘密行事,但是就凭封建军队的执行力,这么大的范围,秘密与否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国主,已经确定了,衡阳、永州两地的鞑子已经开始拔营北上了,目标应该是长沙,与那范文程汇合。郴州那边还不确定,但也应该不会有例外。”
    “桂林的线国安和全节也是如此。”
    “长沙那边,范文程那贼已经开始收拾行装了。”
    “岳州府的鞑子近期甚是紧张,当时畏惧王师截断范贼退路。”
    “……”
    孙可望虽说是摆明了要篡位,就连他的义兄弟们都已经忍无可忍了,但是如今在名义上还是奉永历天子为主,湖广那边的复明势力也还期盼着西南明军如两年前那般再次大举来袭,光复更多的失地。
    相较之下,陈文那边得到湖广的支持就很少了。一方面是做熟不做生,另一方面则是陈文对士绅的态度也影响到了他们的判断。
    “大王,鞑子大军北返,正是出兵的良机。”
    “正当如此,若是能够在湖广南部大破范贼,王师席卷湖广的势头就有了;可若是让他带着大军撤回了湖广北部,想要继续进取就更要难上加难。”
    “楸枰三局将成,李经略和贺侍郎已经南京静候国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
    清军撤离的势头已经呈现,清军占领区的抗清势力也在翘首以盼。奈何孙可望虽然同样是怦然心动,但是岔路口的后遗症尚未治愈,还是摆明了不动如山,静观其变,下面的臣僚干着急也没用。
    “大军新败,不可再战,若是再败只怕就连云贵都保不住了。传令下去,确定了鞑子撤离后大军再行跟进,赶在陈文和李定国之前收复各府即可。”
    ………………
    孙可望还在继续观望之时,陈文早已回到了金华府,再度过上了正常上值、正常下值、晚上回家陪媳妇的小日子。
    对于湖广南部的异状,江浙明军的豫章师本就是负责那一方面的,已经开始有所察觉,但是距离确认还需要一段时间,甚至就连吴登科因嗅到了可能而派出的信使也才刚刚出发,陈文立马就能得到消息却是不可能的。
    如此,李定国还在经营粤西,陈文则远在浙江。乍看上去湖广将会是孙可望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导致了这一切的陈文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他的目光并没有望向那里而已。
    “根据军情司潜伏在杭州的密探回报,鞑子安亲王岳乐已经率军进入杭州,但是这支八旗军除了在当地横征暴敛以外,并没有为继续南下做什么准备,反倒是开始更加卖力的役使民夫来加固杭州府府城及各县、汛地的城防,摆出了一副固守待援的架势。”
    “依照大帅的命令,我司制定了进攻杭州的计划,如下:鉴于鞑子沿钱塘江及新城、富阳一线设防,我军计划以浙江内河水师顺流而下,配合浙江沿海巡航水师夺取钱塘江通航权。陆师方面,我军以永嘉师辅以浦江营,正面突破鞑子在富阳的棱堡;同时以金华师部署钱塘江沿岸,依靠水师渡过钱塘江。以堂堂之势,两路并进,强行突破钱塘江天险,收复杭州,进而窥伺太湖。”
    杭州的清军,只有分成两部分。一支是岳乐带来的估摸的这一点,恰恰正是满清高层如此决断的一个原因。他们只有这几万丁,御使包括满洲、蒙古、汉军八旗及绿营的上百万大军来征服中国大地,其中需要权衡的实在太多,受到的制约也太大。若非是南明猪队友辈出,主政主军的文官武将又总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和私心,想要靠着几万丁征服中国,纯粹是痴人说梦。
    历史上满清完成了这场以数万丁的小族征服数千万丁的大国的奇迹,并且成功的维持了两百六十余年的国祚,若非赶上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没准还会更长。这其中,满洲八旗的战斗力没有持续多久就迅速腐化,甚至就连绿营也仅仅是比八旗军慢上一些而已,反倒是那些制衡、洗脑、镇压等一系列统治手段为满清确立了正统的地位,才没有重蹈蒙元覆辙。
    任何低估满清,将其视之为无脑蛮夷的家伙都是彻头彻尾的春下虫二。杨镐、袁应泰、王化贞、袁崇焕之流的废物们已经用数万、数十万乃至数百万人的鲜血证明了这一点。可是到了南明时期,大家都不敢轻视满清了,却从来没缺过狗熊还没怎么样就急着把队友全弄死好吃独食的笨蛋。这是华夏乃至东方文明的悲哀,同时也是满清这一蛮夷小族以及欧洲人的莫大幸运。
    进攻杭州乃是应有之意,意义不仅仅在于杭州的富庶和省会城市代表的那些,更加重要的是只有拿下了杭州,他才能放心大胆的北上收复南京。
    从当年必争的所在,变成了如今的跳板,杭州没有变过了,变得只是陈文的格局已经今非昔比。
    确定了作战计划,接下来就是调动各部队前往既定位置,甚至就连口号陈文都已经订好了,比如“在杭州过年”就很不错。江浙明军内部对一战收复杭州尽皆充满了信心,江浙明军从来都是以弱胜强,此番算来算去,好像还是以众凌寡,焉有不胜之理。
    只不过,当两条军情前脚接着后脚送到了陈文面前,他却立刻下达了撤回调动军令的命令。而这两条军情,其一是定西侯张名振病故,其二则是漳国公朱成功接受了延平郡王的爵位。
    大变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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