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夷炮是明时对于欧洲前装滑膛加农炮的统称,其大小不一,小的乃至一两百斤,大的如城头上的那几门此前尚可喜专门运来轰塌广州城墙的巨炮则有万斤之重,有效射程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三里。相较之下,陈文以前见过的那些,除了金砺带去轰击棱堡的那几门以外没有哪怕一门能够与这些相比,更别说尚可喜如今还是居高临下呢。
    广州城头的万斤红夷炮威力巨大,射程也很远,比之陈文带来的红夷炮还要更胜良多,更别提是因弹道曲线的弧度更大而导致同等口径和装药量在射程上更近的臼炮了。
    江浙明军所使用的臼炮是专门为攻城制造的,口径巨大,装药量也很是惊人,其设计上既用到了明时对火炮加装铁箍以强化炮身的技术,更有些陈文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的臼炮设计理念。
    中西合璧,外加更为先进和目的性的设计理念,外加上火炮瞄准技术的优势以及颗粒化火药、定装药包之类的技术加在一起,使得江浙明军所使用的臼炮在射程上并不逊色于那些小口径的红夷炮。但是面对这等巨炮,却还是远远不如。
    既然如此,要不硬扛着对手的炮击与守军对轰,要不就利用一些手段来规避守军的炮击。
    根据军情司广州站的报告,尚可喜当年在广州围城十月所等的红夷炮就是这些,其威力之巨大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轰塌了广州的城墙,不可谓不恐怖。后来耿继茂移镇,尚可喜也没有让他的这位“贤侄”把巨炮带去打郑成功。
    当然,广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满清高层也倾向于用巨炮来守卫广州,以加强此间应对福建明军和西南明军的守御能力,结果现在应在了陈文的身上。
    可惜的是,陈文的招数可谓是花样繁多。如今守军的红夷炮射程早已尽入参谋司的计划之中,甚至尚可喜为那些红夷炮专门增厚的城墙以及修建的炮台的数据陈文都早已知晓,自是没有生扛炮击而造成更大损伤的必要。
    孙武子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
    正是此意。
    城头守军的火炮瞄准、装填完毕,随着尚可喜的一声令下便向城外的炮兵阵地开火。巨大的炮弹呼啸而去,光是后坐力就让尚可喜感觉城墙似乎都摇晃了一下,这还是专门为了这几门万斤重炮所修筑的炮台,要是在别的城墙上,只怕用不了几炮城砖就得先震落几块下来。
    这些炮组更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孔有德、耿仲明在登州学来的本事基本上都应在了他们的身上,经过了瞄准,精准度上比之其他炮组自然也是更佳。
    炮弹飞出,角度是特别调整过的。第一枚炮弹划过了一个抛物线,继而重重的砸在半月型掩体上,当即就是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动,哪怕是有大地作为载体比之城头上也丝毫不逊,以至于掩体背后的炮组都下意识的去扶了一把火炮,以防火炮偏差了瞄准好的角度。
    第一轮炮击,红夷炮的命中率上都不错,但是尚可喜却并不满意。原因很简单,总共就这几门炮,而明军那边却足足有二十二个炮兵掩体分散于战场,但却无不指向东城的城墙。第一轮的这几炮之中,有一枚炮弹打在了掩体上,一枚炮弹射飞到了炮兵阵地的后面很远,而另外几枚则全部落在了掩体前方的地面上。
    明军没有受到伤亡,这对于尚可喜而言是很难接受的。他需要的是利用射程的优势打掉臼炮或是大量杀伤炮兵,从而降低城墙遭受炮击的可能。但是现在这等结构,比之他的预期却要差上太多。
    尚可喜并非不知道能有刚刚的命中率已经是近乎于超水平发挥的了,有瞄准技术,但是第一炮一般也都是用来试射的,通过试射来进一步调整火炮。但是现在的现实需要是城头的红夷炮要尽快的清理掉城外的臼炮,因为没有人比尚可喜更清楚广州城的城墙一旦被轰塌之后的后果!
    巨型红夷炮的第一轮炮击无果,各个炮组几乎是立刻就进入到了复位、清渣、瞄准、装填等步骤之中。这个时代最为训练有素的英国炮兵在使用这等火炮时也需要长达两分钟的时间,这些平日里几乎没有实弹训练机会的炮手们对于步骤很是熟悉,但是速度却要慢上太多。
    但是,守军的火炮居高临下,除了这些巨炮,还有一些红夷炮仰仗着高度的优势也能够覆盖到一部分明军臼炮阵地的范围。
    巨炮哑火,另外的十几门红夷炮先后开火。炮弹如雨般从城头飞来,大量的炮弹由于试射的原因而偏差不小,但也有一些却还是飞翔了炮兵阵地。此时此刻,掩体一如既往的发挥着效用,几乎是完美的抵挡住了所有炮弹的轰击。这期间,仅有一枚炮弹切切实实的轰进了炮兵阵地,但却也仅仅是虚惊一场,将此前载着炮弹而来的驴车轰了个稀烂。
    “辅兵,去把那头驴子看好了,别让它给咱们捣乱!”
    大喝了一声,本炮组的炮长易晨溪便继续着他瞄准测距的工作。易晨溪姓易,但是与孙钰的妻族却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湖广岳州府的一个木匠,躲避战乱而入赣西山区。不过比起同样是湖广人士的黄成铭,他却在张勇进攻云霄山义军之时被绿营拉去做了辅兵,最后还是陈文大败洪承畴他才算是保住了小命。
    知恩图报是自然的,他也深恨那些在他老家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清军,继而投入到了江浙明军旗下。或许是木匠出身,他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新兵对于炮兵瞄准和测距有着极强的天赋,经过了这两年的训练和作战在去年年底那一批臼炮生产出来之后便成为了这个炮组的炮长。
    掩体背后,透过为观察、瞄准而预留出来的口子,易晨溪熟练的摆弄着手上的家伙什,无论是望远镜,还是铳规、铳尺和度板,这些工具一如他身体的一部分那般,没过一会儿就计算好了臼炮所需要的角度。
    “方向无误,炮口抬高两度。”
    命令下达,炮手们纷纷以着实际行动响应。他们进入阵地已经有好半天了,但是亮度达到进行瞄准作业的程度却还太短。更何况,他们所使用的臼炮在瞄准、测距上比之加农炮还要麻烦,装填更是占用时间,反倒是还不如城头上的那些还有些手忙脚乱的红夷炮组来得迅速。
    两轮炮击过后,城头的火炮彻底哑火,恢复射击怎么也还需要一两分钟的时间。而就在这段时间,包括易晨溪在内的各个炮组先后完成了瞄准作业,向明军大阵挥旗示意。
    “开始吧。”
    看着城头清军利用火炮的不同实现了更为快速的射击,尤其是那些炮弹轰击着明军的炮兵阵地,哪怕是有掩体存在陈文依旧是被这种暂且只能被动挨打而感到无奈。
    命令下达,将旗挥舞,接到了命令的前沿各炮组纷纷点燃了引信,伴随着火花似是受惊了一般钻入到炮管之中,在所有人都早已完成了退回,并且把耳朵都堵了起来的同时,一声巨响的同时,装填时都需要数个装填手一起用专门的工具搬运的巨大炮弹便一下子蹿上了天空。
    炮弹向着炮兵阵地与广州城之间的天空高高飞起,在到达几乎是一个中间点后,重力压倒了火药带来的上升的力度,转而向斜下方的广州城飞去。上有火药燃烧瞬间所产生的巨大动能,下落时则更有重力加速度加持,巨大的炮弹陡然而落,只是一瞬间后便重重的砸在了尚可喜昨天还曾抚摸过的那门万斤红夷炮的炮台之上。
    巨大的震动传来,左近城墙的守军几乎都站不稳了身子,险些从城头上栽下去。可是待他们重新站稳在看去时,那个炮台不光是缺了一部分,就连那门巨炮也没了影子,剩下的只有炮台上碎裂飞溅的砖石,炮组成员的残肢、污血以及尸身。至于那门巨炮原本坚固非常的炮车,则早已变成了一堆碎片飞溅得满地都是。
    转瞬间的错愕,惊惧便开始肆意蔓延。刚刚的那一幕并非没有人看到,但是那枚从天而落的巨大炮弹不仅精准的击中了巨炮,甚至将炮管从炮车上砸飞了起来。炮管没有飞多高,在城头上只是稍稍跃起便掉落到了城外的护城河中,激起的水花、河鱼乃至是污泥浇在了守军的头上也恰恰打断了他们的错愕。
    惊恐的尖叫在城头响起,炮台左近的幸存者们不是瘫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就是纷纷如发疯了一般向四下跑去。仅仅是一枚炮弹,混乱爆发,而最可怕的还是在于,明军在城外的臼炮并不只有一门,而是有着足足二十二门之多!
    第一炮如此,实属幸运,但接下来的炮弹也同样有着更为科学的瞄准技术加持,有的轰在了城外,有的则直接飞进了城,造成了更大的恐慌和破坏,而剩下的那些则不是砸在了城墙的墙面上,就是击中了城墙之上的炮位、士卒,甚至哪怕仅仅是砸在了城墙之上对于墙体的破坏也是肉眼可见的。
    刹那间,刚刚还在肆无忌惮的轰击明军炮兵阵地的守军各炮组登时便是一片又一片的人仰马翻,一门万斤巨炮被直接命中,另外还有三四门中型的红夷炮炮组被打残,无力再战。
    守军损失并非巨大,但是这等杀伤的对比却在转瞬间就摧毁掉了他们坚守下去的信心。尤其是看到墙体上的残垣断壁,无论是凹陷的墙面,龟裂的墙体,还是残破的炮台、女墙以及那些残肢断臂,可以说是无时无刻的折磨着守军的内心。
    双方的技术水平本就差距良多,江浙明军的炮兵不光是胜在先进的火炮和瞄准技术,诸如定装药包、颗粒化火药,尤其是日常实弹射击的训练对于炮兵技术的成长也不是尚可喜手中的那些训练火药私下贩卖,战时几乎全靠着吃老本来操炮的封建军队炮兵所能够比拟的。
    倒是易晨溪他们炮组所打出的那第一枚炮弹能够取得如此的成绩,其中上天的眷顾却还是不可不提的。
    “看来老天爷厌恶尚可喜这狗贼已久,今番也要助咱们江浙王师一臂之力啊!”
    决定如此进攻,随军参谋司早已预料到了守军会优先炮击炮兵阵地,所以这些臼炮的第一目标也都定在了那些炮台和具备威胁的红夷炮跑位之上。
    开战的第一炮,哪怕是技术再过硬也是存在着一个试射的因素存在,炮击的命中率会随着一次次的炮击后的那一次次重新校对而不断得到提升。能够一炮命中,技术上的过硬,同时也是要有幸运女神的加持才能达到如此完美的效果,否则就只能一次次的不断接近目标。
    “马兄弟所言乃是正理,但却少说了一点,上天厌恶其人是其一。在吾看来,更重要的是广州七十万冤魂如今正在不远的共冢看着,他们必然是希望正义能够得以伸张,哪怕只是复仇!”
    陈文当年在网上曾经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说是迟来的正义非正义,这是一句法谚,指的是对冤假错案的平反。冤案的平反本是好事,但是更重要的却还是要杜绝冤假错案的造成,是执法者的有意或是无意的疏忽导致了良善被冤枉,并且受到了生理、心理上更大的伤害,根本无法抹平。
    但是,广州之屠并非是什么冤假错案,七十万遇难者这个数字是负责搬运、焚烧尸体的佛门弟子记述下来的,哪怕是有一定程度上的夸大,但却也无法掩盖以尚可喜、耿继茂为首的这些汉奸为满清在此地屠杀了数十万广州百姓的事实!
    死者无法复生,陈文能够为他们去做的只有复仇,而他也坚信着,东城门外共冢的这几十万冤魂也一样渴望着这份复仇,这份迟到了三百七十一年的复仇。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却终究会到来。我军站在了正义的一方,所以我军才能够战无不胜。接下来,尚可喜还有什么手段,尽管放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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