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京城,波谲云诡,两方剑拔弩张,空气格外紧张。
    只是再多的风雨,也淋不到秦王府。
    王宁安靠在躺椅上面,手里拿着赵顼小朋友的作业,越看越让人摇头……你可是监国啊,有些政令是要朱批用印的。
    就这一手狗爬的字,怎么见人啊?
    “殿下,老臣能帮你挡下大多数的奏折,但是每天大约还有300份,必须殿下签署才行,否则下面就没法正常运作了。”
    啥?
    赵顼小朋友都8岁了,算术能力还是很强的,300份奏疏,一份批10个字,那也是3000个大字啊!
    而且除了批准之外,还要了解内容……我的老天爷啊,这要花费多少时间?
    赵顼的小脸立刻就垮下来了。
    他用力摇头,“师父,不要……你说了,小孩子要劳逸结合,要全面发展,我还要学骑马,养狗,喂滚滚……我不要批奏折,就是不要!”
    王宁安气得把作业扔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殿下,陛下每天要批上千份啊!”
    “啊?难怪父皇病了。”小家伙都急哭了,“不要,我更不要!”
    说完,他一扭头,撒腿就跑,最近王宁安要接首相的职位,教导太子的事情自然要有人分担,拗相公被请进了府邸,成了赵顼的师父。
    姥爷可比师父容易说话,赵顼咧着小嘴一哭,王安石就受不了了,他摸着赵顼的头,笑呵呵道:“殿下放心吧,我去和秦王说!”
    ……
    “王爷,事到如今,殿下不成材,或许是好事情。”王安石竟然十分坦白,他感叹道:“圣人就是因为太出众了,才会被暗算……老百姓常说,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这皇帝啊,必须糊涂,不然什么事情都较真,下面人就活不下去,没法坐稳那张龙椅的。”
    王安石这番话还真有道理,只是别人说,尤其是文彦博那种人说,王宁安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可是听王安石说,就太荒唐了。
    拗相公什么时候学会随波逐流了?
    这也太扯淡了!
    王安石似笑非笑,“王爷莫非以为老夫是个迂腐不知变通的人?”
    “当然不是!”王宁安摆手道:“我只是觉得介甫兄是个纯粹的人!”
    王安石眼前一亮,身为官场摸爬滚打,能得到这两个字的评价,已经算是了不起了。拗相公还挺欣慰。
    “我这几年一直在新政学会,的确看到了太多的变化……就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陛下病重,太后发难,如果放在几十年前,搞不好又是一个刘娥,又是主少国疑,不堪设想。可现在呢?仅仅凭着议政会议就挡住了曹太后,更妙的是地方上没有什么意见,也没有跳出来死谏之臣,舆论几乎一边倒支持议政会议……种种这些,都说明了一君独治的时代过去了,立宪是顺应潮流的,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作为曾经主持过变法的人物,王安石也没有料到,大宋竟然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几十年的时间,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他现在想的只是让这个梦继续做下去,而且是梦想成真!
    王宁安说得对,拗相公是纯粹的人。
    只要对大宋好,他不会在乎自己外戚的身份,不会想谋求什么私利。
    倒是王宁安显得没那么乐观。
    “介甫兄,要是事情这么简单,那就好了……除故布新,总要有个适应磨合的过程,立宪如果立不好,没准会更糟。”王宁安深吸口气,“各方人马都想多吃一点,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假如他们学不会妥协,学不会大局为重,贸然立宪,只是把党争放在台面上而已……说句实话,我看不大半点进步可言!”
    王安石愣了一阵子,仔细消化王宁安的话,突然摇头苦笑。
    “王爷啊,老夫算是明白了,你可真是个劳碌命!别人都觉得好的东西,你又何必和大家逆着来?不过也幸亏有王爷在,老夫敢说,立宪一定能成功!”
    王安石笑呵呵的,兴致很高,竟然让人备酒,他要和王宁安喝酒聊天,畅谈一夜。王宁安欣然同意,笑道:“介甫兄,今天晚上也会很热闹的,想睡也睡不了,正好看看戏。”
    ……
    仿佛为了验证王宁安的话,刚刚到了一更天,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冯京的府邸就被包围了。
    章惇带着人马,直接杀了进来。
    他们来的太快,里面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冯京衣衫不整,一身酒气,脸上还有胭脂膏子,仿佛刚从青楼里出来似的……还真别说,因为老文接纳了冯京,这小子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
    他觉得文彦博风头正劲,权势滔天,哪怕有再大的罪过,文相公愿意保自己,就没人敢动!
    放松下来的冯京觉得自己该享受一下。
    他的原配夫人是富弼的女儿,两个人相敬如宾,十分恩爱。可随着富弼死了,冯京丑陋的一面露出了,对原配百般欺凌,结果被媳妇愣是给逼死了。
    没有了束缚,冯京彻底放飞自我,沉溺享乐。
    府里光是美女就有几十人之多,他还不满足,到处搜刮,什么口味的都要,莺莺燕燕,一大堆……就连章惇见了都皱眉头。
    他啐了一口。
    “奶奶的,你特么的还挺会玩的!就冲你这个德行,砍了脑袋都不冤枉!”章惇一挥手,“拿下!”
    士兵一涌齐上,直接把冯京给按倒了。
    这时候冯京也感到了不妙,他像是杀猪似的,扯着嗓子大喊。
    “为什么抓我?我没有罪,我要见文相公!”
    “哈哈哈,谁也救不了你了!”
    章惇道:“还不把他押起来,给我抄家!”
    潇洒了多年的冯京,终于倒台了,他府上的东西还真不少。
    名贵的字画古玩,秦汉的玉石,江南的刺绣,各种毛皮,金银器皿,元宝现金,还有数之不尽的账册,存单,股份,地契,房契……林林总总加起来,足够堆起好几个小山!
    以往因为耆英社的案子,冯京家里被抄了,几乎没有什么财产,现在的这些东西,都是他这十几年当官捞的!
    “老子当初管吏部的时候,就想拿你小子开刀,可惜啊,司马君实非要保着你,老子没有法子,现在是你恶贯满盈,报应来了!”
    章惇带着冯京,还有一大堆的书信账册,直接前往刑部大牢。
    这边有霹雳手段,文相公那边也没闲着,他把几个心腹都叫来了,对着大家嘱咐道:“明天议政会议就要审核政事堂的立宪草案……他们人数占优势,军方虽然表态中立,但是也难免有几个支持他们,所以情况会很糟糕。”
    “那,那要怎么样?”这帮人都傻眼了。
    老文哼了一声,“怎么办,怎么办?你们就不会开动脑筋想一想?这么大的事情,能靠着简单多数就通过吗?老夫是这么准备的,我会要求七成五的绝对多数,才能通过立宪草案,你们看如何?”
    这帮人一听,直接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什么叫流氓,这就是!
    不用怀疑!
    老文在议政会议这段时间,已经掌握了规律……别看都是表决,但问题设计不一样,门槛不一样,时机不一样,程序不一样……都能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两个字:弄权!
    他能靠着这招算计曹太后,就能靠着这招干掉政事堂的几个人!
    你们不是说立宪十分重要吗?
    那好啊,老夫就郑重其事,提高门槛,看你们接受不接受?
    老文仿佛看到了几个小兔崽子无可奈何,懊恼悔恨的模样!老文很兴奋,有点要飞起来的感觉。
    虽然老夫不想欺负年轻人,但谁让你们是王宁安的徒弟呢,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你们都听着,人数少,不代表不能赢……只要能挡住,就能逼着政事堂低头,我们也不是要吃干抹净,但是谁也不能把议政会议当成摆设,你们都拿出本事来,放心,有老夫给你们撑腰,没什么好怕的。”
    文彦博的战前动员非常成功,大家伙的士气都鼓动起来,一个个变得信心十足,非常乐观,不断说着奉承话,老文也听得很高兴。
    一直快到二更天,才纷纷散去。
    他们刚出了文府,门外就有一伙人等着,为首的正是韩宗武和苏辙。
    这几位都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路数?你们也来拜会文相公?
    韩宗武板着脸,用几乎没有感情的声音道:“江南行省议政卿隋安,兵部右侍郎甘公瑾,你们两个跟本官走一趟吧!”
    “啊!”
    这两位直接傻了!
    开什么玩笑,他们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是议政卿,一个不但是议政卿,还是兵部侍郎,因为军方的代表要达到三成,所有甘公瑾也是新秀之一,还准备明天要一展身手呢!
    怎么直接抓人啊?
    “韩尚书,苏尚书!你们这是开玩笑吧?”
    韩宗武冷冷一笑,“天下第一的案子,谁敢开玩笑!你们的事情犯了,还要本官让皇城司的人动手吗?”
    这句话一出,这几个人才注意到,跟在他们后面的居然不是刑部的人,而是皇城司的侍卫,皇帝身边的人?
    这,这,代表什么啊?
    莫非……两个人的鬓角见汗了……突然,隋安像是疯了一样,扑向文府的大门,嘴里还大声喊着:“文相公,救命啊!快救救下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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