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
    拔刀声。
    惊呼声。
    利刃砍断骨头的沉闷声。
    声声入耳。
    皇城司侍卫喘着粗气,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湿,手臂上传来的刺痛险些让他握不住那炳雁翎。身边还倒下两具冰冷的尸体,片刻钟之前他们还跟他有说有笑,没想到眨眼之间就阴阳两隔。
    对手是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高手的家仆老奴!稳稳当当的站在深巷中间。
    一夫当关。
    罪魁祸站在他正对面,嘴里咬着一根草,满脸无所谓的表情,对他来讲,刚才激烈的厮杀不过就像随手除去一把杂草一样简单。
    最后一位侍卫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握紧了刀柄,腹部的炽辣的刀伤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人挑下三位枢密使的侍卫,他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刺客!
    老贾站在皇城司侍卫对面,双手缩在袖口环抱于胸前。他依旧是那副模样,佝偻着腰身,满脸的沟壑险些把眼睛塞进褶皱里面,一点高手的姿态都没有。
    他开口了,声音不再是一副谄媚讨好的语调,显得低沉而沙哑。老贾撇了撇嘴,“你走不了了,今晚人头得留在这里。我家少爷的好事,总不能让你去阻拦了。”
    惊恐在他转瞬即逝,侍卫重新恢复了冷淡的神情,他握紧了刀,做出格挡的姿态,尽量的拖延时间。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有利,现在皇城情况渐渐稳定,清缴余党的枢密院官兵会很快对这个区域戒严。
    老贾吐掉了口中的草根,不屑的说道,“打不过还死撑。”
    侍卫笑了笑,一副看淡生死的淡然,“我听说江陵八年前出过一位把野狐禅修到了极致高人,跟龙虎山的修道天师,少林寺的不动明王交手过,只赢不输,功夫是实打实的一品高手境界,一路折腾到在北辽瞎了一只眼后才销声匿迹。两袖龙蛇江山冷,风涛动地卷春秋,如果能死在那位贾三爷的两袖龙蛇手下,也是一种荣幸。”
    老贾细眯的眼睛终于睁开,一只锋芒毕露,一只黯淡无光。
    “你找死,我成全。”
    手从袖口里挪了出来,一柄朴实无奇的短剑抽了出来,游龙走凤,大气磅礴,直刺那位带刀侍卫的胸膛。
    “呵。”
    侍卫做出防御的姿态,拼劲此生绝学,要挡下这蓄力一击。
    比起那柄削铁如泥的雁翎,短剑普通的像是某个蹩脚铸剑师的作品,然而在老贾手中却犹如龙蛇,气势惊人。短剑轻而易举的洞穿了那柄坚不可摧的雁翎刀背,惊愕的眼神只在侍卫眼里停留了片刻。
    龙蛇出袖,摧枯拉朽。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漫天的杀意在他胸前崩裂炸开,侍卫还没来得及躲避,雁翎早已从他手中飞了出去,侍卫连人带刀,轰然倒下。
    老仆看着还是没有半点高人风范的站在原地,缩着手脚,表情木讷。
    对面倒下的人已经断了气机,临死之前瞪大了眼睛,好似看到了怪物。
    短剑被老贾收进衣袖里,一边扣着鼻子一边往回走,嘴里还嘟哝道,“宫廷高手也就这种水准,真没劲,还不如回去喝花雕。”
    瘦小的身影唱着黄梅曲调,消失在了暮色之中,只留下打更人拖长了嗓音,还有敲打的铜锣声。在这片深巷里回传扩散,除了远处的烟花爆炸声之外,清冷的夜色中就只剩下这一片回荡的打更腔调。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此时陈府已经乱做一团,陈安之原本吩咐仆人叫少爷过来,叫他准备一下离开陈家。谁知道找遍了整座陈府都没看见少爷的身影。陈安之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立刻派人出去寻找,叮嘱下人务必在天亮之前将他找到,因为天亮之后官兵城门戒严卡关,就再也逃不出汴梁这座牢笼了。
    就在一众人手忙脚乱之际,他却独自一人从大门进来。
    陈仲卿进门之后没一个下人敢靠近,他随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污,表情严肃的走进他父亲的书房。
    “爹,仲卿回来了。”
    “混账,你又出去干了什么!”
    陈安之整晚找不到自己儿子差点崩溃,此时看到他优哉游哉的回来,抑制不住的将怒火泄到他身上。
    陈仲卿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把一封书信放在桌面上,才开口说道,“这是王长安准备向枢密使大人告密的名单,我帮你拿回来了。”
    咒骂声戛然而止。
    陈安之瞪大了眼睛,愣愣看着自己儿子。
    “爹?”陈仲卿又叫了一遍。
    回过神来的陈安之急忙抓过那份沾染着鲜血的书信,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名字,确认是否是王安之的亲笔。
    直到确定是那份秘密的名单之后,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刚才火光昏暗没有细看,现在才现自己儿子浑身是血。陈安之心里涌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两只手抓着儿子肩膀,急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
    “这些血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弄到这封书信的?”
    陈仲卿没有在意自己父亲的惊讶目光,解释了来龙去脉,“还有,王长安已死,对我们家构不成任何威胁。他的那份名单被我掉包成伪造的书信,我想过了明天,王家一家十几口人应该会到地府去聚会了。”
    接下来他把自己整个计划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从偷听开始,到谋划,最后到杀人。所有细节一字不漏的全部说出来。
    听完之后,陈安之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他感觉站在面前的少年变得很陌生,根本不像自己的儿子。
    “仲……卿,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一些事情要跟你三叔商量一下。”
    陈仲卿冷静的可怕,“当务之急是搞定后续的一系列手尾,陈家和文官集团勾结政变只会成为三个人知晓的秘密,我们都会守口如瓶三缄其口,只要二叔那边打点妥当,这次大风大浪之后陈家依旧能在朝廷上伫立不倒!”
    陈安之盯了他好久,最终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说完之后他向父亲作揖告退,转身走出书房。站在院子外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接下来的其他事都交给二叔和父亲去上下打点疏通关节了,要做的自己都做完了。
    “少爷。”
    沙哑的嗓门吸引了陈仲卿的注意,他寻声回头,看见老贾站在走廊上,依旧穿着那一身的破破烂烂的短襟,手里拎着一只用油纸包起来烧鸡。
    他像平时一样咧着脏兮兮的嘴,嘿嘿笑了几声,晃着另一只手的酒坛,问道,“要不整一壶花雕?”
    ………………
    “此事当真?”
    火光映照着陈义文的脸,显得阴晴不定。他虽不为官,但一直在家中充当着智囊的角色,因此对侄儿的每一步举动和谋划体会也就更加的深刻。
    “是的,打更人最先现死在深巷里的王大人,刺杀朝廷命官此事重大,何况还是枢密使的人。恐怕这场仗要提前打响了。皇城司恐怕今晚就开始戒严了。”
    听完陈安之的叙述之后,就连陈义文也呆坐在原地,冷汗淋漓,细细品悟性之后一拍大腿,惊叹这个计谋的绝妙,就算是他也想不出如此狠毒之计,当浮一大白。
    “算无遗策,真是算无遗策,是谁教他这么做的?”
    陈安之摇了摇头,“尚不清楚,听说死了四个皇城司的人,趁着还未惊动宫中的大人物,我们要跟这件事撇清关系。”
    自己朝夕相处的侄子一夜之间变得陌生起来。他现在都不敢相信这种精妙的算计,天衣无缝的计划,是自己这个不争气的陈仲卿亲手策划的。别人听到满门抄斩的消息早已抖如糠筛,惶惶不可终日,没想到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居然能在几个时辰之内就找到方法,扭转劣势。
    而且最后还反将一军,把王长安全家都算计了进去。
    “哈哈哈哈,王长安死的不冤啊!当朝文武百官有几个敢有这种魄力?”
    “义文,现在不是庆贺的时候。”
    经历了一开始的震惊之后,陈安之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打断了自己弟弟的兴奋,“仲卿此计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是也埋下祸患。汴梁这边我会跟二弟去枢密使府上打点,至于陈仲卿,把他送出汴京,去杭州躲几年。我有一位忘年之交,今晚修书一封,仲卿在他府上躲两三年,等磨平了性子之后再回京。通关文牒方面我会处理,不用担心。”
    陈义文把手放在兄长肩膀上,宽慰道,“做事能如此果敢决绝,仲卿必然是大器之才。兄长,我们之前都错怪了他。”
    门外的烟火爆竹声慢慢的冷静下来,汴梁在弥漫着血腥和硫磺爆竹味的上元节里,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陈安之叹了一口气,手里握着紫檀木的念珠,转过一颗又一颗圆润的木珠,试图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陈家没出江东虎,倒是出了一只更可怕的北辽海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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