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建陀出了皇宫,径直回府。
    他接下来,要前往琉璃城见阿赖耶,能否成功,塞建陀的内心其实也没有底。毕竟多年过去,阿赖耶如今,已经成为一城之主,是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
    不过,塞建陀有十足的自信。
    他相信自己能完成任务,只要是劝说阿赖耶投降成功,他这个琉璃郡的太守,也就有了更稳固的根基。
    这一切,是怎么都划算的。
    塞建陀一回到府内,就径直到了后院,便看到坐在木轮车上的柏衍那。如今的柏衍那,虽说双腿断了,可是伤势已经恢复。柏衍那的气色恢复,只是不能再行走罢了。
    柏衍那看到塞建陀进入,哼了声,便转移目光。
    他内心恨塞建陀。
    恨塞建陀胆怯。
    恨塞建陀贪生怕死。
    更恨塞建陀,连他这个亲儿子的腿,都能打断。毕竟他的双腿,虽说被打断,实际上,只要是治理一番,双腿是能恢复的。
    然而塞建陀亲自出手,使得伤口处骨头碎裂,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他一辈子,都只能坐着。
    不可能站起来。
    这是柏衍那的内心,无比愤怒的。
    塞建陀看着对自己怨忿的儿子,神情平静,并没有多少波澜。诚然,儿子怨恨,可是塞建陀更清楚,任由柏衍那仇视王奇,任由柏衍那对付王奇,那么整个家族都会崩塌。
    这是塞建陀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家族,大于一切。
    即便儿子在家族的面前,一样需要让步。
    塞建陀看了柏衍那一眼,淡淡说道:“老夫如今,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柏衍那哼了声,道:“我好得很,不需要你假惺惺。”
    塞建陀道:“你好自为之。”
    柏衍那昂着头,眼神仍是凶厉,道:“应该是你塞建陀,要好自为之。身为白象国的人,更是白象国的丞相,你该作为表率,为所有人做出榜样。可是你,主动投降,一副甘愿被齐国人奴役的模样,太让人失望。”
    塞建陀听到后这话,眼中浮现出一抹失望。
    这就是他的儿子。
    外强中干,表面上看起来是光鲜亮丽,聪明无比,实际上,却是没有任何的远见,更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
    塞建陀转身离开,径直回了书房。
    他要思考后续的事情,把前往琉璃城的各项事情,都梳理一遍,确保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咚!咚!”
    敲门声,自书房外传来。
    塞建陀道:“进来。”
    房门嘎吱一声响,府上的管家进入。他是塞建陀府上的老管家,伺候塞建陀多年,更是执掌着家族的许多机密。
    管家躬身道:“家主,刚刚老奴在外面,听到了一则消息。”
    “什么消息?”
    塞建陀开口问道。
    管家道:“宫中传出消息,说是您前往拜见陛下之前,毗商羯罗先一步见了皇帝陛下。甚至,毗商羯罗主动说,要对付琉璃城,得靠您去,因为家主和琉璃城的城主阿赖耶认识。这消息是刚刚传出来的,就是不知道真假。”
    塞建陀听到后,眼中更是瞳孔一缩。
    神情,一变再变。
    塞建陀庆幸自己,如今站在齐国一方,死心塌地为王奇效力。所以塞建陀先前去见皇帝,就说了阿赖耶的事情。
    皇帝准了他的请求。
    让他出使。
    可是,如果这一次塞建陀仍是明哲保身,不管前线的战事,也不提及自己认识阿赖耶,那么皇帝的心中会怎么考虑呢?
    皇帝,是否会认为他不忠呢?
    这就有很多问题了。
    好个歹毒的毗商羯罗,竟然不事先沟通,就意图给他上眼药。
    这一次的事情,不算什么大事。可是下一步,他在王奇心中的印象,必然是大跌。以后再想要往上提升,那就不可能,这才是最恶劣的影响。
    塞建陀道:“我知道了,这事情,老夫亲自去毗商羯罗家中,讨一个交代。”
    管家道:“是,老奴这就去准备马车。”
    “罢了,不需要。”
    塞建陀又开口阻拦。
    管家咬着牙,道:“家主,为什么不出手了呢?我们这一次,吃了大亏。若非家主机敏,主动提出前往琉璃城。那么这一次,就要被毗商羯罗算计。这一次的事情,不能这么算了啊。”
    塞建陀沉声道:“老夫倒不是怕了毗商羯罗,只是巨象郡的大家族,团挤在一起,所有人尽心竭力,才能抱团,才能稳步发展。”
    “如今,毗商羯罗这般暗算老夫。如果这一次的事情,老夫闹大了,巨象郡的大族,人心就要散了啊。”
    “当然这一点,其实也不是最关键的。”
    “在家族的利益面前,老夫哪里管得了整个巨象郡的利益。毗商羯罗如今正当红,深受陛下的器重。在这一个前提下,我们和毗商羯罗发生了冲突,对我们是相当不利的。”
    “这,就是老夫的考虑。”
    “白象国在时,我们的家族实力最强。可是如今,家族已经比不得毗商羯罗的家族。尤其这一次毗商羯罗先担任巨象郡的太守,他除了安排各大家族的人,他自家的家族中,许多年轻一辈的人,纷纷安排到地方上去任职。”
    “军队方面,毗商羯罗也有阿鲁多在。阿鲁多这个人,擅长带兵打仗。我们如今和毗商羯罗闹翻了,对我们很是不利。”
    塞建陀道:“这才是老夫的顾虑。”
    管家听到后,想了想道:“家主,老奴觉得您多虑了。”
    塞建陀道:“什么意思?”
    管家说道:“我们家族,再怎么落魄,也不是毗商羯罗能随意打压的,这是老奴的考虑。凭什么,要任由毗商羯罗欺压。再者,这一消息也是宫中传出来的,这是什么意思呢?”
    塞建陀一听,身形一震。
    “哈哈哈……”
    塞建陀听到后,顿时大笑起来。
    笑声,愈发激昂。
    笑声,透着欢喜。
    塞建陀笑罢后,看向管家,道:“还是你这个老家伙聪明,点醒了老夫。先前,老夫有些想得太多,误入歧途。考虑着我们巨象郡的大家族,归顺齐国,应该是抱团。”
    “唯有如此,才能发展,才能一步步走得更稳健,不至于分崩离析。可惜,老夫这么想,有些人不愿意这么想,想要压我们一头。”
    “甚至于,人家更是想算计老夫,这是老夫一厢情愿了。”
    “更何况宫中的那位,也不希望这般。”
    “皇帝陛下,身为一国天子,怎么可能希望下面的人一团和气,怎么可能希望下面的人都紧紧团结在一起呢?”
    “这是不可能的啊。”
    塞建陀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明朗起来。他微微一笑,说道:“自此以后,我塞建陀家族,和毗商羯罗的家族,各自行事。”
    管家微笑道:“家主英明。”
    塞建陀道:“如今,你有两件事要做。”
    管家道:“请家主吩咐。”
    塞建陀开口道:“第一件事,安排家族的人,盯着毗商羯罗家族在地方上任职的人。这些在地方上做官的毗商羯罗家族子弟,一旦有任何逾越的地方,你让人搜集证据。他毗商羯罗不仁在先,就不能怪我们不义。”
    管家道:“老奴谨记家主教诲。”
    塞建陀继续道:“第二件事,你盯着柏衍那。先前老夫去见了他,曾刺激他一番,也说了要离开的事情。老夫是故意如此,看看他要做什么?老夫离开的这一段时间,如果他有逾越之举,甚至可能要对付皇帝,你出手拿下他。必要时,大义灭亲,杀了他。”
    “是!”
    管家再度应下。
    作为跟随塞建陀多年的人,这一点,管家还是能办到的。
    管家又道:“家主,那么这一次的事情,还找不找毗商羯罗的麻烦呢?”
    “当然要了。”
    塞建陀眼神锐利,道:“你去准备马车,老夫要去见毗商羯罗,让他给一个说法。宫中既然传出消息,就是希望老夫出手。如果老夫息事宁人,陛下那里也会有所想法。这一次,我们是陛下手中的刀,折腾一下毗商羯罗。”
    管家道:“家主,这个皇帝很不简单。”
    塞建陀轻轻一笑,说道:“皇帝,自然不简单。更何况,咱们齐国的周围皇帝,老夫了解了一番,他是开国君主。你见过哪个开国君主,有简单的?远一点的不说,就说白象国的开国皇帝,是简单人物吗?”
    管家点了点头。
    塞建陀摆手,管家便转身去准备马车。
    塞建陀起身收拾一番,便径直出府,往毗商羯罗家族去。
    塞建陀抵达时,恰好毗商羯罗也在家中。毗商羯罗见到塞建陀来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说道:“听闻塞建陀大人,主动向陛下请缨,要前往琉璃郡。这事情,我在这里,便遥祝塞建陀大人马到成功,一切顺利。”
    塞建陀却是神情冷肃,冷声道:“毗商羯罗,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毗商羯罗道:“塞建陀大人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塞建陀面色森冷,道:“自己去做了,不敢承担吗?你莫非,不知道宫中传出的消息,你毗商羯罗不曾和我商议,就直接向陛下禀报,说我和阿赖耶认识,我去劝说阿赖耶有把握。这事情,如果我不曾主动请缨,会是什么结果呢?”
    毗商羯罗听到后,神色一僵。
    有一丝的不自然。
    这事情,毗商羯罗当时的内心,的确是想试一试塞建陀,看塞建陀是否会主动请缨。更何况,塞建陀威望太大,也需要打压一番。
    所以毗商羯罗采取了行动。
    毗商羯罗神色旋即就恢复正常,他解释道:“塞建陀大人,您误会了。这事情,并非是我主动提及,因为和陛下谈到琉璃城的战事,陛下问及,我是否有解决的办法。我没有认识的人,所以,才说了您老的关系。这事仅仅止于此,没有更多的意思。”
    “你认为我信吗?”
    塞建陀哼了声,眼神无比的锐利。
    他大袖一拂,道:“毗商羯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成了巨象郡的郡守,就认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想排挤其他人了吗?”
    “你错了!”
    “老夫不是不愿意争,是不屑而已。你这一次在巨象郡,是占了先手,成为了巨象郡的太守。可是你认为自己,就彻底站稳脚跟,那就大错特错了。”
    “陛下虽说给了你允诺,甚至可能让你成为一州的州牧。可是,一切还未兑现的。”
    “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巨象郡大族的支持,没有我们的力鼎,你能做出政绩吗?更何况,现在你还没有做出多少的政绩来。”
    “你现在,就要过河拆桥吗?”
    “你太自以为是了。”
    塞建陀侃侃而谈,他对毗商羯罗这一次的做法很不满意。所以一开口,便是噼里啪啦,不断的呵斥。
    毗商羯罗的一张脸,彻底黑了下去。
    再无刚才的光彩。
    太丢脸了。
    毗商羯罗的内心,多了一丝的后悔,只是他这一丝的悔意,转眼就被压制了下去。他眼神锐利,沉声道:“塞建陀,你不过得了一点小道消息,就如此肆意的指责,怕是认为我毗商羯罗,好欺负吗?塞建陀,我府上不欢迎你。”
    塞建陀道:“你当我愿意来吗?毗商羯罗,我们走着瞧。自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自行事。”
    “告辞!”
    塞建陀哼了声,大步离去。
    这一刻的塞建陀,心中终于舒坦。因为先前被算计,实在是憋屈。甚至一开始,他是想忍气吞声的,毕竟整个巨象郡的大族,需要团结在一起。只是这一刻,把心中所承受的憋屈,全部发泄出来,很是舒坦。
    毗商羯罗望着塞建陀离去的背影,更是面色铁青。
    可恨!
    塞建陀可恨!
    毗商羯罗的脸上神情,一变再变,可是在怒气过后,他又忍不住喟然叹息一声。这一次,他是有些冒进,没想到塞建陀的反应会这么大。
    甚至,宫中竟传出消息。
    这一消息,耐人寻味,他能想到的是皇帝传出的消息。
    否则,谁会知道呢?
    毗商羯罗知道事情已经发生,眼下没办法。事已至此,再去考虑其他,没有任何的益处,只能着手稳定巨象郡内部。
    只是毗商羯罗没想到,这消息在外面发酵后,紧跟着又有几个家族来兴师问罪,一个个都是认为毗商羯罗,做事太绝了。
    此前借助塞建陀的力量,可是如今,却是要对付塞建陀。
    这是极为不地道的。
    一个个家族的表态,使得毗商羯罗郁结在心。他没有压制住内心的愤怒,接连摔了几个花瓶后,内心的怒气才渐渐平息下来。
    只是毗商羯罗的内心,仍是不甘心。
    塞建陀,凭什么欺负他?
    塞建陀,凭什么兴师问罪?
    他禀报事情,那是正常的,这也是出于为了齐国的心思。毗商羯罗内心说服了自己,便换上一身衣袍,便往宫中去。他不是昔日的毗商羯罗,昔年的毗商羯罗,行事必须要谨慎。
    如今,他不需要这样。
    他毗商羯罗是巨象郡大族的领头羊。
    焉能被人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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