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晚霞袅袅,一支骑兵宛若一道闪电,风驰电掣之中,裹挟着奔腾的气势,忽然停在了北京城以西的卢沟桥,尘土飞扬,渐渐落下,慢慢变淡,随之显露出这支骑兵的军容,正是李家军。
    此刻,李自成骑马而立,位于队伍的最前方,李来亨就在一侧,手中的马鞭更是一指东北方向,激动地朗声说道:“老大,你看,越过这卢沟桥,沿着这条官道再疾驰三十多里地,就是皇城了。”
    闻听此言,李自成的脑海里就浮现了一个画面,北京城地理图的大致轮廓,六九门的分布,随之大喝道:“继续前进,趁着官军还未发现,立即占据有利地势,日落之时,争取陈兵于阜成门外,接应后续部队的同时,等待忠贞营和其他部队的到来。”
    “是,老大!”
    转瞬间,随着李自成暴喝一声“驾”,当先疾驰出去,李家军紧随其后,直奔东北方向而去,目标直指北京城的阜成门。
    奔腾的气势骤然再次形成,宛若滚滚涌动的洪水。
    天色越来越暗,太阳早就不见了踪影,唯有剩余的几缕晚霞,也在渐渐变淡,德胜门外,一支几十人的队伍疾驰而来,刚一靠近城门,伴随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起一声爆喝:“快,打开城门!”
    “你谁啊?”城上传来一个不屑的反问,似乎看到了一行人的不简单,多是身着铠甲的甲士,进而语气略有缓和地又说道:“现在已经是门禁时辰,若无九门提督和兵部的行文,不能放任何人进城。要想进城,明天请早。”
    “哼~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我们是谁......”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行人之中的高起潜给打断了:“住嘴!”
    说话之间,高起潜策马来到了近前,摘掉了自己的头盔,在昏暗的光线之下,露出了真容,这才看向城门楼,高声喊道:“我乃高起潜,昌平失陷,乱军正在逼近京城,速速打开城门,让咱家面见皇上,禀报紧急军情。”
    然而,城门楼上只是传来了吭吭哧哧的犹豫不决之音,似乎猜到了守门兵卒的顾忌之处,高起潜随之又喊道:“如果你们还不放心的话,可以将兵部尚书杨嗣昌叫过来,辨认一下,就知道我的身份真假。”
    守城门的将领暗暗心舒了一口气,一听到对方直呼杨嗣昌的大名,心中就相信了几分,高起潜接下来的话语就像又加了一把火,虽然心中还是犹豫不决,但使得他们不得不下定决心,拼一把,前去请杨嗣昌。
    “我可告诉你们,乱军随时都有可能兵临城下,攻打皇城,若是因为你们的原因,耽误了军机,咱家一定会参你们一本!”
    一瞬间,守将这才想起来,这一行人刚开的时候,声称昌平已经沦陷,要是属实的话,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贻误军机的责任绝非他们能够担当得起的,相对而言,这个时候冒犯兵部尚书杨嗣昌,最多也就是被臭骂一顿。
    “公公,各位将军,稍等片刻,末将这就去请杨尚书,如此紧要关头,京城处于暂时状态,打开城门,绝非在下一个守备所能决定的,还望海涵,担待一番。”
    寂静的傍晚,高起潜一行人能够清晰地听到守城将校下楼梯之声,还有骑马之时的爆喝,以及战马疾驰的踢踏踢踏的一连串之音,渐行渐远。
    紫禁城内,崇祯的书房之中,回荡着大明王朝这个至高无上之人的怒喝,再也不复往日的从容与镇定。
    “哼~一群酒囊饭袋,山西已经失守多日,怎么到现在才传回来消息?那么多的乱军涌入山西,之前居然没有得到一点风声,那些朝廷大员和将领都是干什么吃的?”
    “哈哈...真是朕的‘好臣子’啊...除了代州的总兵周遇吉死守而战死之外,其他的全都是tmd一群草包,大同总兵姜瓖投降,宣府总兵王承胤更是当晚递上降表,居庸关、昌平和宣府更是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被乱军攻陷。”
    朱由检状若疯癫,笑得比哭还难看,声音越来越大,突然间,忽得睁大了眼睛,怒喝道:“兵部尚书杨嗣昌呢?发生了这多的事情,陕西、河南与山西相继落入乱贼手中,身为兵部尚书,难道不该向朕解释一些什么吗?”
    通过这么一连串的话语,很显然,朱由检并未意识,真实的情况比他了解到的要更加严峻,还不知道李自成已经一连攻下了宣府与昌平,正在向北京城逼来!
    就在这时,朱由检依旧是怒意滔滔之际,忽然间,一名小太监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跌跌撞撞地跪拜道:“启禀皇上,高公公与杨尚书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
    崇祯的怒意未消,对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大手一挥,似乎并未意识到汇报的异常之中,本该在昌平监军的高起潜,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很快,杨嗣昌与高起潜神色难看的走了进来,不等朱由检发问,扑通一声,高起潜立时跪在了地上,整个人匍匐在那里,脑袋紧贴地面,并带七分歉意、三分哭腔的颤声道:“皇上,奴才有罪,昌平失陷了,奴才不察守将与乱军勾结,致使昌平沦陷,落入乱贼头目李自成的手中!”
    刹那间,朱由检只觉得天旋地转,就是一阵头晕目眩,大脑出现了短路,骇然了那么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着急地问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乱军攻打昌平,洪承畴与孙传庭没派人支援吗?”
    “就是今天上午的事情。”高起潜本能地回了一句,见皇上没有迁怒自己,这才敢抬起头,轻轻摇了摇,随之继续答道:“奴才是从昌平城东门逃走的,并不知道孙大人与洪大人是否救援昌平。”
    看到朱由检面露怒意,就要斥责什么,很是不满意,高起潜连忙又补充道:“启禀皇上,乱军攻陷了昌平,就离京城不远了,为了以防万一,做两手准备,为了皇上尽早的得到消息,奴才只好绕道顺义城,借兵护送返回京师。如果昌平告急的消息没有传到京城,奴才还能另一条路送到京城。”
    不等朱由检说话,继续追问,杨嗣昌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躬身行礼道:“皇上,昌平沦陷,乃是上午之事,至今还未收到昌平和孙大人、洪大人的告急,可见那条路被乱军控制了,根本无法向经常传递消息。如今看来,不仅是昌平已经被乱军攻占,恐怕孙大人与洪大人率领的陕西军也发生了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如果高公公再从那条路,很可能也遭到了不测,恐怕朝廷到现在也不知道昌平丢掉的消息。”
    杨嗣昌的弦外之音,不仅使得朱由检震惊了,更是使得高起潜骇然的目瞪口呆,即便是早就有了猜测和心理准备,情绪还是久久不能平息。
    “而且,参照种种端倪来看,结合山西发生的事情,微臣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不仅是昌平通往京师的官道被乱军控制了,恐怕京师周围绝大多数的官道也落入乱军的手中。否则,朝廷得到的消息也不会如此闭塞和迟钝,总是晚了那么多。”
    杨嗣昌沉声的说完之后,没有再言语,而是神情难看的望着朱由检,恐怕还有一些猜测没有尽述,比如由于得到消息的迟缓性,真实情况可能比高起潜讲得还要更加的糟糕,乱军正在逼近京畿。
    这一刻,朱由检气极反静,手脚却是冰凉,声音略微发颤的问道:“杨尚书,既然形势如此急迫,你认为朝廷该如何做?要立即收复昌平吗?”
    杨嗣昌的心里也很是没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略微沉吟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片刻之后,沉声答道:“皇上,以微臣愚见,朝廷如今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立即与清军和谈,稳住鞑子。”
    “随后,召集京师周围所有的军队,拱卫京畿,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以待南方的勤王之兵,现在还不是收复昌平的时候,保住京城为主。”
    跪在地上的高起潜连忙接过话茬,附和道:“皇上,杨尚书说得不错,为今之时,首要之务,就是稳住清军,避免鞑子与乱军狼狈为奸,同流合污,唯有拖住一方,才能静待时变,等待更多的勤王兵,同时在京城募集兵丁,补充到城防营里。”
    似乎早就商量好的一般,杨嗣昌的话语一顿,等到高起潜说完之后,这才进一步地说道:“皇上,朝廷处于非常不利的境地,京城的城防营只有两三万老弱残兵,必须将三大营的兵力收拢,共同守北京城。同时,正如高公公所讲,要尽可能地募集兵丁。”
    说到这里,杨嗣昌忽然话语一顿,面露犹豫之色,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朱由检却是暗暗着急,忍不住地催促道:“杨尚书,有话尽管直言,不管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谢过皇上!”
    杨嗣昌高声回应了一句,恭敬地再施一礼,这才徐徐说道:“启禀皇上,还是老问题,要想将士们同仇敌忾,誓死守卫京畿,饷银可以暂缓,但必须保证粮草的充盈。否则,就算是募集再多的军队,将士也是离心离德,不肯全力守城。”
    朱由检听得频频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但心里却是十分的苦涩,有苦难言,但还是看向了杨嗣昌,询问道:“杨尚书,对于粮饷的事情,你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之策?”
    说到这里,朱由检的话语也是一顿,转而补充道:“杨尚书,你也曾经掌管过户部,就应该知道,无论是朕的私库,还是朝廷的国库,根本拿不出多少银子,根本无法支撑那么多的军队开销。”
    “嗯...”杨嗣昌发出一个沉吟的鼻音,又何尝不明白朱由检的难处,略微想了想,这才答道:“皇上,为今之时,乱军渐渐逼近京畿,要想解决粮饷的问题,只能从京城入手,向众官员募集粮草与饷银。”
    听到这样的回答,朱由检的神色只是稍稍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很难看,摇了摇头,颇有无奈之意,仿佛并未抱多大的希望,声音低沉的叹息道:“哎...也只能如此了~”
    杨嗣昌与高起潜离去了,朱由检却是愣愣的出神,呆呆地盯着摇曳的烛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忽然淡淡地说道:“徐高,你说朕该如何向大臣们募捐,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呢?募集到足够多的银两。”
    一旁的司礼太监徐高侧了侧身,看着依旧望着烛光的崇祯皇帝,双眼黯淡无光,心生不忍之意,沉吟了一下,略有保留的模糊道:“启禀皇上,要想募捐成功,就要有一个带头之人,率先响应皇上你的募捐之策,其他诸多大臣才能捐银捐粮。”
    宛若醍醐灌顶一般,崇祯的眼前顿时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自语的说道:“对啊,嘉定伯就是一个最好的人选,不仅是朕的国丈,还是皇后的亲父亲,又在兵马司任职,应该能够起到不错的带头作用。”
    说到这里,崇祯的眼里神采连连,回头看向徐高,兴奋地说道:“徐高,你立即前往国丈嘉定伯府一趟,将其中的利害攸关讲一下,一旦朕颁发了募捐的旨意,希望他能够拿出十万两银子,作为表率作用。”
    “是,皇上,奴才这就传达您的口谕。”
    徐高回答之时,一股心酸之意油然而生,有一些同情眼前的这位皇帝,居然沦落到向臣子“募捐”的地步,说的难听一下,就像要饭一样,不仅要好言好语,还要看对方的心情。
    嘉定伯府的大厅上,烛光昏暗,一个斑白银发的老者与徐高相对而站,虽已是花甲之年,却是满脸红光,听徐高说完之后,神情顿时如丧考妣,苦着脸地说道:“高公公啊,你和皇上讲一下,老臣安得多金?为官这些年,家里穷得只能买发霉的米吃,老臣最多也只能拿出一万两。”
    一听这话,国丈周奎捐出的银子与皇上期许的相差悬殊,徐高顿时直撮牙花子,忍不住地暗自腹诽:“艹,老家伙,还真敢说?谁不知道,嘉定伯拥有大量的田产房宅,更是有一支歌伎团,十万两根本就是毛毛雨。”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也不能明说,徐高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争取道:“国丈大人,皇上登基之后,不仅立周皇后为后,更是封你老为嘉定伯,任职兵马司这等肥水衙门,还赐第于苏州葑门,为了江山社稷,缓解朝廷国库空虚,让将士们能够吃饱打仗,抵御乱军,你老也应该有所表示不是?一万两也太少了。”
    说到这里,徐高脸上挂着笑,颇含深意,不等周奎反驳,抢先又说道:“国丈大人,奴才可是听说了,府上可是养着一支歌伎团,又岂会拿不出区区十万两呢?”
    然而,出乎徐高的意料,周奎却摆出了装傻充愣的样子,倚老卖老的一梗脖子,毫不松口的说道:“老臣确实家里穷,勉强只能拿出一万两,根本就拿不出更多的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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