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年来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我颤抖着伸出手接过,把纸巾攥在手里。他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曲着,我不得不弯腰低头去擦他腿上的水渍。
    他并不理会我,侧过头对坤哥说“合作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坤哥自然是一百八十个愿意,连声道“您说您说。”
    “我不想在左兴看见这个人。”
    我手上的动作一滞,望向肖川。他好像是会行走的雕塑,脸上的表情疏离又淡漠,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坤哥略有些为难“这孩子挺机灵的,刚才也就是不小心,您大人有大量。”
    “也好,那我换别家,不过就是出几个人跟货,街上随便找几个古惑仔都可以。”
    肖川说完站起身,撞开我便要走。坤哥和郑华连忙上前拦住“有话好商量,肖老板别急着走啊。”
    肖川不急不缓的看了坤哥一眼,坤哥有些为难的望向我。我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转头对坤哥道“就是讨口饭吃,在哪都一样。这段日子多谢坤哥照顾,以后有事言语一声,我能帮一定帮。”
    我说完便走,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去多看一眼肖川脸上的表情。
    直到关上房门的之后,才开始为自己刚才的冲动后悔。当初我来香港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总算摸到了左兴的门路,好不容易在这个圈子里混熟,这下倒好,功亏一篑。
    我换上自己的衣服打算离开,沐泽却给我来了电话。
    我在洗手间的门口接起,他那边声音低沉的问“成绩出来了,我要报哪一所大学?”
    这三年,虽然我过得一塌糊涂,但是沐泽丝毫没受任何事的影响,成绩始终变态的好。我偶尔会怀疑这个孩子没有感情,就是一台冰冷的机器。我好歹会因为肖川心情起伏,但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影响沐泽的情绪。
    我鞋带散开,把手机夹在耳朵边蹲下去系“你的成绩考哪一所应该都不成问题。”
    “你今年过年回来吗。”他突然没头没脑的问。
    “不回。”
    “知道了。”他说完干脆的挂断了电话,我们两个的对话向来如此,没头没脑,也没什么寒暄。
    我把电话挂断刚想站起来的时候,面前就多了一双被擦得光可鉴人的皮鞋。我顺着那双鞋看上去,肖川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站起来把手机放进口袋,有些局促。
    他从上至下打量了我一眼,带着些轻视。我实在受不了他用那种眼神看我,低头想逃走。他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吴十五现在学起自己长辈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薄唇轻启“出来卖啊。”
    要不然怎么说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曾经的至亲变成敌人,他准确的知道你的七寸和命门,随便戳一下都能要你的命。
    我艰难出声“肖老板说话不用这么难听吧。”
    他轻蔑一笑,后背靠在洗手间外面的墙上,侧着头看我“怎么,被老同学戳破,觉得面子上无光?”
    他存心轻贱我,我也无话可说,他却得寸进尺“当初我还以为你吴十五日后会飞黄腾达,早知今日不如来求我,看在同学一场的情分上,不至于让你沦落至此。”
    他犀利的话像是一把把刀,直插近我的心脏。我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还能伤害到我,但我唯独落下了肖川。殊不知,这世上能伤到自己的刀刃,都是自己曾经一片真心交付出去的。
    我怒极反笑“肖老板这话,是肯包养我?”
    他眼中的轻视更深一层,仿佛我是腐烂的蝇虫“有钱我不如去女子高中找两个纯情学生妹,保证各个娇滴滴的身上无病,包养你我还嫌脏。”
    我把嘴唇咬到流血,才勉强忍住要流泪的冲动。
    想当初刚上大专的时候,被学校里高年级的混混尾随堵在小巷里扒衣服,被拳打脚踢到内脏出血,都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衣服领子不放。
    那时候侥幸的想,万一呢,万一以后还有命见到肖川,自己得干干净净的站在他面前不可。
    之前在洗手间被陈嘉尔威胁的时候也一样,宁可戳破自己的喉咙一死了之,也不会让他动我半寸。
    我拼死拼活为的不过是眼前的这个人,可如今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一句嫌我脏。
    我突然开始神经质的笑,笑到眼角泛泪直不起腰。
    “肖老板真是开不起玩笑,随便说说就当真。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像我这种人呢,就该去红灯区站街,五十块包夜伺候大肚中年男,哪敢爬上肖老板的床。”我说完转身朝他摆摆手“走了,我还赶着开工,祝肖老板这笔生意顺风顺水,日进斗金。”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是依旧满脸嫌恶,还是想起我俩往日情分多少有些同情。都无所谓了,这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爱人的同情。
    要么爱,要么恨,谁稀罕同情。
    我去找钟sir,说自己被赶出了sohu。钟sir这个人平时看起来温吞,实则事业心很强。我进左兴,警方出了不少力,这一下子竹篮打水一场空,换谁都会气到跳脚。
    我窝在安全屋的沙发上,喝着钟sir每次来都会给我带的酸奶,心不在焉的听着他的数落。
    “当初为了让你进左兴取的阿坤的信任,警方花了多大的力气,你自己又吃了多少亏,怎么能什么都不因为就被赶了出来?”
    我不想让肖川引起警方的注意,故意避开他不谈“惹了点祸就被赶出来了,有什么好问的。”
    钟sir被我气到说不出话,指着我“你,你啊,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把酸奶举起来递给他“钟sir喝口奶消消气。”
    他拨开我的手带着气坐下“拿开。”
    我也不觉得尴尬,把吸管重新放到嘴里“钟老板不要太担心,我自然会有办法重新混进去一次。”
    钟sir却好像改变了主意“sohu其实不是左兴搞色情交易最主要的地方,一开始选在这里是因为你初来乍到,从最边缘接触会保险一点。”
    我知道他在一点一点的铺垫自己的最终目的,不耐烦的催促道“钟老板不妨直说,打算要我去哪?”
    “左兴是不是有‘马房’?”
    ‘马房’是暗指,大概和内地的洗头房差不多。大多数分布在红灯区,小小的屋子几个隔板隔出床位。小姐轮班休,街上拉到客人的进去做,做完提裤子走人,就像去公共厕所小便一样简单。
    “打住!不用说,我肯定不去。夜总会就算了,马房那是什么地方?我去了还不得剥层皮出来?”我第一次这么言辞激烈的拒绝钟sir的要求。
    他倒不急,耐心和我解释“其实卖淫这条线,背后是一条妇女拐卖的案子。我们警方查出左兴‘马房’里的大部分小姐,都是外地拐来的。东莞,广州,再远一点湖南湖北,各处都有。”
    我心里被触动了一下,但这么一点触动不足以让我为了一帮素不相识的人以身试险。
    我不是救世主,更不是活菩萨,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我不去,你们坐办公室的法定假日带薪休假,我来这一年多连口气都没喘过,我要休息一段时间。”
    钟sir见劝说无用,也不为难我,只对我道“那你自己考虑考虑,我放你几天假。”
    我难得无事,在家睡足了三天两夜。醒来之后看着空空的屋子,忽然觉得自己生活的全部好像一直都在sohu,突然闲下来还不知道要做点什么。
    想了许久换上衣服,搭公车直奔附近最热闹的红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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