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雷笑笑“今天你请了这顿,请见我来帮你弄。”
    也不知道这乔雷哪里来的本事,到了真的给我搞来了两张邀请函,上面还煞有其事的印着我的名字。好在这酒店宴席进门并不需要刷什么认证,只要递上请柬之后就可以自行入场。
    我照例带着方格,打着带他见见世面的旗号,实则让他做我的男秘书,负责提醒平时我需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宴席办在酒店,可能也是害怕弄乱了自家的客厅,出来玩的话,弄成什么样子不用自己收拾。
    新界最大一酒楼开一百九十九桌大宴宾客。一个老阿婆穿民国旧服装,头发梳的光亮,三十六颗牙只剩一半,握着龙头拐杖台上教子,骂陈龙天不学好,从小出来混,偷鸡摸狗打家劫舍,没阴功,迟早出事,不如趁今天收山。”
    看来这头发花白的老太,竟然是陈龙天的母亲。只是不知道为何平时没有参与过这些事,所以那天我是第一次见。
    大家表面给老夫人鼓掌,实则小声耳语,都被我听见“收山?我还没赚够,收什么收,收惊吧你。不是我不敬长辈,不过如果当初不是陈老做古惑仔,哪有她今天?摆一百九十九桌祝寿,不是你劳苦功高,是人家陈老有本事。”
    两母子吵架,合图的一位长者做长辈当然出来劝和,“你少讲两句,看我面,大家坐下来和和气气饮宴。”
    陈龙天一直都没露面,门口的服务生身子死板,不懂得变通,直接招呼诸位大佬进“花开富贵”中厅,六张桌,六六大顺。点心茶水都上齐,但六张桌,一桌十二人位,才得合图六位大佬入座,门锁死,一人一张桌,一人一壶茶,无人开口,有人玩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有人隔岸观火守株待兔,一个个心中算盘噼里啪啦响,算时运算未来算成与败生与死,是否今日能如头顶匾额,花开富贵。
    我当天穿着和平时大不一样,丸子头盘在头顶,穿着一身服务生的衣服。游走在人群之中,却始终没有看见陈嘉尔在哪。不过看不见也是好事,不然我这一身即便是和平时不大一样,陈嘉尔也很有可能一眼就认出。
    我假装送光了香槟之后,转身打算到吧台边上去倒满一杯。
    就在这时候我注意到陈龙天的身影,身后跟着陈嘉尔,好像直接进了一楼的包房。
    我没敢有丝毫放松,直接轻手轻脚的就跟了上去,楼上一个服务生走过,看见我鬼鬼祟祟的在门口便问道“你干什么呢?”
    我假装把自己表摘掉,之后再捡起来,回身摇摇手道“找手表呢,刚刚下楼的时候满了。”
    那服务生并没有觉得有太多奇怪,问过之后就扔下我直接去忙了。我找了一个能随时躲避,又能随时逃跑的位置。
    屋子里面喝茶的声音清晰可闻,声音我熟悉,好像就是那天在酒吧和陈嘉尔谈话的龙彪!
    龙彪心浮,最先出声,“陈叔,你上位之后,我们左兴十几年都未换过话事人,我敬你为社团为兄弟尽心尽力劳苦功高。不过现在大家都搞民主,你看左兴,话事人三年一换,公平公正,不靠出身,靠实力,人人都有机会出头,这几年发展有多快,大家有眼都看得到。”
    我这才注意到门口是虚掩着的,从门缝我能看见里面,这又让我的视野开阔不少。
    桌上那壶茶是热滚滚铁观音,醇厚、甘鲜,不负盛名,他口中却只尝到苦,青心乌龙,苦且涩,你们来同我谈左兴选举?多半不是简简单单闲聊,龙彪,你想说什么照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旁敲侧击。”
    龙彪摁灭烟,高声喊:“呐,是你要我说我才说。陈叔,你霸主话事人这个位太多年,也该学学左兴退位让贤的嘛。”
    陈龙天冷笑,毒辣目光落在陈嘉尔身上,“我不做,谁来做?叫他自己讲。”
    陈嘉尔坐在一边沉默,分毫不动。
    龙彪接口说:“龙叔,合图多得是青年才俊,后生晚辈,不缺人选。只要你肯点头,和和气气吃过这顿饭,新的话事人出头,大家都好过。不然你知道的,我手里也有把柄,母女二人,好不好过我也保不齐。”
    陈龙天拍桌,怒不可遏,“你——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都不要想脱身!”
    龙彪头上一把火点燃,猛地上窜,他站起身,一只脚踩椅上,气势汹汹。
    “我早就想问,陈叔你当初口口声声为合图为兄弟,但陈嘉尔害死龙根,又私分帮会的账,同大佬b私下商量要做掉我,这些陈叔是一概不知还是明知故犯?我都想不明白,合图能到今天,是兄弟们拿命拼出来,不是你陈叔住洋楼开豪车三两句话搞定,凭什么上上下下都要听你们差遣,想杀谁就杀谁,说拆伙就拆伙,干脆不要叫合图,改姓陈不更好?”
    陈龙天手边的茶杯一摔道:“谁借你的胆,敢跟我叫嚣!”
    剑拔弩张,处处争锋。
    陈嘉尔还在忍,一声不出,百忍成金。
    只不过这龙彪前后的态度我觉得有些应接不暇,之前在邮件视频里面,录得龙彪睡觉,我没看到哪里有不一样。可是既然是同一个人,为何前后的反差这么大。
    德勤适时出手,做和事佬,但却比龙彪更难缠,“好啦好啦,就事论事,吵什么吵。陈叔,龙彪嘴臭,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不过我们左兴创帮到现在,是时候改一改规矩与时俱进。女王头像都要换人民币,老规矩不好一尘不变。你同我都老啦,不如今后钓鱼玩鸟,颐养天年咯。退一步,让他们年轻人去争吧,等他回来,也一样可以选。今后合图话事人两年一换,大家轮着做,都有机会,皆大欢喜。”
    见陈龙天没反应,德勤继续讲:“这几年龙根怎样做事,你我心知肚明,帮会的账目不清不楚,他私下分多少生意,算不清,也没必要算…………”于是数出血淋淋罪状,龙根更成了禽兽败类,阴险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四位大佬都投票支持,配合他逼宫,戏演到这一场,秦四爷回天乏术,只得望向杯中浮上落下的茶叶长叹,“既然你们都支持,我点不点头都没意义。”
    龙彪去看陈嘉尔,陈嘉尔点头,这才开口,“爸,你能退下来我也能放心不少,以后帮里的事我来盯上,你可以安心养老。”
    陈嘉尔的表情,好像按捺着皮肤之下疯狂跳动的脉搏,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终于等到,多少付出不必说,在座六个人谁没有自己一番打算,利益平衡,他占去头名,将来如何尚未可知,但腥风血雨又如何?他的人生从此劈开崭新篇章。
    万万没想到,我偷听的这么一会功夫,合图竟然做了这么大的重大转变。话事人直接就从陈龙天换成了陈嘉尔,几位元老,一开始都和陈嘉尔走的比较经典的几个,比如龙彪,比如德勤。
    这些人更是鸡犬升天……
    我听过重要信息之后连忙下楼,生怕和哪个走得快的打了个照面,到时候可就尴尬了。
    半晌之后,我还在一楼的擦着被子,陈龙天带着当时还不大的陈嘉尔:当众宣布,合图新一届话事人正式出炉。说完之后,单手环过陈嘉尔的肩膀,当作鼓励一样拍了拍。
    陈嘉尔跪在神龛前,敬过关二爷三炷香,一切都值得。
    动物大都知道自身寿数,这似乎成为本能,陈龙天纵横黑道十余年,亦能领会其中“天命”,乃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最极致凸显,输就是输,没理由,没退路。
    多少人的鲜血铺陈,仍有人前仆后继费尽心思踏上这条不归路,陈龙天之后是陈嘉尔,陈嘉尔之后又是谁?
    大家都争先恐后的走上这条路,自认为风光的发达无限,但实则其中酸楚只有自己知道。正如今天顺利成为陈少的陈嘉尔,当时不也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扔到泰国,最后甚至被人追杀到缅甸。
    孤孤单单的纪念,肯定要比我的心里创伤更大。
    我见过那一幕之后,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我没有看到的原因。且不说陈龙天就陈嘉尔这么一个儿子,就算是从其他角度考虑,陈龙天能这么痛快的答应退位也有点出乎我的预料。
    毕竟所有人对权利二字都有执念,只看执念深浅。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的后半场,陈嘉尔春风得意,到场的嘉宾纷纷上前和他客套寒暄,为了让这个合图的话事人对自己留一个好印象,态度都表现得很恭敬。
    我一直在按住观察着陈嘉尔的动作,直到他手机铃声响了之后,陈嘉尔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旁边的人道“我先失陪一会,不好意思。”
    说完之后按着手机急匆匆的走出去,一路走到了安全出口的楼梯间,隔着一层并不厚的铁门,里面说的话我全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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