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几声幽远的竹更声,在深夜的福州城里回荡。此时已是半夜三更,夜色已深街上已没有了行人,家家户户熄灯安睡。在老城区一条漆黑破败的小巷里,几只觅食的野猫被轻微的脚步声惊的躲在角落里。
    这条巷子叫做向阳巷,一个很阳光的名字。这里曾经也曾人声鼎沸,可惜在多年前这里的主人家门鼎盛搬到了新城的大街上,这里便从此无人居住渐渐破败下来。
    几十年间巷子尽头高大的宅门上,大锁已经锈迹斑斑,大屋墙头盘着一株老藤,屋内好几处屋顶上中都透出月光来。在这个人迹罕至的老巷子口,破碎的青石板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个修长的身影一直往巷子深处走去。
    斑驳的月光照在脸上,却正是趁夜而来的江生。
    向阳巷老宅有林家祖传的辟邪剑谱,但这个消息现在还并不为多少人所知。江生站在大屋破落的禅房里,盯着墙上居中悬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达摩老祖背面,自是描写他面壁九年的情状。佛堂靠西有个极旧的蒲团,桌上放着木鱼、钟磬,还有一叠佛经。
    林远图当年背叛师门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创出赫赫盛名,晚年却重新看破红尘披上袈裟礼佛,还将剑谱的线索留在达摩像里。图中达摩左手放在背后,似是捏着一个剑诀,右手食指指向屋顶。如果剑谱没有被取走的话,现在应该就在那里。
    “应该就是它了。”
    江生捡起桌上的木鱼,对准了图中达摩食指所指之处,击向屋顶。蓬的一声,泥沙灰尘簌簌而落,一团红色的物事从屋顶洞中飘了下来,却是一件和尚所穿的袈裟。
    还真在这?
    江生一愣,捡起袈裟接着屋顶月光略看了看,只见袈裟之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无数小字,所记载的剑招确实不多,几乎通篇尽是内功心法。但顶头处那句大名鼎鼎的“欲练此功,必先自宫”,却消失不见了。那岳不群果然已经拿到剑谱,故意留下个假货,免得引起怀疑。
    这伪君子还真是机关算尽!
    江生心中暗骂,对手中的袈裟也顿时弃如蔽缕。对他而言,辟邪剑谱本就是鸡肋一样的东西,这假的就更没价值了。天知道岳不群在心诀里动了多少处手脚,设了多少道埋伏?
    江生叹口气道:“兜兜转转几十年,这功夫到底还是落回到华山手里了。”
    辟邪剑谱是从《葵花宝典》残篇中悟出的剑法,两者系出同源。但是宝典中所载的武功,却是精深之极,听说三百余年来,始终无一人能据书练成。剑气二宗甚至因此相互猜忌,最后大打出手。
    但是江生心中一直很奇怪的问题:当年岳肃是华山气宗之祖,蔡子峰则是剑宗之祖,想来两人功夫应该不错,起码不应该逊色于如今的左冷禅,任我行等辈。可就连他们两个对书中功夫一加印证,都觉得牛头不对马嘴,全然合不上来,足见此功晦涩难懂。
    怎么岳不群和东方不败一下子就练成了呢?
    江生正捧着袈裟站在院中胡思乱想,忽然感觉背后阴风袭来。他连忙下意识往旁边一闪,却不想偷袭之人不但蓄谋已久剑法也极为厉害,江生匆忙间竟没闪开,剑锋贴着右臂划过去,衣服上削开老大个口子。
    “少林金刚护体神功?”
    来人一击不中,立刻远远跳开,眼中尽是骇然之色。刚才那一剑他分明已经刺在江生的右臂,满以为能废了他一半的功夫,却不想剑锋加身的时候,猛然感到一股雄浑的劲力竟将剑刃生生弹开。
    来人阴恻恻道:“听说你小子自诩是风清扬的嫡系传人,原来骨子里练得却是少林派内功。嘿嘿,这群秃驴还真是深藏不漏啊!”
    江生也不接茬,看看袖子上的破洞,随即笑道:“我还以为是岳不群在此设伏,没想到却是左盟主亲至啊!”
    “哈哈哈!”
    来人大方的摘下脸上蒙面的黑巾,冷冷的看着江生怀里的袈裟。
    江生所料不错,偷袭之人正是嵩山派的左冷禅。刚才偷袭时长剑自左而右急削过去,正是一招嵩山派正宗剑法‘天外玉龙’。这招在江湖上盛名已久,左冷禅既然已经敢使出,自然也不怕被人喝破身份。
    原本他谋算的极好,兵分两路灭了少林和剑宗主力,为日后五岳并排铺平道路。却没想到江生却突然出现在二十八铺,坏了自己的好事!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如今剑宗不但实力不减,反倒卖个恒山派一个大人情。而嵩山却平白恶了少林,即将面临方正和尚的反扑。左冷禅苦心谋划的大好局面没出现,情势反倒比这前更恶劣三分。无奈之下他只能亲自下场,打起辟邪剑法的主意。
    江生扔下袈裟,右手一翻握住袖中滑落的长剑,与左冷禅相距约有二丈。两人虽然是初次相遇,但之前却早已经隔空过招结下不少梁子。今日相遇虽是猝不及防,但却注定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一时老宅破屋之内,寂静无声,唯有清冷的月光洒下。
    突然间左冷禅一剑自上而下的直劈下去,真有石破天惊的气势。这一招‘独劈华山’,招式虽平平无奇,但呼的一声响,从空中疾劈而下,确有开山裂石的声势,将嵩山剑法之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
    江生侧身闪过斜刺一剑,亦是简单凌厉,直指对手破绽。
    左冷禅这招数使到一半,便不得已变换路数,心道:这独孤九剑果然厉害,怪道那风清扬当年横行天下无人能挡。他剑锋一转,攻势不退反进,反倒更加劲力威猛,每一招都激得风声虎虎。
    原来左冷禅明知江生武功独到,自知论及剑法精妙多半不是对手,所以扬长避短想以浑厚内力压人。却不料江生虽然年轻,内力却丝毫不差,两人内力对撞竟不分上下,而且剑法越变越快,竟逼得左冷禅有些左支右绌。
    左冷禅,方正,冲虚。
    此三人在笑傲江湖中并列正道三杰,论理武功皆与魔教任我行不相上下。而左冷禅当年在泰山封禅台一战,也确实打出了五岳剑派的威风,逼得任我行无功而返。
    但时隔十二年,这中间却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任我行被关在西湖牢底每日无所事事,除了咬牙切齿想要报仇外,最大的兴趣就是研究武功解闷。虽身陷囹圄,但武功却着实精进了不少。而左冷禅却要殚尽竭虑的谋划五岳并派,和少林武当斗心眼,分心旁骛之下剑法自然也就逊色一筹。
    江生自梅庄一战后,独孤九剑日益精进,已经逐渐超过任我行,左冷禅更是刚一交手就陷入被动,交换数十招后差点让江生刺中面门,要不是他剑术底子扎实闪的及时,这一剑就能废了他的那对招子。
    “好剑法!”
    左冷禅伸手一摸额头刮出的伤口,忍不住赞叹一声。咬牙忽地右手长剑一举,左掌猛然击出,这一掌笼罩了对方上盘三十六处要穴,江生若是闪避,立时便受剑伤。
    江生也伸出左掌,与左冷禅击来的一掌相对,砰的一声响,双掌相交。左冷禅左臂胳膊嘎嘣一声脆响,随即软条条的垂在一边,显然是被江生的般若掌力震碎了臂骨。
    他身子轻飘飘的退出三丈,但江生却破天荒没有乘胜追击,反倒脸色阴沉,丝毫不见喜悦,就连右手的长剑也脱手掉在地上。
    几个呼吸过后,江生口中猛然吐出一口凉气,呼在空中竟结出一团凉雾。这时他脑子里突然想起任我行的一句话,冷笑道:“左大掌门,十二年了,你果然没有白白浪费自己的光阴!”
    左冷禅大笑道:“江大侠果然料事如神,难怪能几次三番的坏我谋划!不错,这招正是我多年苦练的寒冰真气,原是用来克制任我行吸星大法的。怎样,觉得滋味如何?”
    江生点头道:“森寒之极,不亏当世一绝!”
    嵩山派的武功大多长枪大戟气象森森,就连大嵩阳神掌等功夫走得也是刚猛无措的路子。左冷禅另辟蹊径自创的寒冰真气,原著中差点没把任我行活活冻死,还是集令狐冲和向问天等人合力,花了数个时辰才缓缓化解。
    他刚才这一击虽没拼着大耗内力的风险,将十几年功力倾泻而出,但江生仍觉得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气,从左手上直透过来,显然一时半会儿难以完全化解。
    江生摇头苦笑:“唉,看来人果然不能太自信,否则终将是要吃亏的。”
    在多情剑客中,上官金虹和李寻欢决斗,分明已经胜券在握,却非要见识一下小李飞刀的精妙,结果就死了。而江生这次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在西湖牢底胜了任我行后,便心中不由的小觑天下群雄,结果就吃了暗亏。
    江生继续道:“左盟主,打个商量如何?今日你我罢手言和,辟邪剑法你也尽可拿去,却将寒冰真气的心法教教我。”
    虽然他此刻仍有必胜的把握,但心里却突然起了爱才之心。这寒冰真气如此厉害又不用自宫断根,比辟邪剑谱有用多了,若是随着左冷禅长埋黄土,未免显得可惜。
    反正有岳不群暗中捣鬼,暂时留下左冷禅一条小命也不是不行。
    但可惜的是左冷禅却没有和解的打算,他咬着牙擦净嘴角溢出的鲜血,冷笑道:“这个时候投降,未免说的太晚了吧!今日老子宁可拼着辟邪剑法不要,也得拿你的脑袋祭我几位师弟的在天之灵!”
    谁说江湖上只有尔虞我诈?须知人心都是肉长的,当初钟震至死想着的都是维护左冷禅,若非肝胆相照的兄弟之情,钟震年过半百何至于拼的如此刚烈?
    左冷禅虽然城府极深,但与嵩山十三太保间的感情也是最真的。
    他强压住胸中气血翻腾,正准备趁着江生被寒冰真气冻的身体僵直时,一剑结果了他。却突然见江生右手袖子里突然多出一块凸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他攥在手里。
    “呯!”
    寂静的院落中突然炸开一声巨响,左冷禅的身子直愣愣的仰面倒下,眉心处一个黑洞洞的窟窿。临死时他双眼中还带着一丝错愕,脸上胜利的喜悦都为完全消退。但他却死了,死的毫无征兆,猝不及防。
    江生举起右手的火枪,吹散枪口的青烟:“唉,我都和你说了,人不能太自信。我扛不住寒冰真气不假,可你哪来的自信能把我冻得长剑脱手?”
    原来江生在中招那一瞬间,心里就有了靠火铳耍无赖的心思。之所以故意长剑脱手,又和左冷禅慢条斯理的纠缠,也只是因为召唤火铳需要半分钟的缓冲时间。
    其实左冷禅只要提高些警惕,江生这一枪还真未必打得中他。毕竟火铳威力虽大,但对于武林高手而言却未必比暗器强多少。
    可他又怎么能想到,江生最大的底牌其实是“袖里乾坤”呢?
    老宅的打斗声多半已经吸引江湖人士的注意,江生略缓了下冰冷的身子,强调起内力施展轻功离开,却把那件袈裟大刺刺的扔在左冷禅的尸体上。
    才走出三条街口,就听见向阳巷里喊杀声骤然而起,不是还能听见或惨叫或暴怒的声音。不问可知,这帮人都是为了秘籍袈裟杀红了眼的,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名门正派,多少黑道巨擎。
    剑宗在福州城内驻扎的地方,是在福威镖局的旧宅。
    林平之回来以后,虽未重立门户,却也把屋子收拾的干净整齐。江生捡了一间僻静的屋子,简单交代几人后,便一头扎在其中闭关修整,一直过了三天的功夫,才彻底将体内的寒冰真气化解。
    第四日正午,江生推开房门感受外面温暖的阳光,不由得舒服的伸个懒腰。正在这时,林平之上前道:“师父,你终于出关了!”
    江生问道:“怎么,莫非这几日有人硬闯剑宗?”
    林平之点头道:“不错!也不知是哪个混账在江湖上散布消息,说那晚您和左冷禅打的两败俱伤。这几日武当弟子和嵩山太保没少过来找麻烦,要不是有梅庄几位前辈出手相助,我们几乎都守不住了。”
    “哼!除了岳不群,谁还有那个心机?”
    江生心中冷笑,这伪君子一直躲在后面煽风点火的,算计自己好几回了,真当老子是泥捏的!这次伤好,正要和他新旧老账一起算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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