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气氛骤然变了。
    南景抬起遍布血丝的眼睛,沉声:“萧弈,你不要太过分。都是同族兄弟,你又是被南家抚养长大的,提携我,难道不是分内之事?!”
    萧弈不置可否。
    “爹,你看他,他根本就不想帮我!”南景嫌弃,“亏你还说萧弈是你晚辈,肯定会听你的话,我看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你这三叔当的,还不如他身边一个小厮!罢了,与其让我这般人憎狗厌地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他起身就要走。
    南广急忙按住他,安慰道:“景儿,你别着急,别着急。”
    他转向萧弈,勉强挤出笑脸:“贤侄,咱商量商量,实在不成,我替景儿磕头,好不好?我是他父亲,他来我来,都是一样的!”
    萧弈单手支颐,薄唇讥讽,始终是淡漠姿态。
    南广垂下眼帘,长长地叹息一声,竟当真撩开袍裾,往地板跪去。
    南景连阻拦都没有。
    他把脸扭到旁边,神情里充满了不耐烦。
    南广跪在地上,抬头望向主位,“贤侄——”
    却见主位空空如也。
    萧弈斜倚在书架上,“三叔的大礼,我当不起。”
    南广连忙爬起来,笑道:“那你看景儿的事……”
    “本侯帐下,还缺一个跑腿的小卒。”
    南广拽了拽南景的衣袖,小声道:“从小卒坐起,一步步往上爬,也是可以的……”
    南景皱眉,“爹,我不干。我好歹读了十年书,叫我给人跑腿,像什么话?除非正五品以上的官职,否则我绝对不干!”
    “贤侄,”南广讨好地转向萧弈,“景儿确实一肚子墨水,要他跑腿,未免大材小用。你帐中就没有主簿一类的文官吗?那种官职更适合景儿!”
    “文官啊……”萧弈拖长音调,哂笑着望向南景,“你的要求,还真不少。”
    南景冷笑一声:“那都是我该得的!”
    萧弈一步步走向他。
    他揪住南景的衣襟,膝盖猛然朝他腹部顶了一记!
    南景倒抽一口凉气,吃痛地抱着肚子倒在地上!
    萧弈歪头低笑,散漫地卷起窄袖,“我们景儿这般有能耐,要不要把靖西侯的位置让给你坐啊?”
    “萧弈!”南广急了,“好好的,你打人干什么?!”
    萧弈抬起铆钉军靴,朝南景腹部就是狠狠一脚!
    他笑容阴狠:“谋害幼妹,不孝爹娘,便是打死了,也不过是为民除害。本侯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了!”
    南广气急败坏:“萧弈,你疯了是不是?!”
    可他根本拉不住萧弈。
    萧弈舌尖抵着上颚,邪肆地转了半圈,温声道:“三叔,您不会教儿子,侄儿替你教啊!这种货色,踹死了才好。”
    他宛如对待一个死人,一脚又一脚,毫无感情地踹着南景。
    他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男人。
    军靴霸道,每一脚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道。
    南景连逃跑都做不到。
    他只能如癞皮狗一般匍匐在地,抱着肚子哀哀嚎叫,血液逐渐浸染了锦衣,最后他连嚎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弈撩袍落座。
    他看着抱住南景嚎啕大哭的南广,哂笑:“肋骨踢断了四根,死不了。三叔,这玩意儿已经养废了,与其考虑如何废物利用,不如去准备和程叶柔的婚礼,重新弄个嫡子出来好好教导,才不算断了你三房的香火。”
    南广又怕又气。
    他吼道:“魔鬼,萧弈,你就是个魔鬼!”
    他流着眼泪,唤人进来把南景抬回前院。
    人走后,余味立刻带人清理书房,凡是被南景碰过的东西,全部换成了新的。
    屏风后。
    南宝衣怔怔的。
    二哥哥好生狠辣,比她狠辣多了!
    不愧是将来权倾朝野的权臣!
    沈议潮微笑:“萧弈雷厉风行,绝不心慈手软,有蛟龙之风。说起来,你们南家不亏是下九品的家族,连区区外室子都敢跟侯爷叫板,家不像家,府不像府,毫无规矩可言。”
    南宝衣最不耐烦听他啰嗦。
    她想了想,试探道:“沈公子,你如今身兼捉钱人的身份,应当认识锦官城的一些子钱家(古代放高利贷的商人)吧?可了解他们是如何放高利的?”
    “怎么,南姑娘想放高利?”
    “不是我!是南景!”
    “南景?”
    南宝衣的笑容贼了几分,“你想啊,南景如今既断了官路仕途,又断了从军这条路,除了经商,他还能干什么?与其让他插手家族的蜀锦生意,不如引诱他放高利。”
    “你想让他赔钱?”
    “我想让他赚钱!赚十倍,甚至百倍!”
    沈议潮挑眉:“你有病?”
    “你才有病!”南宝衣没好气,“你想啊,他一旦赚了很多银子,以他沉不住气的性格,定然会飘飘欲仙。到那个时候,我再唆使他的未婚妻柳怜儿,卷走他所有的钱财,他会如何?”
    沈议潮沉默。
    如果一开始就不曾拥有,那么无所谓失去。
    可是,一旦南景尝过发达的滋味儿,再叫他失去所有,那将如同从云端坠落,必定是诛心之痛。
    严重者,甚至再也无法产生斗志。
    毁掉一个人的心智,才是毁掉一个人最高明的手段。
    沈议潮不禁多看了南宝衣两眼。
    这小姑娘看着娇嫩软萌,没想到竟是一颗黑芝麻馅儿的汤圆!
    白中有黑,都黑成糊了!
    萧弈从外间进来,睨向跪坐在一块儿的两人,“你们在干什么?”
    沈议潮脆声:“侯爷,南姑娘心狠手辣,这边建议您离她远点——”
    “二哥哥!”
    南宝衣提着裙裾站起来,“你刚刚整治恶人的时候好厉害,不愧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娇娇拜服!”
    沈议潮挑了挑眉。
    这南家的小娘子,白嫩小脸上满是崇拜,丹凤眼里写满了“我很单纯”,仿佛刚刚的狠辣只是他的错觉。
    真能伪装啊!
    偏偏萧弈很吃这一套,冷峻的眉目竟如冰雪般消融。
    少女的丹凤眼亮晶晶的,轻轻挽住萧弈的手,声音很软糯:“清晨醒来时,我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二哥哥。不知为何,一想到要来见你,我就忍不住地心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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