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留善对着宫留玉温和笑道:“是我的下人无礼,得罪九弟了。”
    宫留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李威这时站了起来,对着众人笑道:“咱们空饮酒吃菜倒也无趣,此地是秦淮风月地,若是没有美人儿佐酒,岂不是白来了一遭?”
    这话有些不正经,却得了底下爷们的一致赞同,李威长笑着拍了拍手,大堂的中央立刻冉冉升起一个台柱,台柱上立着两个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火辣的美人,两个美人都只是穿了短短的皮褂,腿上穿着极短的裙子,头上戴着珠串,一人手执着琵琶,一人手里拿着胡琴,就在台上边弹边歌舞起来。
    这两人弹唱的是一首豪迈奔放的西域歌曲,曲调欢快缠绵,带着说不出的勾人情愫,跟中原的歌曲大相径庭,异族美人本就罕见,再加上两人时不时乍泄的春光,堂上做得好几位王孙公子恨不得把眼珠子黏上去。
    宫留玉倒是神色如常的饮酒,不过略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甚至还有心思和杜薇谈笑:“在金陵城里异族的女子难寻,李威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你猜猜看,这两人他是打算送给谁?”
    再美丽的女子,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货物,杜薇垂眸看了他一眼,想到昨晚的事儿,慢慢地道:“成国公既然有求于您,那自然是要送给您了,奴婢在这里先恭喜殿下恭喜殿下喜得佳人。”
    宫留玉乜着她,懒散问道:“这话是发自真心?”
    杜薇诚恳道:“绝无半句虚言。”
    正是真心才让人不快活,宫留玉哼了声没说话,那边的歌舞已毕,李威高声笑道:“在座的众位都是男人,也都爱美人儿,不过这美人却只有两个,就看哪位能抱的美人归了?”
    底下响起一片啧啧声,杜薇趁着他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便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她身后是个凤穿牡丹图案的青瓷花盆,里面装着装点用的君子兰,她依着前世的记忆把手背在身后,五指不断地在泥土里摸索着,突然指尖一震,她知道找准东西了,便手指一拢,一个圆滑坚硬的东西便滑落到她掌心。
    她抬眼看了看李威,见他没注意到这里,而是对着众人笑道:“美人虽好,却不是轻易能得的,不如就让这两位姑娘来挑选心中的郎君,若是被选中了,那也是一段缘分,李某便做个顺水人情,把这两位姑娘送给他,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在座大半都垂涎那两位异族女子,听这法子公平,都道了声好,那两个异族女子目光也都在一众王孙公子里逡巡着,指望能给自己未来找个好依托,最好找个年少俊美的,也不算亏了自己,两人心里揣着这个心思,目光在人群里转了几转,最终都定在宫留玉身上……
    杜薇手里捏着那块圆滑的石头,盘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便低声对宫留玉道:“殿下,奴婢告个罪要去更衣。”
    宫留玉皱眉道:“你更的哪门子的衣…”他见杜薇面色尴尬,瞬间悟了真意,有些不自在地咳嗽道:“那你快去吧,记得早些回来。”又不放心的问道:“你可知道在哪?”
    杜薇点了点头:“奴婢问过了,是在三楼。”说着转身朝着三楼去了。
    三楼也是招待女眷的地方,李夫人正和几位近来相熟的夫人凑趣说笑,其中一个夫人取笑道:“到底是成国公好本事,这番邦女子我们就是想寻都寻不着。”
    李夫人当然不会说自己府上也因此添了两个异族的小狐狸精,便尴尬地正要把话题岔开,就听门边一道声音传来:“成国公夫人。”
    李夫人抬眼一看,见是杜薇立在门边,她有些嫌恶地蹙着眉,又顾着面上情,故作淡然地道:“是你,你不在底下伺候你家主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杜薇抬眼笑道:“夫人送了奴婢这般大的礼,我想着怎么也要上来敬酒答谢一二才是。”
    她说着不等李夫人抬头就上前走了几步,道了个万福,然后姿态恭谦地看着她。
    李夫人想着自己相公的谋算,想着不必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微微笑道:“也罢,就当是给九殿下一个面子,吃你敬来的一杯酒。”
    此时来的女眷不多,座位也颇为稀疏松散,李夫人身后养着精致锦鲤的鱼缸,鱼缸里是五彩斑斓的石头和幽绿色纠缠在一起的水草,她笑着不经意一般的看了眼李夫人的身后,然后将手里的一杯酒递给李夫人,缓缓道:“都是婢子无知,才给您添了许多麻烦,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夫人伸手去接酒,忽见杜薇低垂了眼脸,声音极低地说了声‘蓝炔’,她面色登时大变,连手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杜薇就站在她身侧,趁着她心神大乱的功夫,让掌心的石头轻飘飘滚进了水缸里,那黑黢黢的石头被水草裹缠着没入水中,没有半分声息。
    她故意诧异地道:“李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扶。
    李夫人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一把搡开她的手,尖声道:“你走!”她还要在叫骂,心里却猛然浮现丈夫的叮嘱,强压了心里的惊怒,勉强整了整神色:“我今日身子不适,不能饮酒。”
    方才还应得好好儿的,怎么才一瞬的功夫就变了卦?底下的几位夫人交头接耳,只有杜薇心里冷笑了声,面上故作遗憾地告罪退了出去。
    她神态从容地去恭室转了一圈才慢慢下楼,一下楼就见宫留善身后立着两个美人,宫留玉身后却空空如也。
    她诧异地扫了眼,然后下楼走到宫留玉身边,他转头对着杜薇哼道:“你瞧,没遂了你的意,这两个人我一个没收。”
    杜薇“……”
    她正不知该怎么答话,李威坐在主桌上,眼睛若有似无地瞟了杜薇一眼,一边却对着众人拱手道:“托了诸位的福,前几日李某请到了大隐隐于市的得道高人,正是扶摇子陈抟老祖的嫡传弟子冲霄真人,今日特地请来真人与诸位见上一见,看看诸位有没有那份仙缘!”
    陈抟是宋朝时期有名的道门中人,曾一局玲珑棋从宋太祖手里赢去了华山,又被后来人传的神乎其神,将他说的是呼风唤雨,搬山填海无所不能,而且本朝崇尚道教,奉正一教为国教,太祖更是赐张正常”真人”,并下诏让正一天师世代掌管全国道教,道教的影响力可见一斑。而且常有高门权爵人家请道门中人看风水,甚至豢养道士当门客,教自己求丹问药,教自己长生之道。
    众人听说李威结识道士倒也不以为奇,只是听是陈抟仙人的亲传弟子,立时都来了兴致,其中一个一身绛红大袖,补子上绣着白泽的皇戚高声笑道:“既然是位真人,那你可不要小气藏私,请他出来也叫我们见识见识。“李威一笑,对身边下人吩咐了几句,那下人立刻下去带了个身穿苍黄色八卦道袍,脚踏追云履,头戴通天冠,姿态超然,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进来,李威笑道:”这位就是冲霄真人。”
    冲霄真人向着在场之人打了个稽首,口中称:“无量天尊。”
    在座的诸位有那信道的,立刻就微微躬身还礼,李威对着冲霄真人道:“真人,在座的诸位听说了您是陈抟老祖的后人,都想看看您的能耐呢。”
    冲霄真人捻须而笑,摆手自谦道:“国公谬赞了,祖上的本事,贫道也不才学了半成而已,哪里敢在诸位贵人面前卖弄?”
    底下人也想看看这位真人有什么本事,立即就有人起哄道:“真人说的哪里话,您若是没有本事在身上,成国公也不会带了您来!”
    冲霄真人沉吟了片刻,然后洒然一笑:“贫道在海外清修的三百余年,才这么点道行,实在不敢胡乱卖弄。”他见众人都面露诧异惊叹之色,眼里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淡然了神色,微微笑道:“既然众位盛情难却,成国公又对贫道有知遇之恩,那么贫道便献丑了!”
    他说着便一招手,一个梳着双髫的道童端着个青瓷瓷盆走了上来,盆里盛着清水,水面上浮着已经枯黄了的荷叶,冲虚真人一笑,然后放了颗丹药在水中,又捏着十指掐了个诀,对着那盆清水遥遥一点,就见那莲叶转瞬便焕发了生机,由枯黄渐变至青绿,最后竟慢慢地伸展出盆外,眼神出的根茎顶出一朵花苞来。
    众人一时都看得怔住,冲虚真人见在场的目光都被自己引来,满意地一笑,便再次吩咐道童,那道童这次却拿来一盘麻绳搁在地上,冲霄真人对着麻绳又是比划了几下,那麻绳竟然像蛇一样伸的笔直,直直地挺立了起来,然后向着兴庆楼的天窗处不断延伸,直到伸到窗外,那绳子才缓缓停下,他伸手向下一指,麻绳一寸寸地降低,但最上方那端竟勾着个桃子。
    冲霄真人取了桃子笑道:“这是王母娘娘送下来的寿桃,吃了便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他说着,随手就把桃子递给身边的李威。
    李威就势接过,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杜薇,然后对着冲霄真人笑道:“真人,既然在场诸位都有幸得见真人施法,那也是一场造化,不知真人可否帮在场的王爷皇子们看看,哪位有得道成仙的机缘?”他一边说,一边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对着冲霄真人使了个眼色。
    冲霄真人会意,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几下,面上本来还带着笑,忽然脸色大变道:“不好,此处有妖孽煞星在!”
    李威十分配合地‘大惊失色’道:“真人说什么?哪里有妖孽?!”
    杜薇站在宫留玉身后,见两人装模作样,一唱一和,抬眼冷笑了下,随即又垂下头去。
    方才开口的那个身上绣白泽的皇戚追问道:“真人说什么,什么妖孽?”
    冲霄真人面色冷峻,缓缓道:“贫道十四年前夜观天象,便见有异星降世,乃是大灾之星,若是留在人世,必然遗祸无穷,这妖星生来克父丧母,从小便会使身边的人霉运连连,不害的人家破人亡誓不罢休,随着这妖星越长越大,那便是如同妺喜妲己一样动摇国本的人物了!”
    李威十分配合地诧异道:“照真人这么说,这妖孽竟是个女子了!”
    冲霄真人缓缓点头:“我当年用观星盘看过,此妖星属阴。”顿了顿,他继续道:“贫道也算过,这妖孽是在秋日里出生的。”
    他方才展露了一番本事,现在又说的这般骇人听闻,众人都信了个八九成,有人立刻接口道:“既然真人说十四年前妖星现世,又是女子,那就把在场的所有十四岁秋日里生的女子叫出来,真人再一一探查就是了。”
    冲霄真人正要点头,李威突然转向宫留玉,冲着他一拱手道:“殿下,若是李某没有记错,您身后的杜薇姑娘正符合这些吧?”
    第55章
    冲虚真人表演戏法,然后李威问他这里谁有仙缘,他脸色一变,说这里有妖孽,又说杜薇是妖孽,宫留玉问她何出此言,他手里的罗盘转了一圈,在杜薇那里定了一会儿,然后疯狂地转了起来,后来指向了宫留玉自始至终都神色淡然,旁人对那什么真人惊叹也好附和也罢,他始终不发一语,如今听到李威发问才道:“正是。”
    李威见他痛快承认,面色一喜,不过面上还是沉痛道:“殿下,这女子只怕并非寻常女子,您若是留在身边,怕是要有祸事上身啊!”
    宫留玉仰唇笑道:“那依着成国公看,孤该怎么办?把她扔秦淮河里?”
    李威连忙道:“那自然不必,殿下只要把她交给冲虚真人,真人自有法子处置。”
    宫留玉突然朗声笑了起来,然后面色忽然一变,重重地把手中的茶盏搁在如意桌上,已是满脸风雷,对着李威冷声道:“李威,我看你这个国公也是当的到头了,堂堂一个国公,竟和些三教九流,玩起了这种贻笑大方的把戏,你可对得起身上这身公服?!”
    李威没想到他竟为了个丫鬟和自己翻了脸,吓得退了几步,勉强站立住,但气弱了不少,勉强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臣,臣也是担心殿下被妖人所欺,这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在他的设想里,宫留玉若是听了有个祸国的妖孽在自己身边,就算不惊得立刻把人交给他,至少也不会护着杜薇了,那时候他再命冲霄真人把事态说的严重点,他再作出一副乐于助人的情态,那宫留玉还不急忙把人交给他?只要人到了他手里,要杀要剐还不是由着他。这法子既能要了杜薇性命,又不得罪人,本来该是一举两得,可他万万没想到,宫留玉竟然是这种反应。
    杜薇听了也是一怔,她料到李威的招数,自然也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却没想到宫留玉竟这般护着她,同样的话,宫留玉说出来的效果可比她自己来说好多了。
    宫留玉欺近了几步,冷冷一笑道;“哦?那你是说孤识人不明,分不清谁是人谁是妖了?”
    李威咬了咬牙,对着冲霄真人使了个眼色,冲霄真人会意,咳了声上前几步,一脸肃然正气道:“殿下千万不要被美色所惑,这妖孽的命格凶极险极,还会带累他人,您若是执意护着她,以后只怕要出大事端!”
    一直端坐在席上的宫留善忽然看了杜薇一眼,淡淡地道:“李国公,咱们都是在朝为官之人,信的是孔孟之道,不可妄言鬼神之事。”
    这下李威的神情更是唯唯,宫留玉一手搭在腰上,拇指有意无意地抚着腰间的葫芦,一楼大堂的护卫见到这个动作,就像是听到角令一样,立刻拔出腰间的狭刀就要冲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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