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在半夜短暂地醒过。见到身边的妻儿,交代李荣帮助儿子维持局面,又睡了过去。等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朱厚照不懂医,不知道“目眩”在两个月亮世界属于什么病。医术尚且说得过去的太医院院使王玉建议皇帝爹修身养性,今后情绪波动还会再次昏迷。神医华佗在世,也不敢确保下次昏迷时能正常醒过来。很有可能会中风。
    越听越像爆血管。是高血压吗?的确需要注意。
    皇帝爹应该早知道了。所以不纳妃,沉迷于道家斋醮。可身为帝皇,又怎么可能什么都在意呢?
    “祐哥你终于醒了。”张皇后喜极而泣,不顾朱厚照在场,紧紧抱住刚醒来还懵着的弘治帝。
    弘治帝缓了缓神,语气柔和地安抚,“秀秀别哭,我没事。也不会让你有事。”
    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朱厚照抬头凝视东暖阁的房梁。金丝楠木房梁上的彩画画得真传神。
    “娘娘,是否要请院使给皇爷请脉?”李荣打断了夫妇俩的柔情蜜意。
    张皇后擦干眼泪,马上让李荣宣王院使进来。
    李荣看了眼朱厚照。
    朱厚照继续抬头看彩画。龙爪劲道有力,龙眼透出神采,整条龙活灵活现,仿佛真的存在于世间一样。
    李荣躬身后退,很快,王玉和他那组御医都来了。
    看到清醒的弘治帝,担心受怕的王院使老泪纵横。
    太子从几十张方子中选了他开的药方。灌了药的弘治帝醒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昏迷。太子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一样。今日弘治帝再不醒,他怕得横着出乾清宫了。
    在清宁宫灾时救治伤员得力,和东宫多人关系深厚的御医刘文泰分在了王玉一组。在遭遇过被太子迷晕的尴尬情形后,再一次见识了太子的另一面。刘文泰戚戚然,不敢像从前一样找机会凑上前刷个脸熟。太子真的与詹事府众人说的一样,不好相与。
    随和的弘治帝察觉御医们死里逃生的情绪,问了李荣缘由。
    李荣挑了最重要的几点,三言两语叙述了一昼夜间发生的事。
    哭笑不得的弘治帝数落儿子:“王院使医术高明,朕信得过。照哥儿别乱折腾。”
    王玉听了这话,激动得又要哭一场。
    朱厚照扫了一眼,语气冰冷,“孩儿觉得父皇应该好好整肃一下太医院。孩儿不相信巧合。昨日出现的巧合人为的痕迹明显。这场局的起点,必定是太医院泄露了父皇的脉象,让人寻到父皇的弱点。”
    王玉和刘文泰听了双腿打摆子。京师的流言很多,其中一个提到“太子类太祖”的流言,他们已经坚信不疑了。
    弘治帝脸上神情一凝。
    张皇后责怪地看向朱厚照,毫不客气责骂,“你父皇刚醒,现在最重要的是调理身体。本宫见照哥儿指挥有度,此类小事就由你去操心,别打扰你父皇休息。”
    又对弘治帝道:“朝政上有三位阁老担着。皇上安心养病吧。”
    张皇后比任何人都关心弘治帝。尤其是知道弘治帝因为她气急攻心之后,整颗心都挂在弘治帝身上。夫妇俩平日关上门相处习惯抛去宫里的繁文缛节、身份规矩,忧心忡忡的张皇后此刻也顾不上其他,说话直来直去。
    后宫不得干政。万贵妃在世时,不知道有没有让宪宗把朝政交给阁老、内务交给太子的胆子。
    偏偏弘治帝就喜欢张皇后直白的性子。想什么说什么,不用费心猜忌。
    “好,都听秀秀的。”眼里泛着柔光的弘治帝把闺房之间的昵称脱口而出。
    张皇后羞红了脸。
    被狗粮塞到撑的朱厚照一脸木然:“孩儿明白了。孩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母后。”
    刚李荣提到他从宫外找来大夫瞧病、下令各宫宫人不得擅离岗位、腾骧四卫接管几处宫门,宫里死了十几个不懂规矩的人,皇帝爹神情不变。听到他让东厂保护好揭帖,嘴唇一抿、眉头微皱,这是不满了。
    皇帝爹对他公示监国的事没表示出任何反对,却对不处理暗讽皇后娘的揭帖颇有微词。拥有察言观色特级职称的朱厚照,哪能领会不到皇帝爹顺从皇后娘的深意。
    听到朱厚照直白的话,这下连弘治帝的老脸都红了。
    “照哥儿别折腾得太过。”弘治帝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杀人诛心之类的话,从刚九岁的儿子口中听到,总觉得相当怪异。
    朱厚照睁大真诚的双眼,指着一脸憨厚的小脸道,“孩儿做事,向来以理服人。现在是有人打破规矩做坏事,孩儿准备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算不上折腾。”
    “父皇,孩儿懂得‘规矩既是束缚,也是保护’的道理。大人们不可能不懂吧?”朱厚照笑问。
    弘治帝大受震动,努力抬起上半身,在张皇后的搀扶下靠起。出神地望着自家儿子,幽幽一叹,“照哥儿一夜之间长大了。”
    朱厚照拍着瘦弱的胸膛保证:“孩儿会努力长大,长成参天大树护父皇、母后周全。”
    弘治帝闭了闭眼,把快要沁出眼眶的泪水收回。
    妻贤子孝,夫复何求!
    “去吧~”口吻仿佛平日里允许儿子上屋揭瓦一样平常。
    “父皇保重身体。”朱厚照作揖后退下。没有留下吃狗粮、继续刷孝子的声望。
    他们父子之间不用这等虚情假意。
    “李荣,你和韦泰去内阁盯着。让萧敬跟着照哥儿行事。”
    以上这句,是王玉、刘文泰听到弘治帝醒来唯一一句可以和朝政沾边的话。此后一段时间,弘治帝真的专心养病,再也不过问朝政。
    三天后,三组御医中有一组人全员被下了诏狱,又从民间大夫中选出三位充入太医院补齐御医人数。王玉、刘文泰再也没心情关心其他了。
    尤其是被卷入过王恕、丘濬之争、善于钻营的刘文泰处处谨小慎微,主动留在乾清宫当值,不敢踏出乾清宫一步招人怀疑。
    “揭帖区有人匿名举报宸太妃是扬州瘦马,被杭州镇守太监章寿收为养女送入宫中。”
    从坤宁宫调来的贾司药一边盯着煎药,一边找话题和刘文泰、黄献、戴义聊天。
    朱厚照规定每次煎药都要由司礼监、坤宁宫、端本宫的人同时在场。刘文泰正好轮值休息,不敢在乾清宫随意走动,主动给自己找事做。
    刘文泰不敢接话,给快熬干的药锅里添水。宸太妃邵氏是兴王、岐王、雍王三位藩王的生母。先皇曾想改立兴王为太子。
    “贾司药的消息滞后了,今日最劲爆的消息是有人贴出‘商税加半,田赋减半’。”黄献纠正道。
    刘文泰手一抖,洒出的水差点熄灭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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