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过一句话。那时候我似乎明白母亲听到我拿了阿甘的钱之后为何那般盛怒了。这世道,是非黑白可以本末倒置,子虚乌有可以煞有介事,欠债人追债又有何稀奇呢?

    母亲只是静静看着,时而紧一紧她那件好看的衣服,没有起风,但她的嘴唇是青紫色的。她没有还嘴大骂或者争辩什么,也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张开双翼护在我身前,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强悍的女人。一切都由工厂老板做主。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的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你看,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这么柔弱的一个女人,没有男人就过不下去的。后来,工厂老板赔了些钱,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这件事证明了三个问题:第一,姬鸣凤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小杂种,这是真的;第二,姬鸣凤的母亲是个婊子,这也是真的;第三,姬鸣凤的母亲的姘夫是镇上加工厂的老板,这还是真的。是我把这一切昭告天下的。在这之前,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们还可以自欺欺人,如今一切都光明正大了。这究竟是谁的错呢?我想我终于可以不必再理会任何关于她的事了,母亲亦没有向我解释什么。于是日子就清静下来了,我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喜欢坐在河岸上,余晖会把我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再投射到河里,变成一块暗影。微风吹过河面,那块暗影就跟着浮动,飘飘荡荡,又好像随时都可能支离破碎一样,但微风一停,它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就像这生活,每每带着希冀,每每又会落空。我痴迷着那片河岸,漫无目的的,有时候细数阳光,有时候细数白鹭鸶,若是数完阳光晃了眼,那就更好了,就可以来来回回地细数白鹭鸶也不会觉得厌烦了。偶尔我会动一下,悄悄走到那群白鹭鸶中间,趁它们不注意的时候振臂一呼,受惊的白鹭鸶就会蓦然腾空,那一瞬间美得目瞪口呆。我痴迷着这样的自娱自乐,好像也终于渐渐明白了那一片垃圾平原的魅力,那冒着苗火的白烟,就像焚着的鸦片带着瘾头的,在这里你可以找到一个活着的希望。

    ☆、第 5 章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我国小毕业,上了中学。

    在这个小镇上,一共有两所中学,分别坐落在镇东西两面。东面那所,是镇上的繁华地带,师资比较好,据说每年有很多学生考上了重点中学,反正一直是镇上升学率的代表,也是所有学生努力跻身的目标。西面那所则像是收容所,专门收养那些在升学线下聊以度日的“弃儿”。毫无悬念,我就去了那所收容所。

    母亲没有表现出失望或悲伤,她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做工很好的尖头皮鞋还有绣着精致花纹的手帕。我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这个女人,她提供我的所有,她让我吃饭,穿衣,上学,给我钱花,她孕育了我,又养育了我,可我心里竟没觉得多少感恩,又想不到可以苛责的地方。我知道若非为了活着,没有人愿意寄人篱下,没有人愿意出卖肉体,可就是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越让我想不通人为什么活着。我把鞋、手帕和自行车的钥匙锁进了柜子里,母亲也没有追问因由。我们只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所镇西的收容所也有个名字,叫北莱镇初级中学。它的大门前,有一条小溪,常年都流淌着淙淙的流水。左边是一家小吃店,右边是一家文具店。一进大门,是两排高大的榕树。在第一棵树的树干上,悬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开口钟。穿过这排榕树和一些教学楼,尽头是足球场。右手边是食堂。虽然它是一所收容所,但也有好班坏班的分别,我想大概就像监狱里,重刑犯和轻刑犯的分别吧。我被安排在女生班的上段班,算是意外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父亲走了之后,我已无心向学,母亲亦很少过问我的学业。可人总得活下来,总得想办法度过那些或空白或黑暗的时光,我便是泡在父亲的书房度过。那书房自父亲走后纹丝不动,如今已被我阅过小半,当然大部分我还是看不懂的,但这已足以让我在这所收容所里有个立足之地了。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有得有失。

    开学的第一天并没有任何新奇之处。班主任是个尖脸的女人,声音冷漠尖锐,时至今日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名字,只记得听说四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大家背后都叫她老处[女。大概是到了更年期,她的脾气从第一天就很阴晴不定。简简单单地交代完各种注意事项之后,她就站到一边让同学们自我介绍。抿着薄薄的唇线,从厚厚的眼镜后面紧紧地盯着上台的人,微微点头或侧漏鄙夷。我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她。

    那是个白白净净的女生,似乎很羞怯。头发像黑瀑布一样直直垂在耳际,嘴唇柔软得像花瓣。她的眼睛,漂亮而有神,在黑帘幕下散发着一种我一看就知道是生活在幸福家庭里的孩子的光芒。她的制服崭新而笔挺,是外面订做的,熨烫得光滑整洁。漂亮的皮鞋,虽然也是黑的,但一眼就看出了和街边那种廉价货不一样,是鞋尖略呈尖尖的款式。她从我身边走上讲台的步伐是小心翼翼的,在地板上敲出轻微的哒哒声。

    我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大头皮鞋,这是我用攒下来的早餐钱在街边买的一双二十块钱的皮鞋,靠近脚趾的地方还小小脱胶了。没来由的,我脸上竟有些僵住了,火辣辣的,第一次因为贫穷而自惭形秽。我悄悄地把脚收回桌子下。

    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她的名字,江采薇。我记得曾在父亲的书架上看过一本书,好像叫论语,里面有一首诗就叫采薇。采薇采薇,昔我来思,杨柳依依,今我往矣,雨雪霏霏。多么美的名字,多么美的意境。再看那双黑帘幕下的大眼睛,只觉得除了她再没有人配得上这个名字。我以为那是对美的一种欣赏。欣赏,便是远观即可。所以整个国一,我和她始终只是泛泛之交的同学,止于见面笑着打个招呼罢了。

    她很文静,下课从不和同学们疯玩,甚至很少大声笑,笑起来也是轻轻淡淡的,因此同学关系并不亲密,常常形单影只。大部分的空闲时间,她都坐在座位上看书,但她的成绩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那时候对成绩不好的学生还没有体罚这种说法,而是被老师们美其名曰为鞭策。所谓鞭策,那可不是苦口婆心的教导,而是实实在在用鞭子在抽打你。鞭策的手段也是千奇百怪,从打手心到站墙角,打开腿站桌子上以免影响后面的同学听课,罚抄手册,写检讨书等等,都是老师们闲下无聊之时想出来的鞭策之法。我常常怀疑这些老师是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纳粹党,不然何以如此手段残忍而面容冷峻,甚至还带着隐忍的兴奋。

    唯一能避开这些惩罚的途径就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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