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小人粗鄙,没听过。”
    王诩从吕阳的小车下取下一瓶鱼露,然后拔掉木塞,放在鼻前嗅了嗅。
    “你啊,每遇到一个客人便要说上一大堆话。虽然你这买卖利润丰厚,但是太没效率了。今个你遇到了我,算你小子运气好。我就跟你讲讲,想要把这醢汁卖好,应该怎么做。”
    吕阳行商这么久,从未见过这么奇葩的客人。他皱起眉头,有些抵触。毕竟,自己这一车的货物,价值不菲。赶紧卖掉才是正道。听这位在这里瞎逼逼,纯属是耽误时间嘛。
    “你想卖的东西皆是上等货,应该拉到食肆门口贩卖。你想想,普通的百姓谁吃得起醢汁?”
    “客说的是。”
    王诩将那小瓶中的鱼露倒在指尖上,舔了舔。吕阳立时耷拉着脸,稍显不悦。他是没见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人。只见王诩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吧唧着嘴,说道:
    “啧啧啧!你这人啊!不实诚。”
    被人占便宜,反遭数落。吕阳气恼的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了。
    “你...你...什么意思?”
    下一秒,他愕然的看到,面前衣冠楚楚的少年直接将那鱼露抿了一口。然后将木塞拧紧,若无其事的放回在他的小推车上。
    “掺假...泡点蘑菇以为我尝不出来啊?”
    那种吃货的自豪感,简直让吕阳抓狂。
    “蘑菇?你懂不懂啊?这是松蕈..松蕈!很难得的食材。”
    古代人将松蕈称呼为松茸。这时的原始森林较多,松茸已经作为珍贵的食材被人们采集贩卖。
    吕阳反复的强调着松茸的珍贵,王诩眼眸一亮。作为专业的吃货,岂容他人质疑?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专业,他干脆将那鱼露喝下一口,仔细的品味。果然是有股奇异的浓郁香味。随后,他尴尬的笑笑。
    “呵呵,不会有毒吧?”
    吕阳已经奔溃了。惊愕的望着对方,只觉脑袋中有什么东西,嘣的一声断掉了。王诩见对方的眼珠子都快要爆出来了,忙嬉笑着,扯开话题。
    “开个玩笑。在下的意思是说,做几道好吃的菜式,为这泡过松蕈的醢汁好好宣传一番。比如,红烧肉,卤猪耳...”
    他说的兴起,可对方愣在那里,什么也听不见。只觉面前的少年,面目可憎。半晌过后,王诩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在吕阳的面前挥了挥手。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是一通摇头晃脑。随后,无耻的翻着吕阳的小推车。
    萝卜、白菜、猪肉、酱油,再弄点面粉岂不是可以包饺子了?他欣然一笑。过年吃饺子。这才是真正的场景营销,之前所说的...纯属扯淡。
    王诩觉得有趣,绕过小车,在吕阳的耳边悄声说道:
    “喂!大爷我都要了。”
    “好的!爷!”
    这时,可没这样的称呼。显然那吕阳是本能反应。做生意能做到如此程度,想来这人也是个人才。吕阳回应完,这才一脸茫然的清醒过来。先是捂着嘴巴,小心的打量着对方。就怕王诩再来句:“我开个玩笑。”
    确认过眼神,这才敢放下吃惊的手,然后,换上标准的商人小脸。吕阳推起小车,兴奋的问道:
    “大爷去哪儿?小的给您送去。”
    “呃...你还是叫我客吧。大爷...听上去怪怪的。”
    他倒是不介意,女子这么称呼。
    随后,王诩改变了路线,没有去寻阿季,而是打道回府。吕阳跟在他身后,笑得异常灿烂。
    “吕阳?你是韩人吗?”
    “嘿嘿,小的是卫人,出生在韩地。自幼随家父走南闯北,学着做生意。”
    “噢...卫阳,你祖籍是何地?”
    “回客的话,小的祖籍荧泽。听说淇水对面的云梦富庶,所以才会与乡党一起来此碰碰运气。方才那些菜贩皆是来自荧泽的。”
    大周初期,以五百户为党,一万二千五百户为乡。乡党最初也是行政区域的划分,后来以国、都、邑、野、鄙五级细分代替后,乡党便仅用于称谓同乡的百姓。
    “呵...荧泽人?那你所在的鄙中是谁的封邑啊?”
    荧泽过去是城邑,理论上的占地面积应该是六里。王诩三里的封地,顶多占据旧城废墟的一半。当然,他是没那财力重建荧泽古城的。毕竟,云梦才有三里的城池,而且还是姬兰这位宗室王姬苦心经营了一年才有的成果。如今的荧泽是在原先的古城遗址上,亦或是迁往了他处。王诩皆不知道。或许现在的荧泽有很多的封邑主。打听一番也好有个了解,为墨翟赴任提前做好准备。
    “听说...是位不受君上待见的大夫。叫卫诩来着。”
    居然这么巧?
    “为什么不受待见?不受待见干嘛赐封食邑给他?”
    “您是外乡人,当然不知道啦。荧泽遭过几次兵灾后,就是土匪窝。百姓跑的跑,迁的迁,都去南边避难了。相传我们荧泽这里卧着两条龙。一是火龙岗,二是黑龙潭。所以才会灾祸不断。您想啊,君上将这破地方赐封给那卫诩,他岂非不受待见?”
    先前王诩还有些负担,觉得自己拿卫侯的工资却为姬兰办事,有点良心不安。如今,听到吕阳的回答,只想早早将那孙子赶下台去。
    他可以想象,如果这件事被墨翟与禽滑厘知晓。那两二货肯定乐得合不拢嘴。他们做梦都想占个山头,当土匪头子。好不容易纠正了他们的思想,不久后,却要亲手送哥俩进入土匪窝。
    越想越觉得头大。万一将来回到自己的封地,瞧见男的满脸刀疤,坦胸露乳。女的则一口一个“老娘”相互问候。这样的画面...实在是太有质感了。
    把荧泽打造成为新兴纺都的完美计划,即将被无情的打上“土匪”的标签。试问哪儿个正常女子敢买这帮压寨夫人织出来的布呢?这不是资敌吗?让更多的良家女子受害吗?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路之上,王诩仔细的向吕阳打听着荧泽的消息。回到家后,他找来炭笔与棉布坐在小院中记录。吕阳一面回答着王诩的问题,一面勤快地将小车上的货物搬进院旁的厨房。
    荧泽的三里封地如今是在古城旧址的北面。地理位置倒是不错,北边一百里是戚城,西边一百里是云梦。而云梦的正北方一百里又是朝歌。四个地方围起来,恰好是个边长一百里的正方形。荧泽南临黄河,西靠淇水。
    如此的风水宝地,居然孕育出十几股当地的土匪势力。小到三五人的喽啰在村子里横行,以收保护费为活。当然,荧泽的百姓自己都吃不饱,又岂会给他们交钱?毕竟都是同乡,鱼龙混杂的地方,指不定哪儿户人家的亲戚就是某个山寨的头领。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多以欺负外乡人为主。待到这些喽啰发展至十来人便会投靠到附近有规模的山寨中。这些山寨弱一点的不足百人,强一点的则有四五百之众。以打劫往返戚城的商队为生。
    如今荧泽最大的势力要属火龙岗与黑龙寨,皆是四五百人的规模。王诩粗算了一下,荧泽至少有二千匪众。回想起上次庞忠来找他的事情,只觉气得肝疼。禁军两百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荧泽。他一司寇府的高官,不去荧泽剿匪,竟然大老远的跑来怀疑自己?当真是闲得蛋疼。
    他不禁怀疑,这件事指不定是哪儿个山寨做的。司寇府无力剿匪,便将事情栽赃到了越人头上。待到吕阳搬运完食材,王诩付了对方满满一袋铜钱。他善意的提醒道:
    “荧泽距此百里,你还是寻间馆驿休息一日,待到明早再走也不迟。这样安全些。”
    “多谢好意。明日就是新年了,莫不能耽搁了。”
    “说的也是。过年自当与家人团聚。”
    “嘿嘿。小的已经在东城买了块地,准备开春后便举家迁来。到时候还请贵人关照生意。”
    “哎呦!不错嘛。一定关照。看好你呦。”
    在东城买地建房是笔不小的费用。王诩对这位颇有商才的年轻人很是敬佩。能从荧泽那样的穷乡僻壤中走出,凭靠自己双手不偷不抢,着实难得而励志。
    “多谢!云梦的生意好做,要不了多久,小的也能在坊市里买间铺面。”
    方才连金带铜板的付了吕阳近九百钱。此时,王诩又掏出一百多钱,放在一个小布袋中补足了千钱,给到了吕阳。
    “有志气!拿着。云梦的坊肆至少也需万钱。待到你攒够了,可以来找我。我给你打折。”
    吕阳感动不已,对着王诩躬身一礼。
    “多谢贵人。敢为贵人姓氏?将来等小的攒够了钱,一定加倍奉还。”
    “呵呵...卫诩。”
    听到这名字的瞬间,他有些错愕。不过只是一会儿,吕阳便打消了心中可笑的猜测。对面的少年笑容谦和,没有一点架子。一身朴实无华的白色棉袍,顶多算是个富裕的士人。束发的布巾更是白色的棉布。倘若是有爵位的大夫,衣着装扮多半会以玄色或者红色为主。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体制中,不彰显身份与地位的人是不存在的。
    吕阳感激的冲着王诩微笑颔首。随后,他推着小车行出了巷道,进入主街。街道两侧嘈杂的叫卖声,此刻听上去犹如天籁之音。吕阳回过头来,朝着东边望去。那处小楼,已经被酒肆的轮廓遮挡住了。东边,那憧憬的新家园,同样也被城墙遮挡着。他站在原地,停留了很久,似乎是能看得到东城即将到来的繁华景象...
    此刻,手拿鉴燧的王诩从厨房内走出。他站在屋檐下也望了望东方,期待着明日的春祭活动。寒风掠过他头顶的发巾,洁白的发巾随风摆动了几下。他抬起右手搓拈起干枯的火绒。不一会儿,那蓬松的纤维被他揉搓成豆点大小的草粒。随后,轻轻的落入鉴燧漏斗形的底部,完美的契合在一起。
    光点汇聚在草粒上,一缕青烟从鉴燧中冒了出来。王诩急忙转过身来,举步向厨房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着鉴燧内轻轻的吹气。红色的光点时隐时现,鉴燧光滑的内壁上,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青铜果然还是不生锈的好看。”
    他悠闲的自言自语。炊烟袅袅的升起,伴随着奇怪的歌声回荡在香气四溢的厨房内。
    不远处,从药庐归来的阿季站在街巷口,正与仇由子静轻声的交谈。平日里,子静姑娘将她送到此处后,便会返回府衙。然而,今日却有些怪异。
    “走吧。”
    阿季揪了揪对方的衣袖,子静则低着头,贝齿轻咬。紧接着,抿起朱唇,低喃的说道:
    “婢子不敢。大人他...他...会不高兴的。”
    “才不会呢。今夜你就留宿家中。我们一起守岁。”
    阿季松开仇由子静的衣袖,抖了抖手中的竹篮。竹篮里放着两坛酒,是方才路过酒肆时沽的。平日里,阿季不曾饮酒,过节倒是可以放纵一番。
    此时,仇由子静略显慌张,手足无措的咬着嘴唇。
    “啊?留...宿。”
    犹豫之际,只见身旁的阿季摊开手心,惊喜的仰起头来,朝着天空望去。
    “下雪啦!”
    未时将尽,天灰蒙蒙的,不知是山谷内的水气凝结出雪粒亦或是真的下雪了。细碎的结晶如同白糖一样从天上坠落而下,在女子的裙衫上欢快的跳跃着。不一会儿,街巷的石板路上便附着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阿季挽起仇由子静的手,浅浅的笑了。
    “走吧。我可不想你冒着风雪回去呢。”
    笑容中充满着关切的暖意。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不经意间像是从心头涌出。仇由子静呆呆的看着她,神情变得恍惚起来。阿季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几颗晶莹的雪粒。仇由子静仿佛下意识的弯曲着食指在对方的眼皮上轻轻的刮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无法抗拒一般,点了点头。
    直至行入巷中,闻到饭食的香味。仇由子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两个女子如同小猫一样,耸动着高挺的瑶鼻,鼻尖微微的上翘。
    “好香啊!是芝麻。一定是大人回来了。”
    仅仅是嗅了两下。阿季就能分辨出王诩的味道。仇由子静不禁疑惑起来。待到她们走进小院中,确认那香气四溢的味道是从院子一侧的厨房里飘出来的。仇由子静更是惊讶。她可是一点也闻不出来,于是问道:
    “夫人怎知是大人在庖厨之中呢?”
    阿季跟着王诩这吃货一年多来,也算是半个美食家了。她故作高深的笑笑。
    “你仔细听。”
    厨房内传出滋滋的声响,十分的微弱。没过一会儿,又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仇由子静听了半晌,仍是一头雾水。
    “哎呦!芝麻只有在热油中才会是这般好闻的味道啊。”
    听到阿季的提点,她无奈的笑笑。果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伺候卫侯的膳夫(厨师长)估计也不会奢侈到用热油来炸食物的地步吧?
    仇由子静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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