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一过年,时间上对于王诩而言稍显奇怪。一个人在厨房内准备着年夜饭,无聊时随口唱唱新年的歌曲,烘托下气氛。圣诞歌唱完,觉得这歌曲不切合主题。于是,又改为唱《恭喜发财》,可没唱两句后,又觉得不合时宜。一来,认识的人中就算去恭喜,基本也没人能发财。二来,既没人给他送礼,又收不到压岁钱。
    或许无论年纪有多大,过年时,能收到压岁钱都是件幸福的事情。他自幼孤苦,上一世没享受过多久压岁钱的待遇,爷爷便去世了。这一世直接沦为孤儿,压岁钱恐怕此生与他无缘。想到这里,触景生情,心情也变得不好了。于是,自我调剂便唱起了《难忘今宵》。
    这歌有感觉,画面感极强。仿佛身临其境,在看春晚。王诩唱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他除了这前面的两句记得清楚,后面是些什么,已然是记不得了。
    不想,唱者无心,听者有意。当仇由子静听见后,狐疑的看着阿季,像是想从对方的表情中发现些什么。阿季以为女子是被夫君鬼哭狼嚎般的唱功所惊吓,只好尴尬的笑着。可这笑容却被仇由子静给误解了。
    夫人无缘无故的留她在家中守岁,而大人更是高兴的反复叫嚷着“难忘今宵”。
    呃...他到底在开心什么?
    仇由子静心头一紧。那香气扑鼻的味道中似乎暗藏着什么阴谋。她不由地联想起近来府衙中的流言。大人与夫人成婚一年有余,尚无所出。
    莫非夫人是...打算?
    想到这里,心脏扑扑地乱跳。随后,她怯懦的跟在夫人的身后,走进了厨房。
    “猜猜我是谁?”
    进入厨房后,阿季陡然蒙住了王诩的眼睛。王诩背对着她们,前方的灶台上放着一口油锅,热油在锅中翻腾,里面漂浮着金黄色的东西。那芝麻的香气扑面儿来。
    此时,王诩的手中扯着一张薄薄的面片。面片的形状是个标准的长方形,上面撒着芝麻。他微微的向后靠了靠,仰起头。嘴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
    “女侠?”
    “不对。”
    “女神医?”
    “不对。”
    王诩鼻孔朝天,一副无赖的模样,脑袋向阿季的肩上慢慢靠去。阿季由于双手蒙在对方的脸上,无法躲闪,只能任他蹭了过来。
    “阿季。”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仇由子静陡然一惊。看小夫妻打情骂俏的心情荡然无存。自从那日整理版籍资料,无意间看到那片竹简。女子便向府中的胥吏们打听名叫“阿季”的卫女。可得到的结果是,很多...根本无从查起。
    她与夫人都有北狄人的血统,因此身材高挑且五官深邃。仇由子静也曾询问过关于夫人的事情,有人说:
    “夫人乃姬姓,如今嫁给了大人,便是王氏了。”
    亦有人说:
    “夫人乃阿(屙)氏,是家中的幼女。”
    迷茫中,仇由子静听到阿季气恼的说道:
    “不对。”
    旋即,心中的迷惑散去。
    “呃...叫不出口...良...人。”
    夫妻间以“良人”相互称呼,在大周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王诩却觉得膈应,羞于启齿。倘若来到的不是春秋,而是汉唐时期,被妻子喊一声“郎君”,估计身子一抖,掉一地的鸡皮疙瘩。“良人”也有这样的效果。
    阿季松开了手,轻轻的推了推靠在她身上的王诩。王诩则一脸坏笑的转过身来,伸出大手,准备将手中的面片给这调皮的小丫头敷个面膜。然而,当瞧见阿季身后的粉衣女子时,表情瞬间精彩起来。
    “子...子静姑娘。你怎么来了?”
    显然话音中带着些不欢迎的味道。房间中的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阿季攥紧小拳头,在王诩的胸口上,轻轻打了一拳。正准备数落他两句,却嗅到奇怪的味道。少女吸了吸鼻子,瞧见王诩身后的灶台上冒起浓浓的白烟。急急的说道:
    “糊了!良人!”
    王诩猛地转身,看到油锅中的食物,已经变得焦黑。他连忙放下手中的面片,抄起一旁的长箸将那糊掉的食物一一夹了出来。
    突发的状况算是为仇由子静解了围。她随即走向灶台,弯下身,拿起一根干瘪的树枝将灶台下方的木炭向两侧拨了拨。锅内冒出的白烟也随着女子补救的措施,稍稍淡了。
    “大人!还是让婢子来做吧。您与夫人先回屋休息。”
    “年夜饭当然是要一起做,才有气氛了。”
    说着,王诩将砧板上切好的面片,小心翼翼的放入油锅中。不时,拿起筷子将那炸至金黄色的面食翻个身。阿季瞅着灶台一侧的竹篮,里面放着那些炸好的食物。于是,少女好奇的探出小手,“啪”的一声,她只是轻轻的捏了一下,那食物便碎裂开来。
    “不准偷吃。”
    王诩偏过头,在阿季的脑袋上敲了一记。阿季无辜的朝他望去,撇着嘴,模样甚是可爱。
    “这是何物?良人新做的吃食吗?”
    “麻叶。”
    其实,他也不知道麻叶是什么?更不知道麻叶的由来。只是记得,小时候爷爷总会在过年前炸好一大筐的麻叶。麻叶口感松脆,夹杂着芝麻,吃起来口齿留香,比薯片要好吃多了。似乎这是北方人的习俗,生活在南方倒是没见过谁家会炸麻叶。
    王诩拿起菜刀在那薄薄的生面片上,割出三道一拃长的纹路。长方形的麻叶看上去像是锻炼肱二头肌的拉力器。阿季经不住诱惑,趁着王诩不注意,从竹篮里拿起一片麻叶,赶忙逃离。少女藏在仇由子静的身侧,正好夹在子静与墙壁之间。她蹲下身子,对着王诩莞尔一笑。
    “良人不许小气,刚才都打我啦。这个算作补偿。”
    随后,她低下头,小心的将那麻叶掰开,递给身侧的女子一半。仇由子静一边接过食物,一边打量着王诩的神色。男子正无奈的撇着嘴,向二人看来。
    “喂!先去洗手啊。”
    仇由子静低下头,看到手背上沾染的炭灰。她在帮忙生火,兴许是无意间蹭到的。女子一脸窘迫的站起身来,将阿季分给她的半块麻叶放在砧板上。随后,走出厨房,打水净手。阿季也不好意思丢下对方,随即也放下食物,跟了出去。
    “夫人!婢子还是回去吧。大人他...不喜见到婢子。
    “没有啦!大人他很好的。你是不了解他。”
    不一会儿,两人回到了厨房。真是不了解啊。砧板上的食物已经不见了。此时的王诩满嘴油光,还悠闲的哼着小曲。阿季见状,气得说不出话来。
    “哈哈。笨蛋!”
    “你...你...”
    王诩得意的笑着,伸手去捏阿季红扑扑的小脸。趁机将手上的面粉抹了上去。随后,急忙缩回手,背在身后,关怀备至的说道:
    “好啦!别生气了。年夜饭要一起吃才有味道。不让你偷吃,是怕你吃饱了。一会儿便吃不下更美味的东西。生火的事情由我来做,你与子静过来帮忙包饺子。”
    他指了指一旁擀好的饺子皮,对着仇由子静浅笑点头。子静姑娘微微颔首,也不再拘束了。两人靠近那铺满面粉砧板,跟着王诩认真的学习包饺子。
    屋外的雪飘了一阵,便停歇了。村子里袅袅的炊烟先后升起。今日人们不约而同的早早准备起饭食。没有张灯结彩,没有锣鼓喧天,亦没火树银花,似乎提前半个时辰张罗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便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对除夕夜的诠释。
    申时过后,王诩推开厨房的木门,走了出来。他吐出口气,在油烟中忙碌了三个小时,着实有些疲累。王诩扬起衣袖,用手背抹了抹额前的汗。此时,厨房内的火光与天色一样,渐渐的暗淡下来。不久后,阿季与仇由子静先后跟了出来。三人站在屋檐下,面面相觑,不禁失笑出声。
    “呵呵...良人真像仇白头啊。”
    仇白头(白无常)在春秋的时期,还只是单纯的恶鬼形象,并没有被赋予可供欣赏的故事情节。大抵是人们臆想出来的。那些穿着白衣的人,自缢而亡后,变成恶鬼的可怕模样。王诩对这类光鬼陆离的故事也有了解。曾经腹黑的认为,这样无趣的鬼都能流传下来。一定是统治阶级为了避免治下百姓因困苦而自杀,逃避赋税。所以才编出这样的鬼怪来吓唬人。
    阿季的话,引得仇由子静也掩唇娇笑起来。王诩满头满脸的面粉着实滑稽可笑。
    “哼!是吗?”
    他摊开双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的抹了一把。然后,向毫无防备,笑得花枝乱颤的阿季与仇由子静的脸上摸去。阿季的半边脸立时遭了秧。
    “良人好坏。”
    “是吗?我可没夫人坏。”
    先前被王诩暗算,仇由子静便悄悄的告诉了阿季。做饭时,阿季大献殷情,没事就帮王诩擦擦汗,趁机把面粉涂抹回对方脸上。谁料,早就被王诩发现了,他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被拆穿后,阿季气鼓鼓的躲在仇由子静身后,扮了个鬼脸。
    “良人最坏。”
    王诩收回作弄阿季的左手。兴许是与少女嬉闹的太过投入,居然无暇顾及自己的右手。此刻的右手还摸在仇由子静的脸上。子静姑娘倒也奇怪,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当王诩意识到占了女子的便宜,这才猛地缩回自己的咸猪手。
    话说,这女子的脸还挺光滑的。王诩尴尬不已,向后退了两步。还好大周朝的女子都比较开放,没有被摸下脸就以身相许或是要死要活的举动。
    “呵呵...皮肤...保养的很好。”
    仇由子静满脸绯红,低着头没有吱声。王诩打了个哈哈。
    “吃饭喽!吃饭喽!”
    随后,一溜烟的跑回小楼中。阿季鄙视的翻了个白眼。感情夫君是等着她们端过去。
    “走吧!子静。”
    这顿年夜饭,可谓是丰盛到了极点。绝对是比食肆的菜色还要华丽。王诩夹起一只长相包子的水饺,蘸了蘸小碟中的松茸鱼露,然后轻轻咬了一口。紧接着,皱起眉头,看着阿季。
    “夫人!包子还是蒸的好吃。”
    不用想,一定是阿季做的。水煮包子...
    阿季偏过头与仇由子静对视一眼,二女笑的甚是奸诈。王诩又咬了一口,只听“嘎嘣”一声。牙齿险些崩掉。他呲牙咧嘴的从牙缝中掏出那坚硬的东西,放在手中一瞧。
    靠!居然是一枚铜钱。
    “喂!你是要谋杀亲夫吗?”
    “恭喜大人,富贵延绵。”
    两女同时扬起袖摆对着他,颔首施礼。随后,仇由子静解释道:
    “这圜钱只有一枚,大人真是好福气呢。”
    王诩一脸懵逼。细看盘中的水饺,发现包子也只有一枚。
    “呃...这福气真好。是有什么讲究吗?”
    “嘿嘿。子静说了,此乃馈问,是过年的习俗。”
    馈问?王诩挠了挠头,一副不解的模样。他与阿季过去一直在山里生活,不懂卫人过年的风俗。
    “馈问餽岁,酒食别岁,不眠守岁。这三样都是过年不可缺少的。”
    吃团圆饭,看春晚不睡觉,那馈问就是发压岁钱喽?
    于是乎,王诩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摇了摇头,从席间上站了起来,哂笑道:
    “胡说八道。富贵延绵,一文钱也做不到啊。你们等着,我去准备一下,好好馈问你们。”
    说罢,便举步向二楼的书房行去。
    王诩心里还是蛮开心的。虽说仅收到了一个铜板的压岁钱,但是二人的心意无价。他找来两块红色的绢布,以丹砂为墨,在上面写了四个小字“恭喜发财”。紧接着,又从案台一旁的漆盒中取出两锭黄金,用绢布包好。做完这些,他把那枚珍贵的铜钱收入木盒中,小心保存起来。
    不久后,王诩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他笑盈盈的对着阿季勾了勾手。少女眨巴着眼睛,靠了过来。
    “好啦!馈问开始。按道理是长辈给晚辈发红包的,晚辈要顿首答谢。不过我们三人年龄相仿,算是同辈,就以...颔首之礼相互祝福吧。”
    听完王诩的话,阿季起身,站在王诩面前,双手交叠于小腹,微微鞠躬颔首。
    “祝...良人...”
    阿季似乎不知道对方想要些什么,立时有些语塞。王诩笑着解围。
    “祝我们夫妻活到老,玩到老,吃到老。好吗?”
    少女点点头,接过夫君递来的压岁钱。她小心翼翼的解开那缠在一起的红布。
    “良人!妾身不需要金饼,您还是收回去吧。”
    “不可!这是有讲究的。长辈给晚辈压岁钱,是希望晚辈平平安安的成长,无灾无病。”
    压岁钱应该是这么来的。王诩隐约记得。一两黄金对于普通的五口之家可是大半年的收入了。少女连连推诿。
    “妾身自幼习武,又通晓医道,定然无灾无病。”
    “你这丫头!听话!快快收下。不然子静姑娘亦不敢收了。”
    阿季将压岁钱收回袖中,走到仇由子静身旁,推搡着女子前来领夫君的红包。王诩见女子不好意思,于是先开口祝福。
    “子静!祝你早日寻得姊妹,一家团聚。”
    “大人...”
    仇由子静接过王诩递来的红包,百感交集,连忙施礼答谢。
    “祝大人与夫人早生贵子,子嗣延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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