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号无缘。
    地藏王菩萨座下亲传弟子,与无常无我俨然同为无字辈。
    我翻开手中的通关文牒,文牒之上也赫然写着无缘的法号,也记载着这位所谓‘无缘’的圣僧的前世功德。
    而这位无缘圣僧的生辰卒年,竟是与我一模一样。
    鬼门关、黄泉路、恶狗岭、金鸡山、野鬼村、迷魂殿,来自前路各方世界的圣印皆错落其中,也代表着一路广开方便之门,畅通无阻。
    我轻抚通关文牒,阵阵金色的佛光随即从文牒的纸页间散发而出,凝聚成一个个金色的梵文,转而又隐入其间。
    这股佛力,精深而且淳厚,却又透着一丝微微的魔意。
    看着文牒上关于无缘的生辰卒年,又看着嵇康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我不觉深深皱起了眉头。
    嵇康所做的这一切,怎么看都像是事先就准备好了的一样。
    “琴圣大人,你可否告诉我,这袭袈裟这一法号,究竟是你的自作主张,还是来自他人的授意?”
    带着这一疑惑,我朝嵇康鬼帝问道。
    “缘不知何起,一往情深而不知所终,是为无缘。缘起缘灭,无缘否?缘之初矣!”
    此时的嵇康犹如神棍,他的话语让我倍感莫名,不知其中深意若何。
    一番唏嘘后,他朝我点了点头,“如你所料,这一法号这一袈裟这一通关文牒,并非本帝为你而准备,实乃地藏王菩萨亲自为你而留,随后借无我之手放置抱犊山中,等候你的到来。”
    地藏王菩萨……
    听了这个字眼,我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
    对于地藏王菩萨,我自是不陌生。
    他是三界之中,唯一一个自甘堕落,由极乐净土赴入阴间的菩萨。
    只因他看遍人间疾苦,不忍世人于苦难中煎熬,故而誓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于阴间的尽头开辟轮回之地,尽渡六道众生,拯救诸苦。
    无常、无我皆为真佛,皆为他座下弟子,我在这两尊真佛的口中,也不止一次听到关于地藏王的传说。
    可我今生与地藏王并无交集,也不知他与我前世有何联系。
    而他却早在我赴入抱犊山之前,在我与神荼郁垒爆发神明之战之际,让无我法师将这一身行头送入抱犊山中,送到了嵇康的手中,让我不禁倍感莫名。
    “琴圣大人,还请详说。”
    稍稍思量后,我朝嵇康说道,等着他接下来的回应。
    嵇康说道,“其实,我今日救你,不只是承彼岸之情,更是受地藏王菩萨之托。”
    “在你尚未赴入阴间之前,地藏王就已预言了你的到来,预言了你今日的苦难,特意命我随时出手相助。而‘无缘’这一法号,并非我临时起意,实为地藏王特意相赠。”
    听了这话,我豁然明悟。
    阴间的权力之争,看起来不仅限于酆都大帝与彼岸之间,置身轮回之地的地藏王菩萨竟然也参与了其中。
    嵇康卖的并不是彼岸的面子,而是地藏王的面子。
    他也并非两边倒的墙头草,而是在酆都大帝、彼岸以及地藏王三者之间轮流下注。
    我与地藏王未曾谋面,可他未卜先知,已早早看出了我的命数,让我心中无不诧异。
    “既然如此,不知可否安排我与地藏王菩萨见上一面?”
    然而,面对我的这一要求,嵇康摇了摇头,“抱歉,地藏王曾有说过,如若有缘,待到眼下诸事平定后,你便可与彼岸一道赴入轮回之地与他会晤;若是无缘,他将会为你的亡魂超度。”
    听了这话,我顿时惊掉了下巴。
    地藏王好歹是一尊菩萨,莫不成他和嵇康司马欣一样,在这场阴间权斗中,也是如墙头草的两面派?
    为此,我不曾再有追问。
    阴间的神也好佛也好,在这场权力争斗中,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观望,哪怕地藏王也同样如此,而我身为一个外来客,也无权指责他们的存世之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琴圣大人为我引路,带我前去酆都城,与彼岸相见吧。”
    多说无益,我索性搁下了关于地藏王的所有疑问,重新回归了正题。
    “这自然没有问题,不过还希望你切记,从现在起,你的身份是地藏王座下弟子无缘,而非灭世魔神林笙。”
    “放心,我自有分寸。”
    一番简单的言语后,嵇康不曾再有废话,当即带着已伪装成僧人的我离开了此间。
    可是,就在我们即将走出抱犊山一方地界之际,阵阵神力忽然在前方激荡而起,阻拦了我们的去路。
    神力涌动间,一道人影出现在了我们的近前。
    一眼看去,只见此人蓬头垢面衣着邋遢,有若沿街乞讨的乞丐。
    在现身我近前的刹那,他便已卧躺于一侧槐树旁,从腰间掏出一破旧酒壶,将其中琼浆玉液灌入口中。
    乞丐流民,阴间之中我早已司空见惯。
    可眼下这个乞丐浑身神力浑厚,与周围的天地浑然天成,其隐在修行与嵇康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在看到这个乞丐后,嵇康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不自然。
    抱犊山中,以中央鬼帝为尊,胆敢拦于此间路,让身为一代鬼帝的嵇康面露忌惮者,无疑是另一尊中央鬼帝。
    而这一尊中央鬼帝,正是周乞。
    关于周乞的来历周乞的身份,人世间记载无多,阴间之中也鲜有提及。
    我只知道在传说之中,在阴间的抱犊山中有两尊中央鬼帝,一尊为嵇康,一尊为周乞。
    嵇康乃琴圣,一曲广陵散在死前成天下之绝唱,人世间有着太多关于他的传说。
    与琴圣嵇康相比,同为中央鬼帝的周乞却显得太过籍籍无名。
    历朝历代正史野史中,皆对琴圣广为传颂,却鲜有人提及周乞的平生。
    只因他太过平庸太过无声,饶是历代史官知其名想为他著书立传,也无从提笔。
    而今他虽未自报姓名,嵇康也未有言语,可从那阵阵浑厚神力中,我还是第一时间判定出了他便是与嵇康共治于抱犊山的中央鬼帝周乞。
    一方鬼帝,以乞丐酒徒模样示人,无疑大跌眼界。
    “嵇康,此行何往?”
    一口浊酒入腹后,周乞打了个酒嗝,朝嵇康如是问道。
    “自然是前赴酆都城中。”
    “此僧乃何人?”
    “地藏王座下弟子,无缘。”
    “无缘之辈,无缘之途,此行既无缘,何故缘中求?”
    “只因众生皆苦尔。”
    “好一句众生皆苦,然众生未必明悟心中之苦,此僧亦未明悟缘中苦,何以谈及普度众生之苦?佛者,谬矣!”
    二者以古言相说,却是对佛门所言的‘缘’有着不同的见解。
    二人言语虽不多,但隐约中又充斥着一丝刀光剑影,抑或利弊权衡。
    “周乞,你且饮酒于此处,待我将此僧送入酆都城中,便与你抚琴举杯,一醉方休。”
    嵇康也不想与周乞鬼帝有多言,留下这句话后,便打算匆匆离去。
    然而,嵇康想要走,周乞却再度开口,“嵇康,你此生嗜好无多,一为抚琴,二为饮酒。而今你将琴收于囊,将酒拒于杯盏间,却欲护送此僧前往酆都,看来此僧来历非凡。”
    周乞虽然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但言语却是格外犀利,直接戳往要害。
    听了这话,嵇康深深皱起了眉头。
    “有何酒话你且直言,莫要在此指桑骂槐。”
    在周乞的这一番拐弯抹角中,嵇康终于有些不耐烦,朝他这么说道。
    “无话亦无言,只是想要稍微提点几句。”
    说话间,周乞往口中倒入了最后一灌酒,忽然起身朝我看来。
    “魔神,你身上佛性虽然深厚,但眼中杀性依浓,如此行于阴间路,极易露出破绽,势必连累我等,还望改之。”
    话落,周乞将酒葫芦枕于头前,有若没事人一般安然睡去,阵阵鼾声随即响彻而起。
    听了周乞这话,我的身体不禁微微一颤。
    周乞虽一副酒醉模样,可他还是一眼之中看出了我的来历,看破了我的身份。
    只是看破不说破,却又不忘朝我稍加提点了一句。
    对此,我当即意识到了自己伪装的不足,随即又将眼中潜意识的杀意收敛,宛然有若圣僧状。
    而嵇康原本难看到极致的脸色,此时也出现了一丝好转。
    他随即拱手朝向了正醉卧的周乞,“多谢提点,今日老哥哥欠你一份人情,日后我若能前程似锦,定不会忘记你我这千年来的同仁之情。”
    “同仁之情?不必了,听说奈何桥旁三生石外,孟婆最近又酿了一坛美酒,你若是真有心,且帮我取来,我所求无多,只需一瓢饮。”
    周乞半梦半醒,朝着嵇康挥了挥手,如是言。
    嵇康点了点头,“老哥哥此话,我自会记在心中,老哥哥还且此地休憩,我且去去就来。”
    话落,嵇康也不再理会这个酒鬼周乞,当即带着我起身离去。
    而我回头看了一眼周乞鬼帝,却见原本醉睡过去的他,不知为何又突然醒了过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莫名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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