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不少赏钱,说是为了下次讨个好彩头呢。”说着便瞄向唐木匠,看唐木匠似在走神,不悦地伸伸胳膊,似无意的拍了唐木匠一下,嘴里哎呦一声:“我这连续忙了三天,又一夜没睡,老胳膊老腿的酸死了,可得早点回家躺着去。”
    唐木匠被拍回了神,方记起,他一直忙着劝大夫进产房看妻儿,还没来得及给稳婆红包,赶忙示意稳婆等等,自己匆忙跑进了屋子。唐木匠进了屋,看着上了锁的木盒,眉头深皱,打开柜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又往里添了二十文,出了屋子。
    稳婆看到唐木匠手中的红包,眼睛一亮,正打算伸手拿,唐木匠却犹豫着抬高了一下,唐木匠个子比稳婆高得多,就算他不刻意抬,稳婆都得仰头看,现在她也不好意思伸长手够,只得看向唐木匠。唐木匠声音却有些软,道:“婶子,你给孩儿他娘接生的时候,可曾看到一个木盒,里面……”
    稳婆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没等他话说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尖声道:“唐大,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怎的,我张翠花做了半辈子的稳婆可从来不能拿别家一针一线,我辛苦了一夜,拼死拼活把你媳妇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居然怀疑我偷你家东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说句难听的,你家啥情况村里谁不知道,我虽然是个回娘家守寡的落魄姑奶奶,可赚得比你家多多了,你家这点钱,我还看不上呢。人张老爷家的儿媳妇也是我接生,人家屋里连尿壶都是金的,他家怎不说我偷东西呢,哎呀,我的命怎么这苦,村里一个外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大家可得评评理……”
    唐木匠没想到就一句话就捅了马蜂窝,心里后悔得要死,连忙拉住稳婆安抚:“婶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肯定不是您偷的,我就是问问有没有看到别人拿,您的名声可是村里有名的,我要真这么想您,就让我天打雷劈。”
    稳婆不罢休,不依不饶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话都说出口了,拿证据啊,你搜,搜啊,看你婶子偷没偷?”
    稳婆是村里一个嫁出去的姑奶奶,生了两个女儿,后来守了寡,被夫家排挤,她又不愿再嫁,就回娘家守寡。刚开始几年很是受了些欺负,后来做了稳婆,赚的多了,女儿也长大了,日子才好过些,后来两个女儿嫁得都不错,在夫家生了儿子站稳脚跟,就想把老娘接过去安置,住得近也能多照顾些。她就想着再做唐家这一次,之后去闺女那享福,哪想就这最后一次就被人扣屎盆子,自己守了半辈子的寡,做了半辈子的稳婆,攒了半辈子的名声,怎能晚节不保?这样命运坎坷却活得坚强的女人,哪是好惹的,加上人家是节妇,村里大部分年轻人都是她接生的,很有威望,在张家看热闹的人立刻把矛头指向了唐木匠。
    这稳婆说着便把自己身上的零零碎碎全都抖了下来,扯着唐木匠,让他仔细看,唐木匠被闹得灰头土脸,还是稳婆看大家都是真的相信她,唐木匠也真认了错,名声也不好了,见好就收,收拾了下,拿了红包利落走人。
    唐木匠被这一连串的闹腾打击得不轻,也不管别人零碎的话,涨红了脸把村里人送出门,他不明白,怎么好好一个喜事闹成了这样。
    盒子里少了的是那个簪子,他当时拿了几个银裸子就急急忙忙出了门,盒子没锁他记得,有没有放回去就记不清了。他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况,他走的时候,屋里只有稳婆,可稳婆的人品不错,名声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他十分犹疑,本都不打算问稳婆了,可在最后给红包的刹那,看到稳婆看红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唐木匠蹲下身,抱着头,脸热的发烫。他本就是常年给人做活的,若是在富贵人家,卑躬屈膝更是常事,这让他有些懦弱怕事,可也让他更加善于察言观色,也许唐云就是继承了他这点。所以他肯定,刚刚看稳婆的样子,绝不是心虚,而是真的没偷。那到底是谁偷了?
    当时不在家的三兄弟不算,正在生产的唐大嫂不算,唯一的外人稳婆不算,唐木匠不得不怀疑只有六岁的妞妞了,又想到唐大嫂出事不就是因为妞妞偷钱么,可是,一个六岁小女孩真有这么大胆量么?她拿了藏哪?上哪花去?况且当时她的娘亲正在生死徘徊,她还有心情偷钱?
    唐木匠刚刚鼓起的勇气被稳婆折腾得一丝不剩,更何况他也不想在妞妞娘拼死拼活为他生下儿子,昏迷不醒的时候,逼问一个小姑娘。只得按捺下来,可是那簪子值的钱不是一个小数目,每每想到这,唐木匠就如鲠在喉般难受。
    此时的妞妞早在唐木匠出门的时候,就跑出了屋,偷偷摸摸地不知拐哪去了。唐宁也出了屋,开始他还没想那么多,肚子饿了,进厨房找东西吃,刚吃了一口,就听院里稳婆闹了起来,听到偷这个字的时候,他就想起那个木盒,脑子转了几个弯,想明白关键,连忙向印象里妞妞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明白一天一夜的时间,足够妞妞找个地方把东西藏起来了,他赌的是,妞妞当时躲在柜子里,唐木匠背对着她,她肯定没看到唐木匠变了脸色,只听到唐木匠打开盒子却像没什么事一般,六岁的小孩不懂掩饰,做贼心虚的她肯定会去藏的地方看看。
    可惜,等唐宁找到妞妞的时候,只看到她靠在一棵大树下,唐宁冲过去,揪着妞妞怒道:“拿来,把东西交出来。”
    妞妞脸上慌乱,嘴里却还是说:“什么东西?我没拿?”
    “木盒里的东西,是我娘留下的,给我吐出来,否则我就告诉爹爹。”唐宁气得脸色通红。
    妞妞面对唐宁就从没软过,这回心虚之下更加蛮横:“你哪知眼睛看到我拿了?说没拿就没拿,你杀了我也没有!”说着使力挣脱开,跑了几步。
    唐宁发狠追了上去,扑倒妞妞,死拽着她,妞妞也恼了,不停扭动,使劲踹唐宁。两人扭打起来,从远处看就像两个小肉球滚来滚去,村里路过的人看了都哈哈一笑,也不拉架,自顾自的干活去了。
    唐宁正想要不要使出跆拳道揍丫几下,就被外面伸来的胳膊推开,他滚了几滚,爬起,看到坏蛋得意的冲他笑:“唐宁,怎么你后妈刚生了个小子,就欺负人家闺女了?还是你爹向着你后妈的儿子,不疼你了,你眼红了?你说,我要是告诉你爹,会怎样?”
    唐宁怒火中烧,恨恨盯着坏蛋,突然邪邪一笑:“怎么,上回还没被打怕,这儿离河边可不远,要不要去河里洗个澡?”
    坏蛋一看唐宁笑就心里发毛,想到那天生不如死的感觉,骨子里对唐宁的惧怕又冒了上来,他本还以为带几个家丁壮胆就好,可那种惧怕发自内心,与其说是惧怕唐宁,不如说是怕那种感觉,他虚张声势地说:“你一个男子汉,居然欺负一个小姑娘,真让人瞧不起,我就带着她去找你爹,你爹不是疼你吗,不是说你乖巧吗,今儿就让他瞧瞧你有多……坏。”――可怜的文盲,想不出形容词。
    唐宁盯着趴在家仆身上冲他得意的妞妞,阴测测地想,我巴不得你告呢,到时看谁吃亏。
    唐宁到底没等到坏蛋的告状,应该是妞妞说了什么哄他不告的,那丫颜控,妞妞长得不坏,好哄的很。他又去那树下转了几圈,并没有挖坑的痕迹,只得悻悻放弃。后来,唐云知道了首饰被偷之后,怒发冲冠地要去找妞妞算账,被唐宁拦下,如果这时候欺负妞妞,唐家名声就更坏了。唐云只得去那树下搜了又搜,还是没找到什么东西。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下去,唐大嫂开始坐月子,自从那日稳婆闹过之后,唐家被村里人冷言冷语了好长时间,连张二狗家的都不来看好姐妹了,孩子满月那天也没人来,就家里几人吃了顿饭,唐木匠起了个小名叫栓子。
    唐木匠到底是没忍住,这几日他接的活少了不少,家里银钱吃紧,他心情不好,更加心疼被偷的簪子,终于忍不住当着唐大嫂的面问了妞妞,他以为这样是光明磊落,可却害惨了妞妞。
    妞妞偷东西,唐大嫂并不知道,她本来就因为妞妞害她难产不能再生的事心里别扭,加上她身体还没恢复,又要日夜照顾体弱的儿子,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唐大嫂可谓是耗尽心力,所以对妞妞也就不那么上心起来,妞妞自己心虚,面对如此大的落差,也没闹腾,心里却还是有些埋怨母亲重男轻女。
    所以,当唐木匠问妞妞有没有拿簪子的时候,唐大嫂非常震惊,不仅是因为女儿偷东西,更多是因为女儿偷了东西却没告诉她,女儿不和她一条心了,唐大嫂又恼恨又心酸。即使如此,她还是不遗余力地替妞妞开脱,哄得唐木匠相信是外人趁机闯进来偷了东西,反正当时屋里只有她和稳婆,他们家又和稳婆闹翻了,有谁进来还不是她一句话。唐木匠听了也更愿意相信是外人偷了东西,毕竟谁都不想闹家贼不是,他羞愧地和唐大嫂道了歉,心里更气那偷东西的人,只是这点事又不好告官,弄不好到最后簪子没拿回,还亏了打点衙役的钱。
    妞妞的簪子还是没保住,被唐大嫂软硬兼施地逼问出了下落。加上唐大嫂难产的事,母女俩落下了心结,但毕竟是亲生女儿,唐大嫂还是原谅了女儿,妞妞也心怀愧疚。所以两人还是亲昵非常,但到底不如从前了,有些裂痕,即使是亲骨肉,也是不能修补的。
    ☆、第二十章 希望
    又是一个飘雪的季节,唐宁看着窗外静静飞舞的雪花,去年冬天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转眼,他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他经历了很多事,从刚来的迷茫,忐忑,愤懑蜕变成了现在的无奈,温暖和坚强。
    一年多前,他还是一个关在象牙塔里不知世事的单纯学生,现在的他却是经历了生活的艰辛,人心的莫测的穷人的孩子。一年多前,他孤僻清高,不争不抢,别人抢他的他也会不屑理论,仿若冰雪做的人,冷漠得没有人气。如今的他傲骨仍在,却成了会撒娇,会生气,会哭泣,为了亲人会努力付出的孩子。如果前世的父亲看到这样的他,会不会感到欣慰,母亲会不会高兴,哥哥会不会和他多说几句话……
    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金黄小球“噗”的掉到地上,在唐宁脚边委屈地蹭啊蹭。唐宁回过神来,关上窗户,爬下桌子,弯腰抱起小球,乐呵呵的说:“自己睡觉没躺好,掉地上也是活该。”说着点了点小球湿漉漉的鼻头,拿起桌上的湿布,一点也不怜惜地狠狠擦了小球的小爪子几下,“以后可不能随便趴地上,要不然晚上不让你躺炕上睡觉。”
    这小球是个刚断奶的小狗,性别女,大名球球,是唐云在德柱家拿一个山鸡预订的小狗。当初唐云接到狗妈妈生了的时候就带着兴冲冲的唐宁去挑小狗,唐宁在一篮子肉球中一眼就看中那个有着温暖的金黄色的细毛的球球,唐宁认为有这种颜色的狗狗肯定是温暖忠诚的,最适合给程姐姐作伴。唐宁兴奋地想着明天怎么让狗狗出现最让程姐姐高兴,学堂马上就要停课了,得抓紧时间。然而,城里长大的唐宁童鞋显然忘了狗狗也要吃奶的,没有实现目的的唐宁闷闷地回了家,闷闷地被自家先生看笑话,闷闷地熬到了停课,闷闷的在家看书写字。直到唐云抱着球球回来,他的郁闷才一扫而空,乐此不疲地投入到给球球洗澡梳毛的事业中去。
    球球的到来冲散了家里几个月来的沉闷抑郁,至少唐宁兄弟看到球球心情都不自觉地上扬。球球不是一个活泼乱动的狗狗,它总是安安静静的趴着睡觉,但是当它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唐宁时,唐宁居然就能意会它的意思,或撒娇,或委屈,或指责,或开心。
    唐宁最爱干净,他喜欢抱着球球睡觉发呆,自然不能让球球在泥地上滚得脏兮兮的,更加受不了球球到处乱拉乱尿。球球很聪明,在被唐宁洗了几次“生不如死”的澡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在固定的地方解决生理问题,爪子在泥地上沾过后,还会跳上桌子,找到自己的小浴巾蹭蹭爪子。每次唐宁看到球球这样,总是忍俊不禁,感觉自己不是在养小狗,而是再养一个小孩,事实上他心底觉得球球比弟弟可爱多了。
    唐大嫂把栓子当宝贝似的宠着,比之妞妞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从不让栓子出房门,有意无意的躲着唐宁他们,如果他们想看看弟弟,她都会在旁守着,尤其是球球来了之后,唐大嫂像防贼一样防着球球。几次下来,唐宁兄弟也觉得没意思,也不去东屋了,把球球关在西屋,反正外面天冷,球球刚断奶,出门也受不住。本来唐宁看唐大嫂着紧栓子的样子,怕她又会宠出一个妞妞,他还打算好好教教这个弟弟,让他将来读书明理做好人呢,可看唐大嫂那样,只得先放下心思,打算等弟弟记事再说。
    今年冬天过得比去年舒服,唐木正式出师开始打大件家具,唐云这一年打的猎物零零碎碎加起来也赚了不少钱,唐大嫂生产花的钱又用的唐宁亲娘的遗物,因此,今年年货的置办比去年轻松得多,柴也足够,还买了不少碳存着,两个炕足可烧一个冬天。
    看起来家里的境况似好了不少,可是栓子从出生到现在才几个月就病了两场,唐大嫂只相信上次那个大夫开的方子,不知那个大夫是不是听徒弟说了什么,对唐木匠倒是很客气,唐木匠求他看病也不推辞,给的诊费药钱也没有上次那么夸张,即使如此,家里还是花了不少钱,而且唐宁听唐木匠的口气,来年要修整院子,在院子里挖口井,方便唐大嫂带孩子干家务,还要在院子后头加盖一间杂物房,把原来的杂物房收拾出来给妞妞住,毕竟妞妞也七岁了。这样算来,家里还是没什么余钱,要是栓子再多病几场,估计家里就要出去借钱看病了。
    唐宁不想遇到这样的窘况,没办法,他是给穷怕了。于是他又开始苦思赚钱的法子,但是想来想去他还是只会油画,可能他内心深处也不想放弃油画,油画是他前辈子的寄托,他花了七年心力在上面,他脑子里不停回放当初启蒙老师给他讲的第一次课:“油画具有极强的表现力,他通过明亮的色彩和逼真的画面,让观者产生愉悦感和幸福感。”
    古代的主流画派大部分都是追求画意、画境这样玄而虚的境界,就算工笔画着重于形似,不过它的最高境界还是落笔有神。唐宁现在也想通了,他并不求主流的认可,他只求能赚钱就好。那些名画普通老百姓其实并不懂欣赏,也许油画更能让他们喜爱,可是他们不会有闲钱买这些东西。有闲钱又可能喜欢油画的,只有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或者有钱没处花的土财主吧?不过比起唐宁画的,可能人家更爱从海上来的不穿衣服的圣母。难道他也得画那样的圣母?唐宁打个哆嗦,赶紧摇头。
    他喜欢画静物风景或者一些色彩明亮欢快的画,这样的画都有谁喜欢呢?唐宁脑中自然而然冒出了少女俩字,前世的小姑娘都爱可爱美丽的油画,这里的少女一般都养在深闺,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有些家教严格的可能连自家大门什么样的都不清楚,那么他画一些可爱的动物或者漂亮的风景肯定能卖的动。
    唐宁心里有些激动,然而深想下去却发现,卖给少女执行度太低,他根本见不到那些小姐,人家也不大出门逛街,而且如果他画的比较大,哥哥们背着大木板去镇上也非常不方便,如果是画在布上成本又比较高。
    唐宁突然想到的拼图,拼图可以把木板拆成小木片,放到盒子里携带方便,而且闺中小姐时间多的是,拼图是最适合打发时间的玩具,如果画面正常家里也不会反对,而且她们拼完了还可以给姐妹分享,很能长久做下去,至于怎么卖,就看二哥的了,就当是给他做生意练练手。
    唐宁为自己想出这么个主意洋洋得意,精致的小脸上浮现出希冀的神采,他立刻奔向杂物房,门“砰”的一声合上,留下不明所以的球球为主人抛弃自己而委屈,突然,它耳朵一竖,小脑袋一抬就看见自家主人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手上拿了个小木板和碳条。
    唐宁用布卷着碳条正准备下笔,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决定画什么,他皱眉思索,眼神下意识地搜索四周,最后扫到好奇盯着他的球球,眼睛一亮,这不是现成的可爱小东西么。他打开窗户,找了个光线充足地方放下球球,把它摆成平时睡觉的姿势,然后拿出主人的威严“威逼”可怜的球球睡觉。球球虽然不明白主人的举动,可还是听话的闭眼装睡。
    唐宁深呼吸了几次,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拿着碳条静静画起来,渐渐地,他找到了前世画画的感觉,仿佛周遭一切不存在般,世界只剩下他的画布和对象,笔下的球球随着碳条的舞动被勾勒了出来。线条不多,只是一个大体形状,一会就好了,他觉得这画的亮点的是球球那身细细软软的绒毛,要把那种毛茸茸的感觉画出来,素描稿是不行的,还得靠具体上色。唐宁又看了看素描稿,觉得只画一个球球有些单调,便又上面勾勒了几朵牡丹花,好似春日玩闹累了,调皮的小狗躲在牡丹花叶下偷偷睡懒觉。
    冬日白天短,等唐宁打好素描稿,外面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唐木和唐云这会也回来了,今年唐云不用上山捡柴,按理可以呆在屋里偷偷懒,可唐木匠出去做活总坚持带着唐云,让他跟着学学。稳婆那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流言就是这样,没人搭理的话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于是找唐木匠做活的人又多了起来,农村的人总爱在猫冬的时候打嫁妆,一来手里有闲钱,二来,冬天有时间办喜事,三来,也是讨个过年的喜气。
    唐宁睡觉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两个哥哥,说完心里有些忐忑,上次那件事没啥结果,两个哥哥虽然没说什么,却不知这次他们还支不支持自己。谁知,唐木和唐云却十分赞成他的计划,觉得这个计划十分可行,唐云连买家都想到了,就是那郑老爷家,再说他们也知道家里将来花的钱只会越来越多,挣钱成了目前最迫在眉睫的事。
    有了哥哥们的支持,唐宁作起画来更有底气,幸好球球和牡丹用的颜色都不是什么偏僻的颜色,家里现存的颜料正好凑合,上次用剩的亚麻油还在,颜料都放在小瓷瓶里密封着。
    十天后,一幅鲜活的春日小狗酣睡图便大功告成,唐宁一共画了两幅,一大一小,十分相似。小一尺见方,留作样子,大的二尺见方,留着拆成木片。唐木和唐云看了都啧啧称奇,都说和真的一样,连球球看着那画都龇牙,显然它不认得自己,把那睡觉的懒家伙当成了竞争对手。
    唐木按照唐宁的要求,没几天就把大木片切成了大小一致几百片,唐木还没什么把握能把木片切成前世那种凹凸相嵌的形状,所以只能先切成正方形。切完以后颜料有些磨损,唐宁又挨个修了一番,每片又刷了层植物油,权当开光油用。他让唐云先拼了一次,虽然耗的时间较多,不过总算成功了,虽然摆起来容易移位,一些颜色相近的卡片容易摆错而难以察觉,不过这才是第一次,以后会慢慢改好的,看古人那精雕细琢的木雕,前世那种拼图形状真是小意思。
    待木片晾干后,唐宁把它们小心放进一个四周雕花的盒子里面,依次摆好,上面压上样图,盖上盖子,大功告成。
    年前最后一次赶集,唐木匠带着自家三个儿子一同去了镇上,这回出门,三兄弟心里都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像那些要进考场的学子一般,事实上这次他们真的是要面临一场考验――卖掉他们第一个拼图,如果成了,以后他们会赚更多的钱,怎能不让人兴奋。
    到了镇上,唐云拿着猎物对唐木匠说:“爹,今儿事多,不如我们分头做事吧,您带着猫儿去买年货,我和大哥把这些猎物和板凳卖了吧?”
    唐木匠略一考虑便点了头,“卖完了到裁缝铺那等我,我给你们每人订了件衣裳,说好今儿去拿的。”
    唐云高兴的应了一声,拉着唐木左闪右闪地消失在人群中。唐木匠看着唐木背后挂着的山鸡渐渐不见,低头哧了一声,“臭小子,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么。”
    唐宁耳朵尖,听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唐木匠,唐木匠哈哈大笑,弯下身抱起他,高声道:“走,爹爹带你玩去,给你买好吃的,就不给你那两个淘气的哥哥。”
    唐宁趴在唐木匠肩膀上看着他买对联、挂钱儿、灶王爷、财神爷,心里又冒出个念头,也许明年过年的时候他也可以画灶王爷、财神爷卖,画的逼真点,卖给富贵人家肯定能赚钱。他还可以拓展业务,画观音像、老君像、福禄寿、玉皇大帝、王母娘娘……
    被冬日阳光照得暖洋洋的唐宁昏昏欲睡地眯起眼,心里不停地把天上神佛扒拉来扒拉去,时不时地被唐木匠颠几下,颠地他心里冒出一串串幸福的彩色泡泡……
    【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四年
    五更的邦子刚刚敲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周围一片死寂。
    黑暗中,忽然亮起一抹昏黄的火焰,原来是一双纤纤玉手擦亮了火折子,那手把火折子慢慢靠向烛芯,动作中带着熟练的优雅。明亮的烛火随着手的主人,慢慢移过重重叠叠的卷草纹窗棂,越过白釉镂空的雕瓷梅瓶,最后灯座轻轻扣在镶着半人高西洋镜的梳妆台上,虽然声音很轻,但在这针落有声的屋子里却格外清晰,震得跪在地上的人微不可查地一抖。
    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天还没亮呢,有什么大事值得你宁可打扰本宫安寝也要急急来报?”声音虽轻,却带着股上位者的威严。
    跪着的人头埋得更低,恭敬道:“回禀主子,刚刚渭一快马来报,他手下一当铺收了一个莲花金簪,金簪上不仅刻有御制年号,莲心中还有主子名讳,似是主子寻找之物。”说着,便掏出一小木盒,高举头顶。
    “快,拿来给本宫看看。”威严的声音强按激动。
    那双纤纤玉手连忙接过木盒刚转身,就被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抓过,微微颤抖着掀开盒盖,里面躺着的赫然是唐宁当日见过的母亲留下的簪子,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拿起簪子,木盒从手中滑落却不自知,她只顾攥着簪子来回抚摸,
    “是我的没错,原来,原来她真的没死,十二年,十二年了啊,婉儿她,我的婉儿在哪里?快,快说!”声音的主人再也支持不住,站起身快走几步到那人跟前,厉声追问。
    那人半点不敢抬头,只盯着眼前那双精美绣鞋上的东珠,嘴里急速道:“当簪子的是一二十五六的村妇,相貌平常,渭一的人跟着她到了渭海城仓平县下一个名为张家村的地方,她是村里一个木匠的填房。”接着他便迅速把木匠家的情况说了一遍。
    还没说完,刚说到那木匠带回来一个极美的女子,娶了她做了第二任填房时,便重重挨了一脚,
    那成熟的女声里的威严荡然无存,带着几分凄厉道:“不!怎么可能,婉儿怎么能嫁人,怎么能嫁给一个村汉,她,她可怎么受得了……她现在怎样?在哪?我马上派人去接,不,我亲自去,添香,备马!”
    那双纤纤玉手的主人,就是添香,连忙拉住她:“主子,您别着急,不差这一刻,怎么也得问清楚了地方啊。”说着便赶紧催促地上跪着那人。
    此时春寒料峭,那人背后却汗湿了一层,斗大的汗滴从额头低落,他顾不得擦拭,他知道接下来说的将会引起狂风骤雨,却不得不说,只得硬着头皮道:“那极美的女子次年怀孕,年后产下一子,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却难产而亡。”
    屋里静了一瞬,所有人却都如同过了一辈子般。
    “不――!”
    一个仿若从地狱传来的痛苦尖叫刺透了屋内另外两人的耳膜,震开华美的窗棂,破开了黑沉的云层……
    此时,千里之外的一座小山峰上,一个穿着青色棉直裰,身材瘦长的小少年却心情愉悦地迎接破晓的第一线阳光,他琉璃般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边,看着蛋黄般的朝阳跃出地平线,温暖的金黄迅速驱散了黑夜的阴冷,山下宁谧的村庄瞬时显现出来,身边的小树舒展着腰肢,小动物也睁开了迷蒙的双目,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唐宁深深吸了口清晨清新的冷空气,凝神注视眼前的木板,拿起笔,这次他一定要画出这种感觉。虽然前几日雪已化完,正是天气转暖的时候,可这山顶的风还是吹得唐宁衣襟猎猎,手迅速红肿起来,他却浑然不觉,依然沉浸于画的世界。
    自从四年前先生看了他画的苹果之后便开始教他国画,先生教的非常严格仔细,从拿画笔的姿势到下笔的手法再到调墨的浓淡,无一不细。唐宁学得很好,从最简单的虾开始,画的都很像,但也仅是像而已,用先生的话说就是有灵气却少画意。唐宁为此烦恼了好长时间,先生却不着急,也没有像写字一样要求他画三遍,唐宁有些疑惑,先生却说:
    “画意可遇而不可求,自古大家的画意无一不是从极致的磨练中得来,或家逢巨变、或自身落难、或求而不得,至不济,等活到极老时有了一生积淀,画意自然跃然纸上。”
    这番话先生只当寻常教诲,并不在意,可唐宁却深有感触,他想到前世一句话:量变产生质变,想到了梵高割耳。他好似有些理解了,任何一件事做到极致便会产生不可思议的效果。他想把这个理论用于他的画技,既然油画追求形似,他就追求极致的形似。他曾经问过先生什么是画意,先生答你见过便知,他黑线,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先生不耐道:“你看那旭日东升、残阳西落有何不同,若画于纸上又有何不同?”
    自那之后,唐宁便每日早晚必画朝阳或是夕阳,阴雨天在家里画,晴朗天去山顶画,他想通过油画做到和他所见一模一样,若做到极致,是朝阳还是夕阳一看便知,他想那便是意境了吧。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唐宁想追求形似仅仅靠他的画技是不成的,颜料的颜色、油透明度、画布的吸油度等等都是制约他画法的存在,所以这四年里,他一直尝试着不同的材料,处理方法。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画越来越鲜活,如今他的画在仓平县内也小有名气。不仅少女爱他画的拼图,老人也爱他画的观音图或是寿星图,画的价钱自然越来越高。
    不过他画的最多的还是朝阳图,不管是朝阳还是夕阳,对外都宣称是朝阳图,他一直在等某个人拿着画跟他说,“你画错了,这是夕阳图”,可惜目前还没有人这么质疑过。
    天光大亮,唐宁遗憾地收起还没完成的画,收拾收拾准备下山上学。刚走几步,一个细小的身影突然从后面扑到他背上,唐宁哈哈一笑,道:“我就知道是你,一直躲在那草丛里,终于藏不住了把?”说着伸手把背后的细爪子拍下来,球球委屈地躺倒地上求抚摸,要是换成四年前她还名副其实的时候,也许这动作还有几分憨态,可现在她早已长大,样子和普通的农村的狗一样瘦骨伶仃的,这动作就显得有些滑稽。不过不管她长成什么样,在唐宁眼里都是他的球球,况且球球极通人性,非常招人喜欢。
    说球球是唐宁的球球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几年前就把球球送给了程姐姐,程姐姐收到球球时,惊喜非常,差点发病,为此先生发了好大脾气,险些把唐宁逐出师门。唐宁自己也后悔不已,幸而程姐姐并不因此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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