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定要娶填房的,若能有个人从中说和,你妹妹嫁过去做填房不是更好,到时咱三家不就合成一家了么?再说唐兄是重情之人,夫妻之情是情,你和唐兄朋友之谊就不是情了么?”
    金永福听了有些心动,“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乡试结果还没出来呢,等有了结果再说也来得及。”
    “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等唐兄中了举人……”
    唐宁没有继续听下去,刚刚的好心情早被钱文博话语里的市侩驱得干干净净。
    钱文博是商人,算计得失他能理解,况且他和钱文博又不是很熟;令他失望的是,听金永福的语气,居然也是把他当做一件有利可图的商品,钱文博几句空话就能煽动他。
    更让他伤心的是,钱文博几次提到程姐姐身体不好,话语里满是巴望她早死的意味,金永福居然无动于衷,他还当他是朋友么?
    下午,金永福果然来找唐宁了。
    唐宁面无表情听完,忽然道:“金兄,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好友,可你是否还当我是朋友呢?若当我是朋友,岂会不知我是绝不会纳妾的。既然你知道我不会纳妾,那又是为了什么来劝我的呢?”
    金永福想辩解,却哑口无言。
    唐宁叹口气,语气诚恳道:“金兄,你总觉得赵兄与你相差很大,可我却觉得你们都是一类人,你们都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人。金兄当初虽然考取功名之心甚切,却从没想过投机取巧,一直都踏踏实实做文章,如今,金兄依然勤奋,可心却乱了。”
    “有句话,我当金兄是知交才会说,不是自己的终究不会属于自己,若是强求,最终会失去更多。”
    唐宁看金永福脸色不好,似有所动,正想开口,却听外面一个小厮激动喊道:“唐公子,卫国公府来了个帖子!”
    唐宁只得把话咽回去,开门接过帖子,是夏侯淳邀请他出去吃酒,后面还加上了金永福和赵谦的名字。
    唐宁把帖子递给金永福,金永福接过一看,脸色瞬间转亮,激动道:“还是子安有脸面,我这次是沾了子安的光了。”
    唐宁欲言又止,最终没有继续开口,该说的他都是说了,听与不听都是金永福的事,反正他是尽到朋友的责任了。
    晚上唐宁三人依约来到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此时,整个渭海城,就属这片最亮最热闹,唐宁环顾四周,有种夜游魔都城隍庙的奇异感觉。
    忽然,他觉得不对劲,拽拽金永福,“金兄,有些不对啊,这里真是酒楼么?”
    “飘香楼是渭海最大的青楼。”金永福黑线。
    唐宁无语,飘香楼听起来更像饭馆的名字好不好,话又说回来,城隍庙当初也是妓院啊。
    旁边赵谦听了也不自在起来,正想走,却见对面夏侯淳锦服华袍,众星拱月一般走了过来。
    唐宁一扫他身后,嘴角一抽,请几十个秀才逛妓院,估计也只有夏侯淳能做敢做了。
    夏侯淳笑眯眯看向唐宁,“唐兄第一次来渭海,怕是还没见过渭海的美人吧,今日,我就领唐兄见识一番。”
    明明很猥琐的话,从夏侯淳嘴里说出来,却硬生生多了股子豪爽劲。
    “多谢夏侯兄美意,只是在下新婚燕尔,家中娇妻正翘首以盼在下回家团聚,在下怎可自己自在逍遥?”
    这边正说着妻子,那边钱家的小厮就冒了出来,递出一封信,“唐公子,刚刚收到你家中急信……”
    唐宁心中一跳,就怕程姐姐出事,他连忙抢过信,取出一扫,原来是程姐姐怀孕了。
    唐宁先是松口气,随即又疑惑,他有做防护措施,怎么没用?他拧眉对着夏侯淳一拱手:“夏侯兄,在下刚刚收到家信,内人有喜,在下心中甚忧,这就回去收拾,明日启程回乡,恕我不能陪夏侯兄喝酒了。”
    说着便匆匆离去,赵谦见这情形,也拱了拱手,追着唐宁而去。
    “什么人哪这是,说走就走,浑不把夏侯兄放在眼里,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呢。”一人早就不满夏侯淳对唐宁另眼相待,此时立刻抓住机会落井下石。
    周围的人也跟着嗤笑一番,金永福却默默跟在后面,不笑却也不辩解。
    夏侯淳不在意地摆摆手,暗想,我说他怎么不愿意画春宫呢,还以为是顾忌名声,原来是惧内,看来我不娶妻是对的,不过妻子怀孕该喜才对,怎么会忧呢。
    七天后,唐宁快马赶回张家村,一路直奔自家院子。
    秋高气爽,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空气中却开始带着丝丝凉意。
    程姐姐正笑意盈盈地坐在院子里看小桃在树上摘梨,看到唐宁推门而入,她的笑意凝在脸上,渐渐转成不可置信,随后笑容更大更亮,苍白的脸上满是幸福的光彩。
    唐宁扔下行李,上前蹲在她的身前,握住她的手道:“我回来了,你有了身子怎么不回去歇着,天气开始转冷,小心着凉。”
    “我哪有那么娇贵,吕伯伯也让我多晒晒太阳呢,就这一会,没事的。宝宝要到明年夏天才生呢,你何必着紧回来,爹爹说放榜之前正是交友的时候呢,难道你等不及了?”程姐姐似喜似嗔道。
    唐宁却隐有忧心,笑得很勉强,“可是你的身子,若你因此有什么不好,我宁可不要孩子。”
    程姐姐收敛笑意,目光飘远,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相公,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身体,爹爹也不愿我生下宝宝。
    可是,你知道么,其实在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的时候,我也怨过母亲,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受苦,我每日呆在沉闷的房间里,看着别的女孩子跳绳踢毽子,也想过不如就这么死了吧,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呢,说不定我还能早点投个没病的胎,重新来过。
    然而,我还是撑下来了,因为爹爹需要我,我只要看着爹爹的眼神,就知道我在爹爹心里有多重,所以我撑下来了。也幸好我撑了下来,才能遇到相公你,我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是有爹爹,有你,有宝宝,这就值得了。
    所以,我一点也不怨母亲,我很感谢她生下我。而且自从我有了宝宝之后,我就明白了,母亲为什么生下我,因为我也想生下我的宝宝,我相信,等将来宝宝长大了,一定也不会怨我的。”
    程姐姐低下头,深深看着唐宁的眼睛,“相公,你明白我么?”
    唐宁凝视妻子,声音愈加沙哑,“我明白,可是玉儿,你明白我么?我愿意用尽一切代价,只为让你多活哪怕一眨眼的时间。”
    尽管唐宁此刻声音很难听,可程姐姐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她含着泪,叹口气,“相公,我明白你,可你却不明白我啊。”
    唐宁看程姐姐掉泪,怕她心绪起伏太大,不敢再说,只得说些渭海见闻岔开话题。
    程姐姐说了一通话,人也累了,又正是犯困的时候,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唐宁安顿好她,先是到隔壁拜托大嫂看着,他不打算再请人照顾程姐姐,毕竟程姐姐情况特殊,来个新人不知道怎么照顾心脏病人,反而添乱。李婶生养过两个孩子,且她自小照顾程姐姐,现在这种情况,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再加上请大嫂经常过来照应下,反正他现在也回来了,把先生请过来住也没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应该不会有大碍。
    从唐家出来,唐宁便不停歇地奔向李家村,为了方便照顾程姐姐,吕大夫如今住在程先生处,他不问清楚程姐姐的病情,是绝不会放心的。
    “你死心吧,无论是把孩子拿掉还是生下来,对她都不是好事。若是好好养着,说不定生下来更好。”
    吕大夫一句话直接掐灭了唐宁的希望。
    “既然你不想生,当初就不要生。”吕大夫忍不住埋怨。
    “我也不想的,我有喝药。”唐宁喃喃道。
    吕大夫叹气,避孕这种事,还是女方喝着更靠谱,可程姐姐明显不行。
    “事到如今,也只能尽力把孩子生下来了。总喝安胎药也不好,我先制些特质人参,让她先泡着喝,一次不要太多,循序渐进,到最后生的时候,用五百年以上,成了形的人参吊着,有七成把握没事。若是人参年份更高,质量更好,我再用秘法炮制一番,有不到九成的把握。”
    唐宁激动道:“如此便好,就算九成也值得一试。”
    吕大夫没好气道:“哪里好,我可没有成了形的人参。那种东西只有世家大族才有,有钱也买不到。我手上年份最高的也就三四百年的样子。”
    唐宁一颗心瞬间被冰水浇透,也是,这种人参都是被世家大族垄断的,有钱没那身份是没法弄到的,就算有,别人也会想法主动送上去,这就是封建等级社会,哪怕放在家里发霉,你没那身份,也不会给你用。
    唐宁揉了揉眉心,他认识的人里,有这种人参的也就只有谢白筠了,可是他自认与谢白筠相交乃是性情相投,无关身份,所以他从不过问谢白筠的身份背景,也不知道他住哪里。
    先生也能弄到这种人参,可是路途太远,来去的时间加上吕大夫炮制的时间,恐怕赶不及程姐姐生产。
    “我儿子在太医院任职,他那里或许会有,只是我们十几年没有相见,具体如何我也说不准。”
    唐宁知道吕大夫和他儿子关系不好,如今他能放下架子,和儿子低头,十分不易,唐宁感动的同时也不想他为难,蓦地,他想起吕大夫是给谢白筠看过病的,“吕伯伯,你知道谢大哥住京城哪里吗?他到底是什么人?若是他有就再好不过了。”
    吕大夫沉吟一番,道:“谢白筠是镇南王世子。”
    唐宁一愣,先生和他讲过镇南王,镇南王是大昭唯一个异性亲王,还是世袭的,至于封王的原因就得追溯到前朝了,如今这镇南王还没被削掉王爵,并且还能有自己的军队,原因就在于镇南王的封地在昆南,昆南在大昭西部偏南,地处中原,离京城不远不近,又多瘴气,崇山峻岭,山道险峻,易守难攻。
    穷山恶水出刁民,昆南民风彪悍,而且还不只一个种族,各个族之间常有摩擦,据说有些人还会蛊毒之术,神秘异常,若不是有镇南王守着,昆南怕早已祸乱丛生,继而威胁整个大昭。如此,镇南王的存在就十分必要了。
    然而,大昭需要镇南王,却也不能不防备他,于是便有了一个不能说的潜规则,那就是每代镇南王继承人必须在京城长大,并且娶皇室公主为正妃,直到老镇南王去世前,都要一直留在京城为质。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镇南王世子想离开京城,有的是办法,如果皇帝像当今一样,那就更方便了,只是表面文章也要做。
    接着,吕大夫的话打断唐宁的思绪,“如果你想找谢白筠的话,我看不大可能。就算你去京城找到了谢白筠,估计他也不会是你遇到的那个。”
    唐宁心下一沉,他已经大半年没见过谢白筠了,既然谢白筠是镇南王世子,那么他必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悠闲自在,听吕大夫的话音,谢白筠似乎是在办什么秘事,他人不一定在京城。
    唐宁不想拿宝贵的时间,去赌这个不大的可能性。他只得拜托吕大夫找他的儿子看看。
    同时,他也不想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吕太医身上,他想到了夏侯淳,以夏侯淳显贵的身份,一根成形的人参真不算什么,而比起程姐姐的性命,自己的名声仕途也不算什么。
    第二天,唐宁背起画箱,揣着自己所有的积蓄,迎着破晓的阳光,又马不停蹄地奔向渭海。
    作者有话要说:我明白你,你不明白我,你不明白我,好吧,俺琼瑶了。
    至于吕大夫说的治疗方法,纯属瞎编,在俺有限的认知里,人参最珍贵。
    昆南,有点云南的影子,却不是纯粹的云南,本文带点武侠。
    ☆、第四十四章 春宫
    唐宁到渭海的时候,天还没黑,他找了一家不起眼客栈,租了朝南的一间房,躺下便睡。
    天色渐黑,青衣巷大大小小的门面,纷纷挂起了大红灯笼,两三个浓妆艳抹的少女慵懒地倚在们框上,一举一动间满是勾人的风情。
    当然这只是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的感觉,对于她们自己来说却是早已麻木,这些动作她们从被卖进来开始,就已练了无数遍,早就刻入骨髓,若是她们以后有幸从良,这男人眼里的风情就变成了世人眼里的风尘。
    本来,她们以为这一晚又是她们无望生命中周而复始的噩梦,然而,一个少年的出现,给她们的这一晚添上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他穿着不出彩的青衣,背着笨重的箱子,看不出任何有钱公子的特质,然而她们还是争相拉扯着他进自家的院门,她们都想留住这样一个干净到清澈的人,哪怕只有一晚!
    然而,少年对于她们的热情邀请均冷漠以对,他艰难穿过这个满是脂粉味的小巷子,走向尽头那个最大最奢华的大门,它的门口只有两个相貌清秀的龟奴,看他们周整的打扮,还以为是大户人家的门房。它是渭海最大的青楼,早已不需要那些低等的拉客手段。那些少女看着少年进了大门,只得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再次哀叹自己当初怎么没有被卖进飘香楼。
    飘香楼的老鸨看到唐宁的一刹那,视线便黏在了他身上;越是在风尘中打滚的人,越是能发现唐宁这样的人的珍贵特质,也越容易被他吸引。
    她扭腰摆臀地迎向唐宁,咯咯笑道:“这位小公子第一次来我们楼啊,不知小公子贵姓,要找哪样的姑娘啊?”说着手便搭在了唐宁肩膀上。
    唐宁退后了一步,环顾四周,屋子装修华丽,却很清净,与他想象中满是大胖子搂着小妞喝酒的场景大相径庭。他收回视线,道:“我姓陈,想找二十左右的姑娘,最好是身材丰满的。”末了,补了句,“要懂事点的,有见识的。”
    老鸨挑起眉,没想到这小少年口味蛮重。她稍一思考,便道:“小公子请随我来。”
    唐宁跟着老鸨出了这间屋的后门,眼前突然一片开阔,他吸了口气,深深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羞愧。原来飘香楼不仅不止一栋楼,也不是两栋楼,而是两条街的楼。
    老鸨带着唐宁左弯右绕,来到一处偏僻的平房处,高声道:“琼枝,出来见客了。”
    琼枝正擦着桌子,听到老鸨的声音,有些恍惚,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记忆中,她最后一次听妈妈这么喊,还是几年前,她还是头牌的时候。
    她习惯性地开门,就见清冷的月光下,老鸨带着一个如这月光一般的少年站在门口,若是早几年,她还会幻想这样的少年是特地来找她的,可如今她只是有些疑惑道:“妈妈,找我何事?”
    “好姑娘,你的运气来了,今晚你就好好伺候这位小公子,你也是老人了,规矩就不用我说了吧,呵呵,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在这打扰两位了。”老鸨说着又咯咯笑着转身。
    唐宁却犹豫着喊她,“妈妈,这度夜资……”
    老鸨一愣,她居然把这茬搞忘了,“呵呵,小公子找的又不是什么红牌,若琼枝伺候得您满意,您多给她些赏赐就行了,哎呀,前头正忙着呢,我得先走了。”
    唐宁愣愣地看着老鸨丰腴的背影,逛妓院居然不要钱?
    琼枝看着唐宁呆愣的样子,抿嘴一笑,月光下显出绝色的风情,“公子,我们屋内说话如何?”
    唐宁有些局促,点头道:“好。”
    进了门,琼枝熟门熟路倒了茶,示意唐宁坐下,问:“小公子想听曲子么?还是……”
    唐宁捧着茶杯,目光扫着屋内,没什么值钱的家具,可收拾得整齐干净,也没有脂粉味,被子,床罩什么的虽然是妓院常用的大红色,可硬是被主人收拾出清清爽爽的味道。
    他又看向琼枝,以一个画者角度打量一番,琼枝的五官十分不错,只要稍加打扮,便是一个倾城的古典美女。若从感性的角度讲,他觉得眼前的女子便是一朵墨莲。
    “你叫琼枝是吧?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琼枝脸上并未露出诧异之色,若是唐宁真是来嫖的,她才奇怪呢。
    “公子但讲无妨。”
    “我受卫国公长孙所托,要画几幅春宫图,我看你不错,便想以你为模板,你放心,并不是市面上那种春宫,只是衣服穿得少了点而已。”
    唐宁说到这,自己脸上也烧红起来,说不下去了。
    “是,公子说的是夏侯淳么?”
    “正是,你认得他?”
    “怎会不认得,夏侯公子一直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呢,琼枝年轻的时候接待过不少次,如今,若不是夏侯公子偶尔还记得琼枝,只怕琼枝还住不起这样的屋子,日子也如现在这般清闲。”
    “那,你的意思是?”
    “夏侯公子想要,琼枝自是愿意的,就当报答他对琼枝的顾惜之情罢。”琼枝说得有些伤感。
    唐宁默然,他本想借夏侯淳的势,威吓她不要把自己画画的事说出去的,却不想变成这样。
    还未过八月,窗外月华正浓。
    琼枝赤裸着倚靠在窗前,她一手半抱着琵琶,一手手指轻弹,瀑布一般的长发沿着背脊散落在双腿间,一只丰满被琵琶遮住,另一只却被胳膊挡住一半,刚好擦过那红色的茱萸下方。
    旁边的床上是凌乱的红绸,地上是凌乱的衣衫,大红的花烛燃得正旺,窗外清华如水,窗内却是荼蘼到极致的哀伤与绝望。
    唐宁花了三天,终于完成了这幅画,这幅画把他的画技用到极致。他把画给琼枝看,尽管他刻意改变了琼枝的外貌,添了些化妆的色彩,让画中人更加美丽妖娆,但琼枝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她,她的眼泪簌簌落下,那就是她,在窗内与窗外之间徘徊,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挣扎。
    一幅画不保险,为防夏侯淳不喜欢这样风格的画,唐宁打算再画一幅相反风格的画。
    然而,他这次拿起笔,明显感觉到与以往不一样,他觉得画笔好似成了他的一部分一样,随着他的心意而动。他感觉在画布这个世界里,再没了束缚,他如此自由舒畅,画画成了一种极致的享受。
    这边唐宁沉迷于油画中,却不知他的命运差点来了个大转弯。
    渭海府衙的评卷室内,葛崇与水明轩各坐一边,默默看着考卷。
    不知过了多久,水明轩揉揉发酸的眼睛,看向葛崇,正看到他嘴角还未来得及消失的笑意。
    他大奇,葛崇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难道他看到什么奇才的卷子了么?不过能得他看中的,起码也得是那种,他脑子里浮现出年轻版的葛崇,打了个哆嗦,回神,却见葛崇居然把那个卷子放到落榜那一类里了。
    水明轩不由自主走过去,拿起卷子,入目便是极其端正有力的正楷,再看内容,思路清晰,一丝不苟,层层分析,方法独到,这样的人才做不了解元都是没天理,居然还落榜,葛崇到底是不是清官啊。
    水明轩不淡定了,拿着卷子道:“葛大人,我看这个考生大才,怎会落榜?”
    葛崇淡笑着站起身,凑过去接过卷子,指着道:“老夫为官数十载,看过的考卷不计其数,此卷是最为出彩的一份,只是老夫一看这字便知道,此考生必定年未及弱冠,你看他的字有力却不老练,估计是栓重物练出来的,这种把戏水大人应该比老夫更清楚。
    老夫也见过许多考生,年少有为的也不少,然而他们前面太过顺遂,出仕之后大都因受不住挫折,或早早夭折,或碌碌无为,可叹,可惜。
    故而,老夫才想着让这个考生受些磨难,回去打磨打磨再来。”
    水明轩听完,却苦笑着道:“葛大人说的固然对,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谁能预料到他下次还能遇到葛大人这样惜才的官员呢?”
    葛崇却不以为意,“锥于囊中其末现,自从当年那件大案之后,我看这些年科举的考官都选的不错。”
    水明轩默然一会,长叹道:“本来朝廷邸报还没到,我是不打算说的,罢,早晚都要知晓的。我昨日收到消息,三天前,于阁老被皇上以谋反罪下诏入狱,择日待审。”
    “什么!”
    一份试卷慢慢飘落到案桌上……
    九月初二正是放榜的日子。
    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唐宁坐在卫国公府的花厅里,心中忐忑。
    夏侯淳穿着件宝蓝常服,大步踏进门,“哈哈,多日不见唐兄了啊,上次唐兄走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向唐兄道喜呢,不是弟妹身体可好?唐兄此次回到渭海,是否是来看榜的?”
    唐宁站起,深施一礼,道:“夏侯兄,在下此次前来,是特地来找夏侯兄的。只求夏侯兄能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援助一二。”
    “唐兄不必如此,若唐兄有什么难处,我一定尽力帮忙。”夏侯淳漫不经心道,像这种见过一两面就找他帮忙的人,他自小就见过无数,只没想到,唐宁看着一副清高文人样,居然是这种人。
    “内子素有心疾,身体病弱,此次有孕,十分凶险,大夫说需要五百年以上成形的人参,方能保住性命。在下家境贫寒,哪里有这么珍贵的人参,然内子乃在下恩师独女,又是青梅竹马,在下实不愿看她先我而去。
    在下日夜心焦,想来想去,只有夏侯兄这里或许会有这样的人参。然在下没有那么多银两,估计夏侯兄也不在乎钱财,想来想去,只有这两幅画是夏侯兄所需,在下想用来换取一点人参,不求整根,只求够用就成。”说着唐宁便拿起盒中一卷画布,看向四周。
    夏侯淳有些动容,他没想到唐宁一届文人,能为了妻子放下尊严,如此低声下气,这就不仅仅是惧内能做到的了。他坐正身子,挥手让左右退下,接着便看着画卷在唐宁如玉般的手中慢慢展开。
    先是一轮散着晕光的明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下面便是墨蓝的如丝一般的云彩,接着便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
    夏侯淳身子前倾,眼神微凝,似是沉入到那扑面而来的静谧中。
    唐宁突然放下下面的手,画布一瞬间展开,如雪的青丝在被夜风吹起,露珠曲线玲珑的腰臀,少女跪坐在水中,双手合拢平举,满满的白色花瓣从手中溢出,有的与发丝纠缠,有的随着夜风飘远,有的洒落水面,荡起细细的波纹。
    她纤长的胳膊挡住了胸前的丰满,臀部以下在水中若隐若现,她仰望着清月,神态安宁平和,绝美的侧脸有种朦胧的飘渺。
    夏侯淳已经站起身,然而他却毫无所觉,直到唐宁手都拿酸了,他方回过神,赞叹:“真是仙子!”
    唐宁微微一笑,这幅画完全靠他的想象而作,能让夏侯淳看入了神,他自己也非常满意。
    他小心收起画,又拿起另外一幅。
    夏侯淳突然把花厅案桌上的东西一扫,“放这里看罢。”
    唐宁依言,放到案桌上,轻轻展开。
    夏侯淳微笑着上前,眼含期待地看去,下一刻,笑意却凝在嘴角,“这是,琼枝吧?”
    唐宁诧异,他已经对琼枝的脸做过处理,画中人样貌和琼枝只有两分相似,为何夏侯淳却一眼认出来了呢。
    夏侯淳小心翼翼收起画,郑重收好,高声喊来心腹,吩咐他去把人参拿来。
    不一会,心腹抱着个盒子进来,唐宁打开一看,人参已经成型,不仅有胳膊有腿,脸居然还能隐隐看出五官,这棵人参怕是不止千年。
    他抬头看向夏侯淳,想拒绝,可想到吕大夫的话,话又堵在了嗓子眼。
    夏侯淳笑笑,从盒子里拿起特制的刀片,切下半段胳膊,放到心腹准备好的另一个小盒子里,递给唐宁。
    唐宁再次深拜,夏侯淳扶起他,搂着他肩膀轻笑道:“谢就不必了,兄弟,你的画真是绝了,古往今来头一份,放心,这事只咱俩知道,我绝不说出去,等你媳妇没事了,你一定要多画几幅,给我当谢礼啊。”
    大恩不言谢,唐宁也不矫情,家里程姐姐还等着用呢,他匆匆告别夏侯淳,离了卫国公府。
    “少爷,他只是个穷秀才,哪值得您把胳膊割了给他啊?依我看给他几根须子就不错了。这可是您给自己保命用的。”心腹看着少掉半个胳膊的小人,十分心疼。
    夏侯淳猛地敲了心腹一记,“胡说什么,我胳膊好好的在身上,哪里割给他了?你懂什么?”
    夏侯淳看着手中的盒子,又默默补了句,你懂什么,能为了妻子而放下尊严,放下文人的清高,放下人生前途的人非大善大勇不能做到,这样重情重义的人,不仅值得相交,更值得尊敬。况且,我还想着他多画几幅春宫呢。
    正午,衙役刚贴完榜,围在一旁的学子们立刻蜂拥而上,“哎,别挤啊,我中了没啊?”“哈,我中了。”“哎,怎么没我啊。”
    金永福拉着赵谦挤在人群中看榜,“哈哈,赵谦,我居然中了,虽然名次低,可我是举人了!”金永福语无伦次。
    “嗯嗯,你看看我在不在榜?”
    “在在,叫你少看书吧,把眼睛都看坏了……”
    正在争吵的两人却都没发现,一个青衫书生骑着匹纯白的马,飞快地擦过他们,绝尘而去。
    ☆、第四十五章 解元
    吕大夫拿到人参便回镇上去了,说是人参年份很高,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制出。
    唐宁办完这件事,总算松了口气,到程姐姐生产前,他只要好好守着她就行,至少现在可以歇口气,不用像前几天那么紧张。
    哪知,等他睡了一夜养足精神起来,隔壁的烦心事就找上了门。
    “什么?未婚先孕?谁的?”唐宁眉头皱得死紧,这妞妞就没个安生时候,捅的篓子一次大过一次。
    本来他打算在这次乡试的同年中,找个家境差不多的落榜学子,把妞妞嫁过去。哪想妞妞做什么手脚都快,一下子连孩子都有了,唐宁再次深切地渴望把她嫁出去,他决定不管孩子爹是什么歪瓜裂枣,赶紧把妞妞塞过去,越快越好,否则按妞妞闯祸的速度,他总有兜不住的一天。
    唐木搓搓手,脸色羞红,好似是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他声音不自觉压低,道:“是张友才的,已经两个多月了。要不是孩子她娘发觉不对劲,估计要等肚子大起来才能发现呢。”
    唐宁猛地一拍桌子,心里有股郁气亟待喷发,可看着老实巴交的大哥,他又泄了气。
    今年刚好出了张友才禁考的年数,他年初的时候过了县试,没过府试就回来了,算算日子,正是那个时候。唐宁冷笑一声,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绝配。
    张友才虽然家世不错,可他自己品性不佳且身无功名,秀才的继妹嫁给他,门当户对。只是,他这个秀才和张家有仇,若是张家记仇,死不松口就麻烦了。不过,张德怀多年无子,只有这一个侄子,可见子嗣问题一定是张家困扰多年的问题,妞妞现在怀着孩子,又不是他的亲妹妹,嫁进张家应该不难。
    唐宁背着手转了两圈,额角抽痛,他真想扔下妞妞不管,沉河也好,做妾也罢,随她折腾,他又不欠她什么。相反妞妞偷了他的簪子,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年初他成亲时,唐木匠就把母亲剩下的遗物给了他,可那个簪子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唐宁又扭身往回走,“砰”一下撞到了唐木,唐宁看着唐木,无奈地叹了口气,嫂子两年前生了个闺女,活泼可爱,他有事没事总爱买些小东西逗自己的小侄女,每次看小丫头啃糕点,他都爱得不行。妞妞不仅是她的姑姑还是她的亲表姨,妞妞要是有什么事,这丫头总会受影响。
    况且,沉河不是村里的家务事,这可是一条人命,要报到县衙,然后县志里面就会有这么一笔:某年某月某村,唐家幺女未婚先孕,扰乱人伦,为村族溺毙。若是为妾,人家说起来也是唐家的闺女做了妾,说不定会直接说唐秀才的妹妹做了妾。
    未婚先孕也就罢了,还有个问题就是妞妞实际姓张,算来和张友才同族,虽然血缘关系较远,在现代没什么,关键是在古代这就是明晃晃的乱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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