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的身份本身就是一团乱,为今之计,只能先让妞妞上了唐家的家谱再说,至少在礼法上,妞妞姓唐,和张家没什么关系。
    自前朝起,立族谱就开始流行,到后期族谱就不仅是世家大族才能拥有的特权,许多家境不错的人家都开始有了自己的族谱,一直到本朝,甚至只要有人认字的家族都会修个族谱,毕竟谁都想世代传家。
    张家村从本朝建立开始就有了族谱,因此整个村里的人起名都是按照族谱排辈,比如“德”字辈,“友”字辈。而唐家是外来户,又没人识字,本来是没有族谱的,直到唐宁考上了秀才,在村长的建议下,唐宁就立了本家谱,用以传家。唐宁毕竟是现代人,他当初写家训的时候就写明,女子与男子同等对待,都能上家谱,也写了男子不得纳妾,女子不得为妾的家训。
    唐宁停了脚步,转身招呼唐木去隔壁。
    唐宁进了正堂,唐木匠正眉头紧锁地坐在凳子上抽烟,看到唐宁进来,立刻舒展眉头,笑着道:“你来了,是为了妞妞的事?”
    唐宁也笑着点点头:“爹,你别急,这事就交给我来办。我想着妞妞姓张不太好,还是先让她上了咱家的家谱,以后就跟着咱姓唐吧。”
    自从儿子中了秀才后,唐木匠一直是儿子说什么他听什么,现在听了儿子的话,他立刻回身进了东屋,不一会取出一个本子,正是家谱,唐宁环视四周,没发现笔墨,想来都放在他原来的屋子里,于是他便出了正堂,正好穿过妞妞的房间,唐婶子正背对着他,和躺在床上的妞妞说着话,唐宁扫了一眼,自顾自走过。
    等他取了笔墨回来时,唐婶子满面红光地站在门口等他。唐宁满心恶心,自己的女儿不守妇道,做娘的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之为荣。而他居然因为对方的无耻行径,反而要承认对方的身份,本来妞妞不在族谱上,把她嫁出去之后,她和唐家在法律上就根本不是一家人了。唐宁想想就觉得胸闷,对着唐婶子自然没有好脸色。
    唐婶子看着唐宁看都没看她一眼地擦身而过,渐渐收了笑意,对着唐宁的背影轻哼一声。
    唐宁在唐婶子下面添上“唐妞妞”三个字――他懒得再起名字,唐木匠在旁欲言又止,唐宁没抬头,问:“爹,有什么事您直说。”
    “那个,妞妞毕竟是咱家的闺女,是万不能给张家做妾的……”
    “这话是娘跟你说的吧?”唐宁搁下笔。
    “是,是,可我也是这么想的……”
    “嗯,我知道了,过几天我就和张家商量商量,张家知道了没?”唐宁开始吹干墨迹。
    “知道,她娘已经去过了,可张家只同意做妾,这事可耽搁不得。”
    “嗯,我有数,她不会急得几天都等不得了吧?”唐宁收起家谱递给唐木匠。
    唐木匠接过家谱,讪讪住了口。
    三天后,一队挂着红绸的人马,从张家村村口就开始敲锣打鼓,一路敲到唐家大门口,敲得全村的人纷纷跟着看热闹。
    唐宁刚打开门,就听一人高声道:“恭喜唐解元,高中乙榜第一!”
    此话一出,周围村民一片哗然,他们猜到唐宁必然中了举,可没想到居然是解元,解元是什么概念,张德怀当初也不过是乡试中流的样子。
    唐宁淡笑着应付众人热情的道贺,从怀中掏出荷包,赏给了报喜的人,又分了几两银子给剩下的人,请他们到隔壁吃饭,回身嘱咐跟着的唐木不要放鞭炮,免得吓坏程姐姐。
    他正领着众人去隔壁唐木匠家时,却见尽头又冒出一辆小马车,唐宁示意唐木把村民拉走,他自己站着,看着那辆马车驶近,停下。
    轿帘慢慢掀开,唐宁挑眉,居然是水明轩,他含着笑上前一拜:“学生见过水大人,不知水大人光临寒舍,有何要事?”
    水明轩还是那张胖胖的,可亲的脸,他淡笑道:“我是来找敏之的,不想刚好碰到子安大喜,说来惭愧,我不知敏之住哪里,就跟着报喜的人来找子安问问了。”
    唐宁眼珠转了一下,道:“先生住在李家村,过了这个山头,就能看到,到时您找户人家问问,就知先生住处了。不知水大人要在此地呆多久,内子有喜,学生正打算忙过这段,就请先生来家小住,以解先生思女之意。”
    “呵呵,我此次前来乃有事和敏之商量,不会耽搁多久,子安放心。”水明轩有些尴尬道,“我看子安正忙,就不多加打扰了,告辞。”
    唐宁拱手,目送水明轩远去,正打算赶去隔壁,突然路尽头又冒出一顶小轿,是张家的轿子,唐宁挂起淡笑,今日贵客真是多。
    看张家下人撩起轿帘,张老太爷颤颤悠悠被扶着下轿,唐宁有些失望,若是张德春过来该多好。
    不等张老太爷站稳,唐宁就迎上前,“张老太爷,怎的劳烦您老过来啊?若是为了我家那不成器的妹妹,您派友才过来便是了。”
    “呵呵,我这先恭喜三儿中了解元,当初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上进有出息的,绝错不了,你看,这不就中了解元了,比我家德怀都出息啊。”张老太爷满是老人斑的脸上笑意十足。
    唐宁边把人引进屋内,边连连谦虚道:“老太爷过奖,我能考上,主要还是运气啊。”
    进了屋,唐宁倒了茶,两人分别坐下,张老太爷挥退下人,笑容淡下来,唐宁是晚辈,他自持身份,说话也不客气,“按说三儿中了解元,身份跟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妞妞是你的妹妹,身份自是水涨船高,嫁进我家来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她不守妇道在先,又不是解元的亲妹,还和张家是同族,都说娶妻娶贤,她这样的媳妇我张家实在要不起啊,若是娶进门,别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张家,若不是看在妞妞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她是连妾也做不成的。”
    事关原则,哪怕对方是长辈,唐宁也不能退让,“老太爷也说妞妞是我妹妹,不管是不是亲的,我唐家家谱上有她的名字,总是我唐家人,与张家可没有关系。如此,我堂堂一解元,怎可让妹妹做妾,若是以后出了仕,我做再大的官,脸上也是无光的。再说,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妹妹不守妇道,难道他张友才就是谦谦君子?勾引良家女子,这罪虽不重,可摊上这个罪名,出仕就不太容易了罢?”
    张老太爷喝口茶,喘口气,“一个巴掌拍不响,谁勾引谁也说不清,只是这种事,说出去,到底是妞妞吃亏,名声没了,又不是黄花闺女,以后能嫁哪里去,罢,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家可以三媒六娉娶她进门,有婚书,只是她最多是滕妾。”
    唐宁放下脸,冷哼一声,“妞妞已经记在我唐家家谱上,唐家家训,唐家闺女哪怕是死,也绝不为妾。要是这事传出去,为了唐家名声,我也只能狠心给她一碗药,然后送她去庙里祈福了。若实在不行,便干脆召集全村的人,沉河以正家风,她自己做下这种事,也怪不得我心狠手辣。只可惜了尚未出世的孩子,造孽啊,罢了,大不了我多烧点纸,请和尚做场法事,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张老太爷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年纪不大,却这般果断狠绝,虽然他怀疑唐宁多半是威吓,可妞妞毕竟不是他亲妹妹,唐家这些年出了不少事,唐宁对妞妞有多少感情,大家心里都清楚。
    看着唐宁平淡如水的俊脸,张老太爷心下犹疑不定,一个是张家渴求多年的子嗣,一个是唐家可有可无的拖油瓶,这场谈判,张家先天就输了一层,张老太爷长叹口气,抛出最后的底线,
    “三儿啊,张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全家就坏蛋一个宝贝疙瘩,他大伯又没有子嗣。你还不知道吧,他大伯已经接到回京城的调令,任户部给事中,当年的事,本也是坏蛋不对,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程秀才闺女已经嫁给你,他大伯也升迁回来,这些事就过去罢。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两家结姻是再好不过。”
    唐宁捧起茶杯,暗自冷笑,当初明明吃亏的是我们,你说得怎么好像是我做得不对,你大度不计较似的,颠倒黑白,无耻。
    唐宁心里这么吐槽,可也知道还不到翻脸的时候,何况他对张德怀回京心存疑虑,目前要紧的是先把妞妞这个人形杀器送走,联姻,哼,唐宁喝口茶,前世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如果你和谁家有仇,就把闺女宠坏然后嫁给他家。
    张老太爷看唐宁淡定的动作,有些憋闷,“有件事,我盘算了好些日子,今儿就给你露个底,我打算让坏蛋兼祧两房,两房各娶一个正妻,他大伯那边的已经物色好,庚帖大聘都已做完,坏蛋已经去了京城,日子也相好了,就等他大伯回来主持婚礼。至于妞妞就让她做二房媳妇如何?只是这日子自然不能早过大房那边,总得等大嫂进门吧?”
    唐宁放下茶杯,垂目思索,这个方法不错,只是婚期不能晚,一定要在妞妞生产前把人送出门。
    于是两人就婚期又磨蹭了几句,最后定在明年初夏,那时妞妞怀孕七个月,正好胎稳了嫁人。
    这边厢唐宁把张老太爷送走,去隔壁应酬道喜的人。那边厢水明轩坐在程先生书房,谈话陷入僵局。
    “你真不愿出仕?你要是想考功名,是再容易不过的。”水明轩不死心道。
    程先生不耐烦道:“不愿。”
    “那,那,到我府上做个客卿如何?很清闲,不入仕,只给我出出主意,是我的座上宾,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水明轩小心翼翼,看着程先生的脸色,渐渐说不下去。
    程先生铁青着脸,“我还没差到那地步,你也别费那神,我外孙都快有了,早不想那些,我如今就想着怎么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水明轩红润的脸色开始泛白,诺诺道:“于阁老不久前被判入狱,情势不明,高莆任新的内阁首辅,他是皇上的老师,深得信任,偏偏他最是小人不过,贪污腐败,结党营私,任人唯亲,将来朝堂之上必定风起云涌,程定孟说你几年前整过广陵县令张德怀,他是高莆的人,如今已经被高莆调回京城。你的弟子三年后就要春闱出仕,以他的才华定然会高中,若高莆有意为难,他的仕途就要全毁了,难道你不想出仕帮他一把吗?”
    程先生沉默半晌,方叹道:“悲矣,于阁老危矣。”
    水明轩却不相信,道:“于阁老声望在那,朝里有谁能扳倒他,顶多罢官归乡罢了。你别只想着于阁老,想想你心爱的弟子才是正理。”
    程先生望着水明轩的眼睛,道:“你没觉得,子安像一个人?”
    水明轩一愣,不可置信地笑道:“难道,他真是那个冰块的私生子?”
    程先生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他,“你这些年只长了肉,没长脑子么?”
    水明轩噎住,往深里一想,吃惊道:“当年说他的双胞胎妹妹被山贼掳去的流言是真的?他妹妹不是病死的么?再说子安是木匠的儿子啊。”
    “当年的事不好说,她既然能在途中病死,怎么就不能在途中被山贼掳走呢?这么多年过去,估计只有同路的贵妃母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经我这么多年的打听,子安的确是他的外甥不会错。”
    水明轩愣了一会,方叹道:“如此,子安有他护着,再好不过。你既然知道,怎的不告诉他,他这些年过得着实苦了些。”
    程先生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幽幽道:“子安,不适合那个地方,我只愿他一辈子都不要去京城。”
    ☆、第四十六章 早晨
    今年第一场春雨,绵绵下了一夜,和着刚刚化开的雪水,细细密密地渗入地底,唤醒沉睡一冬的生灵。
    唐宁听着雨打窗棂,搂着娇妻和未出世的儿子,一夜好眠。
    窗外天光大亮,隔壁公鸡打了好几次鸣,唐宁才不情不愿地离了老婆孩子热炕头,随手披了一件白色敞袖绸衣,这衣服是程姐姐特地做了留着给他春天出门踏青时衬在里面穿的,本来她想连着外罩一起做了,被唐宁执意拦下。
    唐宁拉开门,惊醒了炕上的程姐姐,唐宁回身冲她一笑,喊了小桃端水,接着坐回炕上道:“这两天天气冷,你多睡会,一会让小桃把早饭端炕上吃,我有事找先生,就去前院和先生一起吃。”
    程姐姐吃力地撑起身子,她的肚子已经老大,八个多月了。唐宁拿起一旁的靠枕垫在她身后,程姐姐靠好,她苍白着脸笑道:“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早些起来,人也精神些。”
    唐宁接过小桃递来的手巾,替她擦了擦脸,担忧道:“还是睡不着吗,怎么回事,可惜吕伯伯去镇上制药了,要不然就请他来看看。”
    程姐姐摸摸肚子,摇头笑道:“不用那么麻烦,又不是我一个人,别人也这样,等宝宝出来就好了。”
    唐宁简单洗漱一番,也伸手摸摸儿子,“儿子,爹去找你外公玩了,等你出来了,咱们一起玩。”
    程姐姐支不住一乐,轻捶了他一下,“越活越小孩了。”
    唐宁大笑着起身,往门外走去,程姐姐在后头喊:“穿件衣服再走啊。”
    唐宁站在门槛上回道:“就这一点路,一会到了先生那里还得脱,麻烦。”
    关了屋门,唐宁回身,赫然发现院子里的桃树上点缀着好些粉红,饶是他忧虑着程姐姐身体,也禁不住翘起嘴角,沿着鹅卵石铺的小道,从厨房取了早饭,直奔程先生的屋子而去。
    自从唐宁中了解元之后,他的财富就迅速积累了起来。除了州县里的丰厚奖励,还有很多村民自愿把田地挂在他的名下,以求借他的功名免税,成为他的佃户。当然也有自愿送田送房送美人给他的商户,不过这些都被唐宁拒绝了,他只挑了几户名声不错的农家做了佃户,即使如此,他名下也有了近一百亩的田地,俨然成了新的乡绅地主。
    刚进屋门,外面带进来的冷气便一下子被暖气驱散,唐宁缓了缓神,看到程先生正捧着本书,坐倚着窗户眯眼看。
    穿过窗户纸的阳光,柔和而温暖,落在先生俊美的脸庞,仿若抚平了他内在的棱角。唐宁却知道那不过是假象,哪怕经历过许多挫折,先生的棱角却从没被抚平过,只是在面对亲人时,他展露的从来都是尖锐背面的柔软。
    看着先生十年如一日的侧脸,唐宁心中却涌起一股心酸,先生终究是老了,他以前从不会眯眼看书,也不会倚着窗户。
    不过,想到以后的美好计划,他又振作精神,把食盒放到桌上,招呼先生过来吃饭。
    先生拿起筷子,道:“今日玉儿怎样?”
    唐宁摆好晚,“看面色挺好,就是睡不着。”
    先生哼了一声,“她睡不着,我看你倒睡得不错,难道你就不能陪她说说话,给她揉揉腿?”
    唐宁低头吃饭,不敢辩驳。
    先生也就是牢骚两句,见唐宁老实了,便也自顾自吃了起来。
    饭毕,唐宁收拾好碗筷,放坐下道:“先生,我想明年搬到镇上去住。”
    “哦?怎么想起搬走了,你父母还在这边呢。”
    “我听吕伯伯说他隔壁的邻居要卖房,房子挺大,我就想买下来,我们一起搬过去,一来离吕伯伯近,方便给玉儿看病,二来,您也可以搬过来一起住,那宅院可以用墙隔开,我们一人一半,从中间开个门,您想什么时候看玉儿就什么时候看,您也可以和吕伯伯说说话。三来,我朋友都在镇上,鸿宇也在镇上,我住过去也方便些。再说,但凡考上举人功名的,都会在镇上置套房产,我也不算特例,这边的屋子留人看着,又不远,有空就回来住住,孝敬孝敬父母。”
    先生听了,点点头,“想法不错,不过这事不急,总得等玉儿身体好些,我外孙长大些,才能搬。”
    “那是自然,我先买下来,派人收拾一番,再添些小厮丫鬟,以后玉儿也能过得舒服许多。”唐宁笑着道,却看先生面色不太高兴的样子,疑惑道:“先生,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程先生没回答,只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唐宁。
    与此同时,隔着两道墙的鹅卵石小路上,走着赵慧娘和挺着肚子的妞妞。
    赵慧娘紧张得扶着妞妞,“小心着点,这刚下雨的石子路,最是滑腻,你啊,好好的正堂不走,偏要走小道。要我看,你何必这时候出门,在家呆着多好。”
    妞妞扶着腰,努力挺着才六个月的肚子,昂头不屑道:“都说他家石子路的石子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一个都得十文钱呢,还说人走在上面百病不生,我倒要看看这小路到底有多玄乎,说不定我今天走了,明天就能生个大胖小子呢。”
    唐大嫂无奈,自从妞妞有孕后,张家那边的燕窝人参就没断过,张友才的老娘还隔三差五地过来看她,嘴里满是,妞妞真是福气大定能生个大胖小子,若生了就如何如何,一堆甜言蜜语和不要钱的空口许诺的洗脑下来,把妞妞母女两个捧得找不着北,活似只要进了张家就是进了天堂。
    妞妞嘴上这么说着,可脚下却不敢大意,走得极其慢。等两人走到程姐姐房门口时,程姐姐已经吃了早饭收拾妥当,见赵慧娘扶着妞妞走近,忙挺着肚子,迎她们进门。
    “大嫂今儿怎么有空来咱家啊,如今正是春耕的时节呢。妞妞怎么也过来了,现在路上可不好走。”
    “正是呢,你大哥前儿锄草时把个锄头弄坏了,我今儿就是过来借一把的,正好妞妞老呆在家,又没个人说话,她嫌闷,就央着我带她过来,大家一起说说话。”赵慧娘扶着妞妞坐下,顺口道。
    “哦,我记得前两天才看到的呢”程姐姐一扫,顺着窗户指着远处墙根一个锄头道:“那不就是,哎,大嫂你坐着,刚下了雨,土软着呢,我让小桃过去拿,咱先喝喝茶,说说话。”
    前院,程先生屋内,唐宁拿着信,震惊道:“于大人怎会被处死?他哪来的谋反罪,无稽之谈,水大人搞错了吧?”
    程先生伸手示意唐宁坐下,不要激动,“这事涉及当年隐秘。估计你应该也听说过,当今除了喜欢炼丹修道,更沉迷于男色,对女色之事相当厌烦,若不是为了子嗣,估计都不会娶妻纳妃。
    这其实也不怪今上,全是因为当年先帝病危时,今上的生母淑妃为了能夺得帝位,使计鸩杀了荣贵妃生的先帝长子,荣贵妃也不是好惹的,把年仅十一的今上偷偷囚禁于寝宫内,让心腹宫女百般折磨,直至先帝驾崩,众人还是没有找到今上,先帝一共三子,长子已死,二子失踪,那时情势紧张,于阁老便召集内阁密议,想推举宫女生的三子为帝,哪知会议还没结束便得到今上消息,于是此事再也不提。
    谁知,二十几年后,今上不知怎的知晓了此事,他本来就看于阁老不顺眼,只是于阁老办事得力,清正廉明,又不结党营私,其郎朗风骨,满朝官员有目共睹,他一直没有理由对付于阁老。这次好不容易抓住把柄,终于把于阁老打入诏狱。现在想来,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不过是当年的六位内阁学士,家祖当时也在,故而我能知晓一些,此事一定是当年某位学士或其亲人说出来的,据我猜测,十之八九是仇阁老。”
    程先生说到这,声音阴沉下来。
    “可就算如此,这么多年过去,又没有证据,难道今上就凭一面之词便能把堂堂三朝元老,内阁首辅斩首西市么?”
    这边唐宁义愤填膺,后面程姐姐那里却是欢声笑语,原来小桃去取锄头时,不小心半个小腿陷入泥地里,怎么也拔不出来,急得快哭了。
    赵慧娘呵呵笑着出门去拉她,结果被一个反力,也给陷进去了,程姐姐看听外面两人笑闹,便转头道:“妞妞,你先坐着,我去看看。”说着便托着腰慢慢挪到门外看热闹。
    一墙之隔的唐家,唐婶子拎着个篮子刚从外面回来,听到隔壁赵慧娘的笑声,撇撇嘴,习惯性找妞妞,却没看到,问唐木匠道:“妞妞呢,这丫头,死性不改,怀着孩子呢,还到处乱跑。”
    唐木匠拿着烟杆敲敲,道:“跟她嫂子去三儿家串门了。”
    唐婶子放下东西,擦擦手,“这怀着孩子呢,不行,我得看看去。”说着便又出了门。
    再说妞妞扫了眼程姐姐背影,眼珠子乱转,见屋里没人,老毛病又犯了,起身,这里翻翻那里翻翻,转眼就看到放在炕头的小木盒,盒子上了锁,她取出头上的簪子,鼓捣了一番,打开一看,居然是满盒的参片!
    这盒参片是吕大夫给程姐姐每日泡茶用的,都是两三百年的人参。一开始只是几十年人参,后来逐渐用年头更深的,毕竟程姐姐最后要用千年人参吊命,哪怕吕大夫炮制过,药性也太大,因此得先让程姐姐的身体先适应人参的药性。
    妞妞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不是没见过参片,张家送来的参片也不少,可这盒子里每一片参片足足比张家送来的大了一圈。
    她瞪着满盒参片,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子怨恨,她本以为只要能嫁进张家,就是人上人,什么解元举人的,都要被她踩在脚底下,她如今吃的用的,是满村的姑娘八辈子都不敢想的,唐宁算什么,唐宁的老婆算什么,哪里比得过她大伯,不过是个穷举人而已,三嫂子再漂亮聪明有什么用,她有她过得好吗,她能吃到燕窝人参吗。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唐宁这么阴险,三嫂子看着善良可亲,背地里却是这种嘴脸,有好东西只藏着自家用,一丁点也不舍得分些给她这个妹妹用。
    正在妞妞出神的时候,唐婶子已经擦过满是沉重气氛的前院,边走边喊着:“妞妞,你这死丫头,怎么老在外转悠,还不快出来和我回家去!”
    妞妞被唐婶子的喊声拉回神,看着满盒子参片,二话不说,匆匆阖上盖子塞袖子里,毕竟是这么多参片,又少了个盒子,她心里也发虚,就怕程姐姐回身发现了,现在又被老娘吊着嗓子一声吼,更怕程姐姐回头,急忙慌里慌张地往门口走去。
    哪知,走到门口被门槛一绊,整个人往前扑去,此时程姐姐正好回身,恰好闪开了,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唐婶子已经到了近前……
    “可就算如此,这么多年过去,又没有证据,难道今上就凭一面之词能便把堂堂三朝元老,内阁首辅斩首西市么?”唐宁义愤填膺。
    程先生正要开口,突然几重尖利的女声,划破了这个宁静而祥和的早晨,穿过窗棂,刺入二人耳膜,直透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一、在农村下雨以后,土地松软,一脚踩下去,那是真拔不出来,我小时候经常这样。
    二、我求了一个小唐的人设。
    ☆、第四十七章
    唐宁和程先生立刻冲出屋子,李婶夫妇也被声音吸引过来,赵慧娘和小桃也满腿泥巴地奔向门口,所有人都在向这里聚集。
    程姐姐倒在门外的泥地上,下身有血流出,人也晕了过去;妞妞倚靠着唐婶子在一旁哎哎地乱叫。
    唐宁目眦欲裂,冲过去看程姐姐情况,被程先生猛地推开,“快去找大夫!”
    唐宁连忙抓住赵慧娘,吼道:“快去把孙郎中找来!”
    一边唐婶子托着妞妞,抓着赵慧娘也嚷道:“快去张家,哎呀,妞妞不好啦!”
    唐宁猛地回身,看着泥地里散落的参片,目中寒芒大盛,伸脚就要踹妞妞,被唐婶子挡住,他一脚踹在唐婶子腰眼上,这一脚用尽唐宁所有的力气,她立刻惨呼一声,趴在地上,妞妞失去支持,跟着坐在她身上。
    唐宁根本没看这母女俩,踹完便立刻奔向马棚,他努力抑制颤抖的手脚,用最快地速度爬上白雪,拔下头顶的簪子,刺进白雪臀部,白雪吃痛,拼命狂奔。
    仓平县,正午时分。
    谢白筠跨出吕宅大门,长舒了口气,神情落寞。
    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来仓平了。
    看着唐宁欢天喜地地娶了心上人,他痛苦过,嫉妒过,纠结过,最后只得离开这里,去营地密训,他希望让自己忙起来,让自己受伤,借此来忘记心头的伤痛。
    事实上,这一年,他每一天都累得像狗一样,倒头就睡,真的没有时间想起唐宁,直到同在营地的吕太医收到京城转来的信,唐宁的消息就这么突然地出现,他心头一悸,主动揽下送人参的事,马不停蹄地赶向仓平县,可惜,他没有在吕宅看到唐宁。
    也是,他此刻肯定在家里守着老婆,满心期待地等着儿子出世,一家子和和美美,罢,罢,他的心中没有你的位置,死心吧,这一年你不也没有想起他么,谢白筠安慰着自己。
    突然,他听到“n”“n”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一声比一声急促,他伸手用马鞭挡住刺眼的阳光,向声音来处望去。
    下一瞬,他的世界寂然一片,只剩下那个飞奔而来的人。
    他穿着一身白衣在马上奔腾,他的发丝在飘扬,他的衣袖在飞舞,随着白雪矫健的身姿,波动出优美流畅的曲线。他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如玉一般透明,他幽深的眸子反射着光华,他的紧抿的嘴角显示出坚决。
    鞭子滑落,谢白筠有种失重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经堕入深渊。
    唐宁不等马停住,便跳下马背,踉跄了几下跪倒,谢白筠连忙上前扶起他,唐宁顺手揪着他的衣衫,急道:“吕伯伯在哪!”
    谢白筠道:“在制药室。”
    唐宁一刻不敢耽搁,爬起就奔向制药室,谢白筠连忙跟在他身后,揣测着是不是程姐姐有什么不好。
    唐宁冲进制药室,“吕伯伯,玉儿她不好了,她跌了一跤……”
    吕大夫听了,边把手上的人参塞怀里,边往外面冲,谢白筠在身后大喊:“用我的马,我的是军马!”
    唐宁追着吕大夫往回走,吕大夫一个腾挪跳出老远,不一会便跑出了唐宁的视线。
    泥泞的山路上,飞速奔驰着三匹马,吕大夫远远超前,唐宁拼命跟着,谢白筠紧随其后。
    唐宁到院门外时,吕大夫已进去一刻钟,他的腿早已没了力气,可他仍然大口喘着气,咬牙奔了进去。
    “砰!”的一声,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唐宁推开房门,抓着门框,剧烈地喘气,心脏仿佛就要跳出喉咙,他目光死盯着炕上,仿佛闻不到屋内浓烈的血腥气,看不见程姐姐满身的银针,感受不到程先生哀痛的目光。
    他只看到程姐姐惨白到发青的脸,她倚在程先生怀里,挣扎着伸出手。
    唐宁半爬半走,紧紧抓住她的手,手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吕伯伯,玉儿她,她……”
    程姐姐伸出另一只手,打断他,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几乎要扯破,她盯着唐宁,眼里突然迸出耀眼的光芒,努力挤出两个字:“孩子……”
    唐宁被她的目光灼痛了双目,他不敢眨眼,只坚定与妻子对视:“孩子一定没事,相信我,他一定能出生,能长大,相信我……相信我……”
    程姐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眼中满是留恋地看着唐宁,光芒渐渐淡去,“对不起……”
    手空了,心也空了,唐宁内心一片荒芜,他不能相信,早上明明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从天堂坠入地狱,他无法接受,他想痛哭,想怒吼,想回到从前。
    他突然从炕前的柜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吕大夫眼疾手快地抓住,“你,你别冲动!”
    唐宁空洞的目光转向吕大夫,把匕首递给他,另一只手仿若吊着千斤石一般,艰难举起,指向程姐姐的肚子。
    下一刻,他的脸就挨了一耳光,程先生揪起他的衣领,又是一个耳光。
    唐宁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对,就应该这样,就应该这样痛,他的空空一片心里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越是痛极越是快意。
    他居然哈哈大笑,抓住程先生大吼:“打我啊!快!打我啊!用力!”
    程先生如同疯了一般,抛去往日的斯文,如同恶棍一般,不停的厮打这唐宁。
    突然,一声细弱的婴儿的哭声,如同在二人耳边打了一声响雷,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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