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漫长霄,数尽梧桐雨。”
    他轻轻哼唱起一首那人填的词。那也是一个月圆之夜,那人邀他游明湖,与他结发盟誓。
    那时,他说,“值不值得,我心里明白。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不许不要!”温柔的语调里有不容拒绝的霸道……
    啪地一声窗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打断了秋宁的回忆。
    他抬起头,见对面一艘船快速错身而过,船上开著一扇窗,窗边立著一名男子。月白色的圆领澜衫,同色仆巾,修眉星目,儒雅温文。
    秋宁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脱口叫道:“随云!”
    那人一动不动地望著他,熟悉的面影从他眼底略过。
    秋宁略略回过神,推门奔上船头,只看到一个乌黝黝的船尾,还有一点残留的白色影像。
    “随云……”他抓住船舷稳住身形。浓浓的失望涌上心头。
    看错了吧?哪有那麽巧?那个人真的……很像。要是他的话,居然没有一点改变。而自己,已经老了。
    ……
    船在越州城郊靠岸。船坞不远处,是有名的越州一景“杏林春色”。
    数亩杏树里,有园林大匠建造的假山、亭榭,景色十分秀美。
    时值杏花开放,灿如云霞,锦绣天成。秋宁看天色尚早,戴上帏帽,用面纱覆住脸,独自转进杏花林。
    他在西疆多年,见惯黄沙戈壁,即使如定州那般丰美之地,到底还是缺了一份水乡的灵秀。乍见这般秀致精巧的景色,精神为之一振,生出一些闲情逸趣。
    取出随身的短笛,在指尖转了两圈,他靠在一棵杏树旁,随意吹起曲子。
    他吹得太过投入,没有注意有人走近。待曲终,他抬起眼,见到一个无比熟悉的白色身影立在不远去。
    这一次隔的很近,没有匆匆而过。
    那张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的脸,就在眼前,没有一点改变。
    温润的轮廓。
    幽黑的眉眼。
    似笑非笑的唇线……
    实在的,真切的,正目不转睛地凝视著他。
    秋宁整个人呆住了,微微张著嘴,几乎要喊出声来,手中的短笛滴溜溜从指间滚落到地上。
    步随云抬脚走过来,定在他身前一指的距离,弯腰捡起地上的笛子,递过来。
    见秋宁一动不动,他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随著心口的一阵狂跳,秋宁几乎是没有意识地接过笛子,“多谢……”声音沙哑,微微有点颤抖。
    他紧张而渴望,想见面,又怕见面,如今终於见到了,竟然连头都抬不起来。
    眼睫里晃过步随云修长的手指,熟悉的气息又靠近了一点。
    耳畔只有风声和花瓣落地的声音,能听到他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秋宁紧紧抓著笛子,鼓起勇气抬起头。他看到那张温柔的笑脸在满眼眶的水波中荡漾。
    步随云替他捡起落在肩头的花瓣,笑容更深了一些。
    秋宁很想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
    很想掀开帷纱,紧紧抱住他,告诉他我很想你很想你很想你……
    就在他抓住帽檐的那一瞬,冷不防林间蹿出两个人,一边一个抓住步随云。
    “公子,总算找到你了。怎麽跑这里来了?”说话的是一个蓝衫蓝裙的丫鬟。
    秋宁认出是萧玖兰的贴身丫鬟小芙。
    “可把姑娘急坏了,公子以後可不能乱跑了。”她一面絮絮地嘟囔,一面仔细看了秋宁一眼,然後扯起步随云就走。
    步随云任由他们拽著走了。他似乎挣了挣,还几次回头望,然而终是走了。
    像一只匆忙路过的飞雁,搅乱秋宁的满腔心绪,又走了。只留秋宁怔怔站在杏林里,体味无边寂寥。
    end if
    ☆、倾国太监(九十六)复仇行1
    越州西市,宝马香车,红袖招展,一派旖旎风光。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倚红楼後门停下,头戴帷幔的秋宁跳下马车。朱漆小门应声而开,从门缝里露出半张玉似的容颜,只瞄了秋宁一眼,便打开门放他进去。
    秋宁入得门内,掀下帏帽,握住眼前人的手,掩饰不住激动地低声道:“蓝玉……”
    念秋眼眶里盈满泪水,哽咽著道:“宁哥哥……我终於见到你了!”
    那年念秋毅然跟随齐敬之而去,算起来也有六、七年了。这些年里,念秋先是在齐家向步随云传递消息,齐敬之身死、齐行忌倒台後,她重入风尘,成为越州名妓,後来开了倚红楼,表面做那迎来送往的生意,暗地里成为玄氏最忠实的暗探之一。
    秋宁接替步随云後,两人书信往来,如今故人终得相见,不免心情激动感慨丛生。
    念秋身著杨妃色齐胸襦裙,外罩枣红绣银色团花的薄纱褙子,一朵白色牡丹斜插鬓边,风情妩媚,顾盼生姿。然而,再美的容颜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到底是留下了时间的痕迹。
    秋宁伸指扶了扶那朵娇w的牡丹,柔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念秋摇头道:“再苦也没有你苦。”
    她将秋宁的手捧到眼前,抚摸著他断指的伤处,低声抽泣起来。
    秋宁按住她的手安慰道:“早好了,并不影响我做事。”
    念秋抬起泪眼,望著秋宁鬓边点点霜雪,“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别想瞒我!”
    秋宁擦去她的泪渍,微笑道:“真的没什麽。比起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再说,我们马上就可以报仇了!能手刃齐行忌,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念秋听到这句话,收起满腔伤感,抬袖擦了擦眼角,道:“你要我办的那件事,我已经办妥了。只是,那人要价不低。”
    秋宁露出欣喜的笑容:“太好了!只要能拿到地图,钱不是问题。那可是我族世代的财产,我一定要拿回来。”
    念秋眼露一抹迟疑,眼望秋宁舒展的笑脸,最终跟著微笑起来。
    “宁哥哥随我来,虞阁主在等著你呢。”
    秋宁这次刺杀齐行忌乃是与天玑阁阁主虞暮天联手。天玑阁曾是东南边很大的江湖组织,从事漕运行镖的生意,却被齐行忌无故发兵剿灭。当时天玑阁前任阁主带领弟子从地道逃跑,由於叛徒泄密,地道口被封,除少数人逃脱,其他均被活活烧死於地道中。
    天玑阁与齐行忌结下血海深仇,虞暮天继任阁主後除了重振天玑阁之外,便是一门心思想杀齐行忌报仇。後来,秋宁才知道,天玑阁之所以能迅速振兴,全因步随云以玄氏之名暗中资助。因此,当年天玑阁本无意反对朝廷,却在天圣节之後帮助步随云刺杀墨钦。
    如今虞暮天已公开支持玄氏,招揽江湖人士为玄氏效力,而报仇的初衷和秋宁一样,始终未改。这次虞暮天策划刺杀齐行忌,也通知秋宁,邀他同行。秋宁果然带领死士前来加入。
    虞、秋两人也算知根知底的老熟人,见面後并不多话,直接商量行刺计划。
    待商讨完毕,秋宁道:“此次若秋某能全身而退,还想劳烦阁主一事。”
    虞暮天是位面向清矍的中年人,他捋著颌下胡须,目光精灼,微笑道:“秋先生无须客气,有事尽管说。”
    “秋某想取会我族遗落在齐行忌手中的东西。恳请阁主陪某走一趟。事成後,定当重谢!”
    虞暮天心知肚明,秋宁要取的必是当年被齐行忌抢去的财宝。谁都知道齐行忌之所以灭药师国无非是为了传说中的宝藏,看来这宝藏确实存在,而且落到了齐行忌手里。只是,要从老虎嘴里掏东西,谈何容易?肯定是危险重重,秋宁才求他同行。
    西疆并非富庶之地,连年和大顺争战,这些年又要对付属地的叛乱分子,又要防著朝廷的进犯,财政十分吃紧,所以秋宁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取回药师国的宝藏。
    这些情况虞暮天很清楚。
    他的目光与秋宁隔空相对,慢慢地沈下去,又逐渐清朗起来,“天玑阁蒙玄王扶持,才能恢复如今规模,虞某理应报恩。某愿陪先生走这一遭,生死不忌。若王爷今後能得江山,还望给阁中兄弟一个营生,讨些生意做。”
    “不知阁主想要做何生意?”
    “东边、南边的漕运行镖。”
    天玑阁本来就是做这两种生意的,想扩大地盘也正常。秋宁只沈吟一息,便爽快答应。
    虞暮天告辞时,秋宁忍不住问道:“阁主可有长生的消息?”
    “那孩子啊,还在大理,他说要为步先生找解药。”虞暮天意味深长地看了秋宁一眼,叹道:“他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师傅,哪还听虞某这义父的话。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让他入宫。”
    长生原是孤儿,被人贩子阉了想送去做优童,因为被阉割的优童声音独特,甚得贵族们的喜爱。後为虞暮天所救,收为义子,留在身边教导。天玑阁和秋宁合作後,为保护秋宁的安全,也为了监视他,虞暮天将长生送到秋宁身边做太监。谁知这孩子成了秋宁死忠,宁愿被虞暮天赶出天玑阁,也不愿离开秋宁。虞暮天那时赶他乃是一时之气,又岂会真不要这个从小带大的孩子?只是想起这事,心里未免不爽快。
    “他在大理何处?”
    “不知道。他每三个月给虞某送一次信,却未透露他的下落。他曾说遇到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愿教他解蛊之法,他便留在了大理。他原先是跟在废帝身边,後来废帝去了天龙寺,他则跟著那位高人走了。”
    “废帝在天龙寺?”
    “嗯。”
    “这消息还有谁知道?”
    “自然只有虞某知道。”
    秋宁的紫眸变得深沈,被浓密的睫毛挡住,看不出心思,“此事还望阁主保密。”
    他的语调平平淡淡,却让虞暮天一凛,郑重严肃地应承下。
    ……
    谢瑾虽然早知道这次和自己做交易的,是那位曾经宠冠後宫的阉人男宠,在推门见到秋宁的那一刻,还是愣了一愣。
    眼前之人,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淡青色园领澜衫,整个人仿佛被隐去了光芒,不见一丝一毫的张扬,但那通身的气度,哪里还有半点当日做内侍时的影子?就是两鬓的霜发甚是扎眼。
    谢瑾心里是颇看不起秋宁的,见念秋坐在他身边,一双含情美目直凝视著他,心里更不舒服,开口便用轻慢的语气道:“秋公公,多年不见,谢某竟不敢相认了。”
    秋宁淡淡笑道:“是啊,时间过得太快,谢都尉转眼便从黑骑卫的首领变成江洋大盗的首领,秋某也不敢相认。”
    谢瑾被他噎了一下,脸色黑了两分,撩袍坐下,嘴里抱怨道:“念秋你就是这般待客的麽?茶也不给我倒一杯。”
    念秋盈盈起身,斟一杯茶递到谢瑾手上,笑道:“谢大哥,我原以为我们是一家人,你这样见外,倒让我惭愧了。”
    秋宁在旁边一点头道:“谢都尉和秋某原先都为皇家做事,如今得了自由身,算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谢瑾眸光一黯,抬起茶盏抿了一口,自嘲道:“秋公公权倾一方,谢某哪有这等风光?”
    秋宁拿起茶盏向谢瑾敬了一敬,扬眉微笑道:“谢都尉风光时,秋某也不过是个奴才,风水轮流转而已。”
    是啊,风水轮流转。他谢瑾当年是皇帝亲信暗卫的首领,谁知一夜之间,成为叛逆,落草为寇。而秋宁这卑贱男宠则成了西疆地位尊崇之人。命运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说得清?谁又躲得过?
    心中生出的感慨令谢瑾的态度柔和些许,也不再嘲讽秋宁,只开门见山道:“齐行忌那张藏宝图是某费了大力气弄到的,自然要卖个好价钱。”
    “都尉要多少?”
    “一万两……”谢瑾竖起食指摆了摆,“金……”
    “万两金?”念秋惊呼出声──谢瑾简直是在抢钱。
    秋宁眉目不动,摸了摸下颌,干脆道:“一万两金,成交!”
    谢瑾微有些动容,故意笑道:“秋公公真爽快。不验一验地图真假?”
    秋宁瞥一眼念秋,淡笑道:“我相信念秋姑娘。她既然信你,我自然也是信的。”
    谢瑾目光灼灼地望向念秋。念秋则略低了头,避开他炙热的眼光。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万两金乃是秋宁为得到地图专门凑的。把步凌波的私房钱和玄若霞的嫁妆都拿出来了。他对这批宝藏志在必得。如他能安全活著,便自己去取。如他死了,也会让人将地图带回西疆。
    交钱拿图後,谢瑾并不久留,告辞离开时,秋宁道:“谢都尉真打算一辈子流落江湖?何不考虑另投明主?”
    谢瑾的脸色瞬间变得肃穆,道:“黑骑卫乃承光帝亲手建立,曾歃血盟誓只为先帝效命!谢某宁愿一辈子当草寇,也绝不背叛先帝!”
    “都尉忠心,秋某佩服。山高水长,後会有期。”
    谢瑾向秋宁抱拳道:“後会有期。”然後转向念秋,柔声道:“我改日来看你。”
    “这谢瑾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秋宁望著他离去的背影对念秋道,“我看他对你有情……”
    念秋打断他的话道:“宁哥哥,你无须为我操心。”
    秋宁叹息道:“你何必执著我这个残废,找个爱你的人照顾你,不好吗?”
    念秋郁郁笑道:“我的心在国破那日便死了。这些年颠沛流离,更是已经成灰了。找谁都不合适。”
    秋宁看著她鬓间的牡丹,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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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国太监(九十七)复仇行2
    燮国南部某港口,停泊著不少来自青龙国的商船,其中一艘两层高的货船里藏匿著乔装成商人的陆震。
    陆震如今贵为东平侯,占据东部富庶之地,与木氏、玄氏鼎足而立,是青龙国新崛起的传奇人物。
    前两年,他忙著培植势力,和木氏互相交好又互相牵制,没时间精力来肃清自己地盘内活动的各股势力。且不说齐行忌的暗探和天玑阁到处活动,便是那神龙谷也恼人的很。
    据说神龙谷的萧神医与步随云成婚後,步随云居然留在了神龙谷。假如步随云只是躲在神龙谷也就罢了,他竟三番五次进入陆震的地盘。陆震早下令要生擒他,然而每次发现他的行踪,他只要往某个医馆、药店一钻就失去踪影。这自然是托了神龙谷的福。
    神龙谷统领岐黄杏林,只要不犯事,哪位王侯都不想得罪,毕竟没人能保证自己不生病,说不定什麽时候会求到他们。可步随云出入自己属地如入无人之境,让陆震恨得咬牙。
    陆震能走到如今的地位,不知经过多少考验,熬过多少风浪。他的心已被锻造得坚硬冰冷,如果说还有一丝裂缝,便是那人了。所以,他恨步随云!
    为了在不冒犯神龙谷的前提下捉到步随云,他亲自来到越州。到越州没两天,他得知天玑阁将集结前往燮国,与此同时又捉到齐行忌的人,拷问後得知他们是来找一幅地图的,而行踪隐秘的齐行忌不久会赴燮国皇子的寿宴,商讨合作事项。
    陆震猜到,天玑阁准备行刺齐行忌,而那幅地图必然是药师国宝藏的地图。他预感到秋宁将会参与此次计划,不管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宝藏。於是他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秋宁来投,谁知这只小狐狸太过狡猾,等到天玑阁的人动身也没等到他露面。陆震把心一横,干脆带人亲赴燮国。他要赌一把,赌宝藏,也赌他想了多年的小狐狸!
    “禀侯爷,已经查明,天玑阁那夥人里有一个盲人,下船後一直遮住眼睛……”
    陆震收回思绪,“他们现住何处?”
    ……
    为了隐藏行踪,秋宁扮成盲人乐师,即使住进客栈,他仍然蒙著眼,身边跟著两名药师国死士。
    还有两天,就是燮国皇子的寿宴,能不能手刃亲仇在此一举!
    秋宁心里鼓荡著激烈的情绪,有仇恨的澎湃,有得到机会的兴奋,也有一些遗憾和忐忑。
    假如他死了……族人已有了妥善的安排,阿静也长大懂事了,而天赐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具备了领袖的才干和胸怀……好像没什麽放不下的……出行前还见到随云,他也好好的……
    回想起与步随云最後一次见面的情形,他心底的某一小块被狠狠揪起来,分外疼。
    人群熙攘的码头,隔著一条街,步随云赫然坐在临街酒楼的窗前。他身边依著一位白衣女子,虽然看不清面貌,但秋宁知道那是他的妻。
    秋宁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在那个地方停下,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抬头去瞧。那个时候,他感到一种令他心酸又令他甜蜜的熟悉感觉,像是一只手,生生牵住他的视线,牵到了那人身上。
    步随云趴在窗户边,一双眼睛动也不动地凝视著他。虽然隔著一条街的人流,虽然秋宁化妆隐去了本来面目,然而他的眸光似乎在说,我在等你!
    秋宁几乎以为,他没有忘记!他认出了自己!他一直等待著和自己在某个地方再次相遇!
    恍惚之际,他的妻拉住他的胳膊,他回过头,似乎张嘴吃下食物,并顺手关上了窗子,把秋宁关在了窗外……
    秋宁闭了闭眼,嘴角露出自嘲的微笑。
    他取过琴,弹一曲清心咒。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期待,忘掉所有让自己软弱的东西。他要手刃亲仇!他要讨还血债!拼了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
    陆震踩在屋顶上,小心掀开一片青瓦,望著烛火下弹琴的背影。
    是他!是他的小狐狸!烧成灰,他也认得出!
    他放下瓦片,悄悄离开。
    回到船上,他一把扯下面巾,深深地吸一口气。血液里像燃起团团火焰左冲右突,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有多久了?他再一次离他那麽近……
    他的眼底浮起秋宁单薄的背影,和半百的头发。他忽然意识到,已经过了许多年。那个蜷缩在他怀里的倔强的小皇子,已经老去。
    为什麽这样爱他?这个在生命里淡泊如影子的人,却是在他心里烙印下最深刻的印记!
    在他揭开那块石头、碰上那双紫眸的时候,他见到了生平看过的最美丽、最纯净、最神秘、也是最激烈的眼睛。只那一瞬,他就想要他!
    如果那时候他能温顺一些、乖一些,自己绝不会伤害他一根汗毛。一定会把护在怀里好好的宠,好好的疼。可是他不懂,他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的仇恨和算计。
    然後,一个转身,他成了皇帝的男宠,在那高高的宫殿里鄙视著匍匐在地的自己。
    他有心计,有手段,不管什麽境遇,他总像是站在云端,让自己更加怀念他在身下挣扎的模样。
    陆震清楚,这是一场追逐,一场战争。充满欲念、情爱和征服。比任何一场欢爱都更能挑逗起自己的热情。在无数个夜晚的反复惦量、思量、发酵,终於变成了他最疯狂最隐秘的执念!
    如果抓到他,自己一定会对他好,只对他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让他心甘情愿顺从自己。在这之前,必须要抓到他!
    陆震猛地睁开眼,黑瞳里闪烁著兴奋狂野的光芒,“金烈!”
    黑暗中飘出一个黑色的身影,全身笼在黑衣中,只露出一只阴森的眼睛,“侯爷有何吩咐?”
    “天玑阁的布置你知道吗?”
    “属下一直盯著。”
    “安排人手截断他们的退路,别让燮国人抢先。”
    “是。侯爷是要捉虞暮天吗?”
    “不,我要捉那个扮瞎子的。要活捉!”陆震转过头,目光扫过金烈,淡淡问道:“你还有什麽要问?”
    “属下以为侯爷想找那批宝藏。”
    “宝藏跟虞暮天没有关系。只要捉到那人,我就能找到宝藏。”
    “属下觉得在燮国地界这般行事太过冒险,为何不等回到越州再行动?”
    “他太狡猾了,我怕错过这个机会就捉不到他。虽然冒险,可值得。金烈,你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吗?”
    金烈藏在黑衣似乎笑了笑,“我的命是侯爷救的,自然会跟著侯爷,保护您的安全。”
    end if
    作家的话:
    明天有更新。
    ☆、倾国太监(九十八)刃亲仇
    齐行忌坐在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的厅堂中,脸色并不好看。
    他虎落平阳被犬欺,迫不得已与燮国皇子合作,被占去不少便宜。有什麽办法呢?地盘被人占了,妻离子散变成孤家寡人一个,还得时时提防仇家追杀、亲兵哗变,不得不寻棵可依靠的大树。一想到害自己落到这般境地的陆震和木永桢,齐行忌不禁咬牙握拳,眸中蹦出杀机。
    “此番得与齐兄联手,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本王敬王爷一杯。”燮国皇子心情甚好,向齐行忌举起酒杯。
    “某如今一介布衣,还要王爷多多提携才是。”齐行忌收起脸上的厉色,迅速换上一副笑脸,“某先干为敬。”他仰头将酒饮尽。
    皇子也干了酒浆,哈哈笑道:“痛快!本王特意为齐兄准备了娱兴节目,我们今夜不醉不归!”他拍拍手,“本王特意召了在本地卖艺的青龙国艺人,为齐兄献上乡音,以解乡愁。”
    随他的掌声落下,大厅里的舞女歌姬悉数退下,短暂的安静里,十多名青衣艺人手执各色乐器进入大厅,围著一位盲人乐师坐下。
    “叮咚”一声,悠扬的琴声响起。如春风拂面,芳草连天,随著琴音渐高,笙箫鼓瑟加入,好似白花齐放,莺啼燕语,热闹非凡。渐渐地,其他乐器逐一退出,只剩琴声低徊。蓦地,琴曲嘎然而止,余音缭绕,像那逝去的春光,徒留残花落红、满地余香,引人遐思。
    良久,席间爆出如雷的掌声和赞叹之声。齐行忌听到乡音,更是莫名恍惚。
    皇子由衷赞道:“没想到青龙国有如此雅乐。”
    齐行忌点头道:“这位琴师技艺实在是高,即使在青龙国也属罕有……”
    他忽地想起什麽,目光飘向那位盲人琴师──有这样出众琴技的人,他只见过一个。那琴师用布巾蒙住眼睛,低头抚琴的模样实在是眼熟极了。
    齐行忌顿生疑心,对琴师道:“你技艺出众,我甚是喜欢,你且上前来,我有话问你。”
    琴师道一声“是”,被人搀扶著慢慢走到齐行忌面前,跪下向皇子和齐行忌叩头行礼。
    “你是青龙国人?”
    “回贵人,草民祖籍青龙国越州。”声音是陌生的粗噶。
    “你琴弹得好,师从何人啊?”
    “草民自小喜欢弹琴,拜过很多老师。”
    “难怪。你可会弹《江山赋》?”
    “回贵人,《江山赋》太过繁难,草民不会。”
    齐行忌又问了几个问题,琴师对答如流,滴水不漏。
    “你的眼睛,”齐行忌站起身踱到琴师身旁,“是如何瞎的?”
    “草民眼睛自幼就瞎了……”他还未说完,齐行忌猛地出手扯去他的布巾。
    许是齐行忌用力过大,也或许是琴师被吓了一跳,只见他的身子晃了晃,一个没站稳,竟撞到齐行忌的案几上。案几被撞得哗啦啦直响,打翻了两三个杯碟。
    琴师吓的跪地叩头求饶。而齐行忌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双清白如死的眼睛,面目实在丑陋。齐行忌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怪你,起来。”
    皇子也怕破坏兴致,恕了琴师无罪,让他继续弹琴助兴。
    齐行忌放下心来,与皇子推杯换盏,饮酒作乐。
    忽然,齐行忌脸色大变,一双眼睛瞪得要突出眼眶,表情狰狞可怖。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碰翻了身後的座椅。所有人骇异地看向他。他全身僵硬地站著,双手捏住咽喉,一股黑血顺著嘴角流下来。
    “你……下毒!”他瞪向琴师方向,整张脸扭曲得失去了本来面目。
    说时迟那时快,琴师执琴飞身而起,宛如一只大鸟腾空扑向齐行忌,而其他乐人纷纷从乐器中亮出兵刃。大厅顿时乱作一团,女人的尖叫声,杯盏的碎裂声,刀剑的出鞘声此起彼伏,盖住了皇子喝令侍卫的声音。
    齐行忌眼见琴师已到眼前,奋力抓起座椅朝来人砸去。他的佩剑留在大厅外,又中了剧毒,身形摇摇欲坠,丢了椅子拔腿便逃。
    琴师举琴格挡,椅子应声而碎。他脚下不停,形如鬼魅,追赶上齐行忌。他五指揪住七根琴弦,往後扯去,琴弦如闪电般弹出,藏在琴上的银针带著点点银芒射向踉跄逃跑的人。
    齐行忌咬著牙就地一滚,还是被好些银针刺进体内。那针上也淬了毒,只要齐行忌用力,毒就迅速渗透进他全身。
    这个时候,他无力地抬起头,对上的赫然是一双冷冽紫眸!
    “是你!”齐行忌惊骇地叫出声,同时吐出几大口黑血。
    “对,是我!”秋宁上前一步,目光凶狠地盯著倒地不起的仇人。
    他和天玑阁的人扮成乐人成功地混入燮国皇子的宴会,但齐行忌武功不弱,他们并没有在混乱中一击狙杀他的把握。秋宁深知齐行忌生性多疑,当自己展示琴技的时候定然疑心,他故意蒙住眼,而不是直接以化了妆的面貌出现,便是要加重齐行忌的疑虑。他要靠近齐行忌,才有机会下毒。
    果然,齐行忌起疑,把他叫到面前问话,还扯掉他蒙眼的布巾。他假装撞到桌案,在那个瞬间将藏在甲缝里的毒药弹如酒杯。
    齐行忌当然料不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只惊恐的看著秋宁的紫眸里燃著熊熊复仇的火焰,正一步一步靠近他,宛若死神降临。
    秋宁抽出一根琴弦,在手里一抖,一步跳到齐行忌身前,将琴弦绕在齐行忌脖子上。
    一名燮国侍卫持刀冲到秋宁身後,挥刀砍向秋宁。虞暮天飞身而至,举剑挡住侍卫,顺势一脚踢在侍卫胸口,将人踹得飞出去。
    虞暮天此时已除去脸上的伪装。在细如丝线的琴弦如锋刃般切入齐行忌咽喉时,他看清了眼前的另外一个仇人。
    腥红热血喷薄而出,齐行忌绝望地叫道:“杀了我也没用……”
    秋宁手上用力,一根琴弦直接割断齐行忌的喉管血脉。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滴溜溜滚落到地上。
    一代枭雄殒命异乡。
    燮国的侍卫源源不断地涌入大厅,将秋宁等人团团围住。
    皇子一边往外跑,一边哇哇大叫:“捉住他们!格杀勿论!”
    秋宁横著踩到柱子上,几步蹿到房梁,双手攀著一荡,起落间来到皇子身前,抬脚一个旋踢将周围侍卫踢翻在地,等他落地时,已抓住皇子的衣襟。
    他把剑架在皇子脖颈上,喝道:“放下武器,否则我杀了他!”
    众人一愣,全停下动作。
    皇子抖如筛糠,喊道:“放、放、放下武、武器!”
    侍卫握兵器的手缓缓收到身侧。
    “让我们走!叫你的人放我们走!”秋宁在皇子皮肤上划开一道口子,血滴滴答答流到皇子身上。
    皇子疼得嗷嗷直叫:“让、让他们走!”
    侍卫让开一条道,秋宁带著自己人拖住皇子冲了出去,与外面的人汇合,继续往外走。
    四周全是明晃晃的火把,侍卫们把他们一层层地围住。只是看到大呼小叫的皇子才不得不让开道路。
    他们一路来到大门口,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能到大街上。街上还埋伏著他们的人,他们一现身便会赶著马匹前来接应。
    然而一排排手执弓箭的士兵立在墙头,明晃晃的箭头对准他们,一股充满压迫感的寒气沈甸甸地压在他们身上。
    这时一队士兵挡住大门,为首的将领用刀尖指住秋宁等人,喝道:“站住!”
    “让开,否则杀了他……”秋宁话音未落,耳边弓弦铮铮声响,空气被利刃破开,对准秋宁眉心而来。
    秋宁暗叫不好,下意识地侧头躲避,一支羽箭射穿他的肩胛,力道之大将他整个人带得往後退了几步。
    他的手劲刚一松开,皇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挣开了钳制,扑进包围的士兵当中。与此同时,羽箭如蝗般射向虞、秋等人。趁他们躲避时,士兵们一涌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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