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对你吼,这就是很好的开始。程老师,你做的很不错。中午不要走,一起吃饭。”
    程灵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后来想还是算了,雇主都说好了,自己干嘛多此一举。两人进了小客厅,里面摆放了几样精致的点心菜肴,落座之后,李深却取了一个干净的盘子,把每样菜都夹了一筷子,放到盘子里,吩咐警卫员给李小艾送过去。
    然后两人才吃饭,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连咀嚼和吞咽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程灵为了摆脱尴尬,只好拼命地找话题:“李将军真疼爱女儿啊,我在家里天天被我爸爸骂。”程蒙的年纪和李深差不多,所以程灵在他面前不自觉地采用了晚辈对待长辈的态度。
    李深沉默地吃饭,并不回答。程灵又垂死挣扎着找了几个话题,都得不到回应。他忽然想起李深出身世家,家风很严,自然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训,自己如此聒噪,人家不翻脸,就已经算是有涵养了。
    程灵低下头十分尴尬地扒拉米饭。吃过饭后,警卫员收拾饭桌,端上了两杯清茶,李深饮了一口茶,才缓缓地开口:“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恨不能放在掌心里疼爱。男孩和女孩不一样,养男孩自然要严厉一些。”
    程灵滋溜滋溜地用舌尖尝着热茶,才反应过来李深说的是他刚才那个话题,登时讪讪的不知道如何接口。李深此人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十分无趣。正常人跟他聊天不超过十分钟就要打瞌睡――当然没人敢真的犯困,因为保不准李将军大怒,抬手一枪将眼前的人打死。
    李深性情并不暴虐,也没有滥杀无辜的恶习,只是军中流传着他少年时十分凶悍,执行任务时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当然是恶人)。是以许多人都惧怕他。
    程灵跟他在一起聊天,只觉痛苦不堪。内心厌烦无聊,表面却瞪圆双眼,装作很认真很崇敬的态度。离开李家时,眼睛都要闭不上了。
    白天医院里人来人往,十分忙碌。无心一开始来上班,觉得新鲜有趣,干活儿十分卖力,后来兴奋劲过去,就懒惰下来了,做事敷衍应付。
    此时他正用拖把划拉着地面,脑袋一直伸向窗外。
    外面不断有新病人进来,大部分是从外界救回来的。
    这些人经过医院的简单包扎之后,按照身体特征分流到各处,变异的一律去蝴蝶园,正常的去旧城区居住,按时去工厂上班。而一些身体素质非常优秀的则必须加入军队。
    无心看完了这些人,又去看走廊上的医生,他们个个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看起来很酷的样子,无心渐渐地痴了,下巴搭在拖把末端,一动也不动。
    林铁衣原本也不指望他干活儿。所以并不去管他,只是叮嘱他不要走远,不要被陌生人哄走。
    这天中午,林铁衣躺在储藏室的地板上睡觉。无心悄悄打开房门走出去,两手插在裤袋里,大着胆子往稍微远一些的地方走。他的手指不时往屁股后面摸一下,看自己的尾巴是不是安然藏在裤子里。
    走廊里一片安静,大部分人都在睡觉。无心一手摸着栏杆,风筝似的一口气跑到顶楼,又一阶一阶地跳下来。在途径三楼时,无心偶然瞥见某个值班室门口站着一个医生,便多看了一眼。
    那人手里拿着钥匙,在门锁上摆弄了一会儿,始终打不开,低声咒骂了几句。烦躁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凭空对着门锁划了一个圈,只听划拉一声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那医生轻松推开门进去了。
    无心缓缓地走近了几步,看清了地上东西,那是一块被整齐切割下来的门锁,旁边还连着一点木板。无回想刚才那个男人的动作,醒悟到他刚才拿着的东西,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激光刀。
    无心的心脏砰砰狂跳,幸好他还有点理智,记清楚房间的位置后,静悄悄地返回去。
    回去的时候林铁衣已经醒来,正站在盥洗池边洗脸,他捧起一把凉水往脸上脖子上浇,水花四溅,落在无心的脸颊上。无心忙避开他,躲在一角。
    林铁衣喘了口气,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晶莹的水珠顺着古铜色的脸颊,流到脖颈和胸口,将他那件半旧的t恤打湿。他毫不在意,动作熟练地搬运东西,又轻声对无心说:“你跑到哪里去了?快去屋里睡一会儿吧。”
    无心忙乱地收回了目光,红着脸跑到别处了。
    ☆、秦鹰
    程灵每周三、周五的上午,必然去李家一趟,教李小姐读书、弹琴,经过几个星期的接触,李小姐算是适应了程灵的存在,授课期间,程灵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桌前,按照课程表,教她高中课本的内容。讲一个小时的文化知识后,又给她讲关于钢琴的理论知识,要是李小姐不在钢琴边坐着,他还会亲自过去弹几首曲目。
    当然在授课的过程中,李小姐基本是不搭理他的,要么独自看书,要么在沙发上睡觉。这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一般快要下课的时候,李深会从楼上下来,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一会儿,然后在程灵结束课程的时候推门而入,满脸笑容地招呼三人坐在沙发上,聊女儿的学习情况。
    李深在外人面前总是板着脸,宛如活阎王似的,但在女儿面前却非常温和慈爱,脸上常年绽放着春风化雨般的笑。程灵第一次见到时,吓得魂飞魄散,后来见多了,就有了免疫力。
    李深的女儿坐在旁边,低头玩手机,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也带着一点味道,她不爱洗澡,也从不照镜,个人状况非常糟糕,若是别的父母见女儿这样,定会大发雷霆。但李深看在眼里,只有无尽的怜爱,他知道女儿心中的苦,所以凡事都顺着她,横竖自己能照顾他一辈子。
    李深和程灵聊学习的进度,又说自己女儿幼时就十分聪慧,智商超群,如今年纪渐长,越发地与众不同了。程灵心情复杂,违心地点头附和,又搜查挂肚地找了些夸赞的素材,例如今天李小姐弹的钢琴曲十分完整流畅之类的。
    这两人也只有在李小艾的课业上才能找到话题,一旦移到别处,当即出现冷场的尴尬场面,毕竟他俩年龄、职位、学识、背景相差悬殊,又都不是善于交际的人。
    很快警卫员过来,叫三人去餐厅吃饭。李小姐照例是不出闺房。李深和程灵一前一后地出去了。程灵其实性格有些怯生,不习惯和大人物一道吃饭,尤其是李深这样很强势的男人。但是……李将军家的饭太好吃了,他家的大厨师来自某个星级酒店,一道简单的醋溜白菜就炒的销魂蚀骨、回味无穷。
    在饭桌上,程灵只顾低头吃菜,反正他就是来蹭饭的,不需要跟李将军客套,而李将军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凭程灵的身份,还不够格跟自己谈工作毯生活分享人生经验。
    程灵吃完饭,也不好立刻拍屁股走人,象征性的坐在那里,等待李深先离桌。因为李深工作很繁忙,有时需要用电脑处理文件,他自己打字速度不行,身边的警卫员脑子略笨,他很看不上,所以经常拉程灵过来帮忙。
    今天果然又叫程灵上楼给他写邮件。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李深搬了个椅子,坐在程灵旁边,慢慢念手稿,程灵两手放在键盘上咔啪咔啪打字,偶尔抬手动一些鼠标,手背就蹭到了李深的水杯,程灵心想:你他妈的就不能挪一下吗?这么没眼力劲啊。
    李深端起了水杯,慢慢喝了一口,又重新放到程灵的手边。程灵虽然腹诽,到底还是不敢随便动领导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李深把手稿放下,站起来,单手撑在桌子上,要程灵把文字排版。
    程灵很迅速地调成了中规中矩的段落格式,李深又指着标题说:“大小不对。”“上下不对称。”好容易输出一份,李深翻看了几页,随手撕掉,说:“再改。”
    程灵年轻,这会儿有些不耐烦了,一边修改一边嘟囔:“您要求可真多。”
    李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算了,不用改了。”
    程灵心中一紧,惶恐地看着李深,讪讪地笑:“我就是随口一说,没事,我接着改,反正我下午又没事,呵呵呵呵。”笑得快哭出来了。
    但是李深也没让他继续修改,而是让他誊抄文件,程灵为了弥补之前的失言,忙不迭地找出稿纸和钢笔,工工整整地抄写。李深则坐在旁边看一本军事类的杂志,看来他很清闲。
    李深翻了一页杂志,随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根香烟,用火柴点燃,烟草烤焦的气味在空气里慢慢散开。程灵的烟瘾发作,很想问他也要一根,又没有胆量,犹豫了一会儿只好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希望李深能明白自己的暗示――男人之间互递香烟是礼节吗哦。
    李深被他这声咳嗽打断了思路,从杂志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将自己手里的香烟掐灭扔进烟灰缸里,又起身打开了窗户,才重新坐下。
    程灵无奈,只好埋头抄写东西,抄完之后,离晚饭的时间还早,他没有理由继续蹭晚饭,于是恭恭敬敬地起身告辞。
    他抽空去了军部,看看有什么活儿。他目前在军需处供职,是个闲差,没有什么风险。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男人,一脸严肃地迎面而来。
    程灵下意识地两腿并拢,挺直了腰板,又忽然想到此人已经退役,目前在研究所工作,嘴里那句“秦长官”又咽了回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位秦长官名秦鹰,身材板正,神情严肃,他对程灵点了点头,错身离开。
    程灵愣愣的,找到旁边的同事,问他来干什么。
    同事简略地回答:“要钱、要东西、要人。”
    秦鹰独自办了一个生物研究所,投资人是军部,研究成果却主要用于医疗救助,即使如此,耗费的人财物却非常巨大,也不知李深怎么就那么大方,对秦鹰是一掷千金,有求必应。但是这一次,秦鹰脸色不善,显然是没有得到满足。
    同事悄声说:“他想要几个人,上面一直没答应他,刚才跟这儿发了好大一通火。”
    程灵有些不解:“干嘛不给,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
    同事悄声说:“上次给他了几个病人,后来死了一个。不是正常的死,听说他把病人的血抽干,全换成了马血,那人在床上抽了一上午,断气了,死的哪叫一个惨啊,眼珠子都是被自己抠出来的。”
    程灵听得鸡皮疙瘩全起来了,蹙眉道:“恐怖电影看多了吧,哪有这种事。”那同事其实也是道听途说,又添油加醋了一番,见程灵不信,他也不解释,故作高深地笑笑。
    秦鹰出了军部大楼,搭乘一个通讯员的三轮摩托到了医院。他在医院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但是却几乎很少出现在医院的人员名单中。他既不做手术,也不坐门诊,在医院挂职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别人都认为他的确就是一名医生。
    秦鹰的办公室非常隐蔽,位于人迹罕至的三楼储藏室附近。他为人很低调,在旁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落魄、人际关系糟糕的外科医生。
    他是侦察兵出身,走路的声音很轻,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因此当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了一个很漂亮的男孩正端着他的抽屉往地上放。
    两人都愣住了,小男孩是惊恐和害怕,秦鹰则是有点困惑,任何人忽然见到这么好看的少年,第一反应大概都会很迷惑。
    秦鹰很快镇定下来,他反手关上了门,语气温和地说:“你在找什么?”
    小男孩把抽屉放回原位,两手放到背后,一点一点地挪动步子。秦鹰拦住了他的去路,又加重了语气说:“你在找什么!”
    “钱。”男孩脸色红红地说完,趁他不备,用背后的尾巴卷住旁边的暖气管道,凌空越过,飞快逃走了。
    他跑下楼,找到了林铁衣,林铁衣正在扫地,见他过来,皱眉道:“别把地面踩脏。”无心不听他的,闪身躲进了储藏室里,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其实是去找激光刀的,被人抓住,随口说是偷钱。但偷钱也不是小事,无心很担心这件事情会牵连林铁衣。他虽然不懂事,也知道林铁衣在医院里很受打压和排挤,因此不想给他添麻烦。
    幸好一直到下班,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们俩晚上去无忧家吃饭。
    自从陆万劫离开之后,无忧就再也不肯认认真真地做饭,早上吃冰激凌,中午吃牛奶泡饼干,晚饭吃炸糖糕。他的菜单太随性,旁人不肯跟着受苦,无忧就从柜子里拿几桶泡面递给两人,说你们随意泡着吃吧,冰箱里还有肉和面条。
    无忧平时要去学校工作,林铁衣和无心也不好抱怨什么,随便吃了一点泡面,起身告辞。回到自己家里后,两人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林铁衣是真的很累,无心是骨头懒。
    无心在自己的小床上躺了一会儿,说:“你饿不饿,咱家好像还有牛肉罐头。”
    林铁衣累的骨头散架,肚子里也饿得咕咕乱叫,随口说:“去拿一罐。”说完这话,又闭上眼睛睡觉,但是衣服没脱,澡也没洗,他总觉得浑身不舒服,过了一会儿,闻到一股很香的肉粥味道。
    林铁衣被美食驱使,终于坐直了身体,起身出去,看见无心正蹲在客厅的地板上,手下是一个小酒精灯,灯上架了一个搪瓷茶杯,里面翻滚着食物,还冒着热气。
    林铁衣走过去,凑上去一看,见里面是酱红色的稀粥之类,面相不是很好,但闻起来倒是很香。无心高兴地说:“这是燕麦粥,里面掺了牛肉罐头、皮蛋,还有香菜。”他收了火,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用勺子舀了一点,伸出舌尖尝了尝,闭着眼睛点头,连声说好吃。却把勺子递给了林铁衣。
    林铁衣尝了一口,也觉得很好吃,又把勺子推给了无心,无心接过勺子,脸颊却红了,含糊道:“我再去拿一个勺子吧。”
    无心起身去找东西,林铁衣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欣赏无心的背影。无心是一个很顶尖的美人,这种美简直可以让人忽略了他的性别。
    林铁衣一度很不喜欢他,因为总觉得他的眉眼像极了美貌放荡的妻子,身段又与那个风流俊美的情夫神似。
    和无心接触久了,那些过去的耻辱和龌龊,似乎都已经是前尘往事。无心就是无心,和别人没有关系,他本来就该是这样,漂亮而纯洁着。
    无心找来勺子递给他,林铁衣没有接,含笑问:“你怎么总是不叫我。”
    无心不语,红着脸把勺子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 我叫林铁衣。”林铁衣很认真地说:“你可以叫我名字,不要总是你啊你的。”
    无心挑眉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勺子和杯子,踩着拖鞋悄悄地回卧室了。
    他一向寡言,在林铁衣面前又很容易脸红,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但是心里自有一个世界和许多风景。
    林铁衣觉得他很难和无心沟通,也永远看不到无心内心世界的繁华和精彩,但是只在门口转转,偶尔看上一眼,也挺好的。
    ☆、不识人
    北方某x城内,凌晨四点多,街道上缓缓移动着巨型的蟑螂、蚯蚓等爬行动物。这里是被核污染的重灾区,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受到了强烈的放射线伤害,或者变异,或者死亡。
    一架架直升机在天空中盘旋,市中心的广场上,站着黑压压的人类,他们个个瘦弱不堪、满脸沧桑,幸好还维持着人类的相貌和体型。那些变异非常严重的,已经被救援队放弃了。
    这些人翘首等待着救援机的降落,旁边几十个身穿迷彩服的军人冷静地维持着秩序。
    陆万劫站在飞机的悬梯旁边,面容严肃,双眼布满血丝,他和他的属下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天,但是这里仍然有近千名灾民滞留,飞机有限,人手又不足。
    一个警卫员飞快跑过来,附在陆万劫耳边说:“陆队,狙击组的人七点准时向x城投放炸弹,咱们没有时间了。”
    陆万劫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现在已经快五点了,他面沉如水,说:“知道了。”又对那些神情迟疑的工作人员摆了摆手,说:“继续。”
    那些人听了这话,当即专心工作,一面催促众人登记,一面用对讲机联系下一辆飞机。
    军队的人在进驻核污染区之前,达成了工作协议,即先由救援组的人进入某个城市,在三天之内,将所有的存活人员聚集起来,并安全的运送出去。然后由狙击组执行轰炸任务。再之后由清理组的人员善后。
    时间和步骤都是固定的,但在实际操作中,三天的时间根本不够救援组将一个城市里所有的存活人员聚集起来并运送出去。因为他们在进入城市之初,会遇到变异怪物的袭击、陌生的路况和环境、以及存活灾民的误解甚至袭击。
    他们本身只肩负着救援的任务,所携带的也都是医疗用品,但是却承担着先锋部队开山铺路的责任,因此在行动中举步维艰。
    半个小时之后,警卫员跑过来,这回他不敢再说话了,只把手里的对讲机递给他。陆万劫拿起对讲机,听见里面传来暴躁的吼声:“陆队,你搞什么鬼!我这边弹药都填好了,你怎么还没走,找死吗?”
    陆万劫平静地说:“程队,x城的存活人数较多,我请求延长救援时间。”
    “又要延长时间!那之前指定的作战计划有屁用!”程队长在那边吼着:“李将军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三个月!现在已经过去三周了,我们连十分之一的土地还没有清理!我问你,到时候完不成任务,你有什么脸去见李将军!”
    陆万劫微微皱眉,将话筒拿远了一些。
    程队长四十多岁,是李深的死忠,部队里高级将领中,大部分都把李深当做神一样膜拜,开口闭口都是李将军如何。陆万劫是所有高级将领中唯一年轻的,也是唯一一个对李深不甚感冒的人。
    陆万劫冷静地说:“程队,我旁边还有四千多的无辜百姓,我没有办法丢开他们不管。我相信你也不会忍心往这些人的头上扔炸弹。”
    话筒里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丝丝的电流声。
    “我可以。”程队长的声音很低,像是一声叹息,继而平静地说:“陆上校,我提醒你,你是一名军人。你应该知道,军令和人命相比,哪个更重要?”
    陆万劫微微抬眼,目光掠过昏黄灯光下,黑压压的男男女女,用轻而坚定的声音说:“人命更重要。我是军人,但我也是一个人。要是你执意执行命令,就把我们这些人也一起炸死吧。”
    他说完这些话,就挂断了对讲机。
    他的那番话很轻,但是周围那些属下们都听见了。那句“把我们这些人也一起炸死吧”说完之后,工作人员一起抬头,看向了陆万劫,继而都微微笑了一下。
    他们在安全区里,也有妻儿父母,因此非常惜命。但即使如此,也不会不顾作为一个人的体面和尊严。
    程队长气得摔掉了对讲机,连声骂了几个他妈的。旁边的警卫员站的远远的,待他冷静过后,才凑上来问:“程队,计划不变吗?”
    警卫员身后,站着五六个轰炸机驾驶员,他们也神情紧张地望着程队长。
    程队长此人忠诚有余,智谋不足,大是大非面前很没有主见,他挠了挠头,冲警卫员吼道:“陆万劫他妈的小瘪三不肯撤退,老子有什么办法!”
    他这番话说完,警卫员连同后面的驾驶员同时舒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年轻的驾驶员走上一步,大着胆子说道:“其实李将军制定的三个月期限,本来就不近人情……”
    话音未落,程队长跳起来甩了那人一耳光,伸出食指骂道:“凭你也敢说李将军的不是,你算什么东西!”
    其他人当即垂首,纵是心里有意见,也不再说出来了。
    程队长打骂完毕,依旧毫无头绪,于是用军用通讯联系到李将军,将这边的情况哭诉一番,请求李将军裁夺。
    李深坐在自家书房里,耐心听完属下的哭诉,脸色十分难看。他自己的亲随,越老越是没用,竟耍起了打小报告的伎俩,而那些年轻又勇猛聪明的后辈,偏偏又不能为自己所用。
    李深把程队长臭骂了一顿,叫他随即应变,不用时刻遵照作战计划。程队领会能力差,依旧哭泣道:“陆万劫不肯撤退,我到底怎么办啊”
    李深恨不能越过电话线把他抓过来,一枪毙了。深吸了一口气,他怒道:“陆万劫带领的一批军人,都是我的精锐部队,你难道真要炸死他们!”
    程队长这才诺诺地说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李深把话筒放下,闭着眼睛试图压制内心的狂躁。他年轻的时候脾气很火爆,家族里除了上过战场的老太爷,其他人都降不住他。老太爷杀人无数,脾气乖戾,却很宠李深,说李深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若是生在乱世,必然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活阎王。
    后来他进入军界,要和高层政要打交道,为免自己暴露出狂躁的一面,于是修身养性,他咨询过很多心理医生,还吃过一些药,还去印度学习瑜伽。后来得某位台湾大师的教导,习得了冥想术,这才略微有些收敛。
    李深仰靠在沙发上,闭眼冥想,一刻钟之后,他心平气和地张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心里还是微微有一丝波澜,于是抓起桌子上的电话,往地板上狠狠一摔,还用皮鞋踩上去,碾的粉碎。这时心里才体会到无欲无求的平静和欢喜。
    他随手翻开了台历,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程灵来授课的日子。
    而这一天早晨,程灵照例在家里睡懒觉,外面叮叮梆梆地响起脚步声,像是有客人来了。过了一会儿,程蒙推开儿子的房门,柔声喊道:“灵灵,快看谁来了。”
    程灵把身体埋在棉被里,并不搭理任何人。
    停了一会儿,程蒙用非常尴尬的声音说:“灵灵,这是小雯啊,你小时候最喜欢和她玩了,今天她专门来看你的。”
    程灵烦躁地翻了个身,抓起枕头朝门口扔过去,吼道:“滚出去”
    他的起床气非常大,发作起来六亲不认。连程蒙也不好跟他争锋相对。
    于是这位专程来看望程灵的姑娘连茶也没喝,就匆匆告辞了,只留下程蒙沉着脸在沙发上生气。
    一个小时后,程蒙的怒气积蓄到满值,而程灵也刚好悠悠然地起床,他挠着肚皮懒洋洋出来,走到门口被自己的枕头绊了一下,嘿嘿一笑,自语道:“谁偷我的枕头了!”
    程蒙顶着怒火走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从他幼儿园逃学说到在军队里不思进取行为不端,桩桩件件都讲的很分明,总结起来就是你这个废物,老子没你这个儿子。
    程灵瞪大眼睛望着父亲,整个人都懵了,最后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觉得非常委屈:我做错什么了,一早上醒来就被你臭骂一顿,你还是不是我爸爸!?
    程灵抹了抹眼睛,咬着嘴唇去洗手间洗脸刷牙尿尿,回到房间里套上衬衫和牛仔裤,带上钱包就出去了,走之前看都不看程蒙一眼。
    他一个人在外面闲逛,太阳十分毒辣。他本来还想在家里玩到上午十点,然后去李深家教课。现在只好在外面散步。
    他走走停停,最后到了李深家里,离授课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现在上去的话,免不了要面对冷酷可怕的李深,但是毕竟李家有空调和汽水,比在外面晒太阳好多了。
    程灵去了李深家里,警卫员告诉他李小姐今天去医院复诊,不用授课了。程灵挨挨蹭蹭地坐在沙发上,后背正对着空调,顺手从盘子里拿起一瓶汽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说:“哦,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警卫员皱眉,知道程灵就是个小少爷的脾气,所以也不跟他客气,说道:“这是给李将军预备的,你怎么顺手就拿起来了,你要喝,自己去冰箱拿嘛。”
    程灵低头扒拉茶盘,想从里面找点糖果。旁边的警卫员笑了,说道:“今天你来得很是时候,李将军今天起得晚,正在餐厅吃饭呢,你过去还能混点吃的。”
    程灵听说李将军也在,就有些犹豫,说道:“要不我去厨房吃吧。”
    警卫员笑:“你怕他做什么?他对别人凶,对你还可挺好的。”
    程灵不听这个,警卫员又说:“今天是李将军生日,厨房给他做了一大堆好吃的,你不过去敬个酒吗?”
    程灵一听是李将军的生日,自己没道理不过去恭贺一声,何况还有一大桌子的食物呢。
    李深独自坐在长方形餐桌前,左手拿着玻璃酒杯,右手握着红酒的瓶身,他这个喝红酒的态度很不专业,有焚琴煮鹤之嫌,不过他素来肆意妄为,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看见程灵过来,李深微微动了一下眼皮,说:“过来陪我喝一杯。”
    程灵依言坐在他旁边,满斟了一杯,站起来,说了一句:“祝李将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李深微微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问道:“我老了吗?”
    程灵有点惶惑,不知如何作答,若按年龄来讲,李深五十七、八岁,不年轻了。但是看他体貌神态,尤其是眉宇间的精气神,却不输给年轻人。
    李深握着空空的玻璃酒杯,两指用力,砰地一声把杯子捏的粉碎,手指却丝毫没有受伤。程灵吓出一身冷汗,心想这力道要是使在自己身上,恐怕骨头都要捏断了。
    他虽然心里很害怕,却架不住美酒美食的诱惑,吃了几口之后,内心便畅快了起来,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眼睛里也闪着晶晶亮的水光。
    李深多喝了几杯酒,虽然神态依旧严肃,但是话却明显多了,他和程灵闲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话锋一转,又问起了程灵与陆万劫的交情。
    程灵知道部队里很忌讳拉帮加派,于是谨慎地回答:“我以前在他手下训练过,所以认识。”
    李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随口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灵低头想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陆万劫是一个品格很高的人,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敢于把性命、比性命更重的东西都托付给他……”说到这里,程灵忽然醒悟,又改口道:“他是一个很忠诚的军人。”
    李深低头不语,这最后一句,他是不信的。
    陆万劫并不忠诚,他的性子很野,自我意识很强,又很聪明,这样的人,只忠诚于自己。
    程灵不愿意给陆万劫引火,于是主动牺牲自己作为话题,把今早上与父亲吵闹的事情说了一遍,抱怨父亲不讲道理,说到这里,程灵想起早上的情景,不禁又动了气,一双眼睛里升起水雾。
    李深对于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他自己也为人父,对于教育子女之类的事情很关心,便问起了程氏父子的关系。
    程灵大倒苦水,说父亲嫌自己不争气没出息啦,强迫自己读军校,还老是逼自己和不喜欢的女孩子见面。
    “他自己急着抱孙子,干脆自己生好啦,干嘛总是催我,我又不喜欢她们。”程灵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豆腐放到嘴里,含糊道。
    李深不曾体会过寻常父子间的互动,所以很有兴趣,想到程灵至今未婚,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家女儿。他重新打量着程灵,程灵身量修长,面目清秀白皙,倒是个很文弱的书生长相。虽然不符合部队里男子气概的定义,但是大概能讨女孩子欢心。
    李深温和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李伯伯人脉广,说不定可以帮你物色几个。”
    程灵摆摆手,一点都不感兴趣,懒洋洋地说:“我不喜欢女人啊。”
    李深沉默了。
    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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