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弯腰脱了皮鞋,掀开棉被躺在床上,将棉被拉高,直接遮住了肩膀。
    焦湖深吸了一口气,将他的皮鞋放到门口的架子上,自己也动作利索地换了拖鞋和便装,然后才打开房门,声色俱厉地说:“将军正在养病,吵什么吵?”
    门口站着一个小兵,以及一群参谋处的人,为首一人个子不高,脸色苍白,眼神阴沉,是李深派来监视陆万劫的,也是参谋处的头头儿。
    参谋长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笑得古里古怪地:“听说陆将军病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肯定要过来看望他了。这里是本地人治疗风寒感冒的偏方,很有效的。”
    焦湖接了纸袋子,说道:“陆将军初来南方,有些水土不服,过几日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说罢就要关门,参谋长一脚抵住门缝,说道:“我们来都来了,总得看将军一眼吧。李将军听说陆将军病了,也很关心呢。”
    他这么一说,焦湖不好在拦他了,只得放他进来。
    参谋长走进房间,宛如全身长了眼睛似的,要把房间里的摆设全部扫描一遍,后来进卧室见了陆万劫,当真吓了一跳,以为陆万劫死过去了。
    他跑到床前,探了探陆的鼻息,才松了一口气,心里正纳罕的时候,陆万劫不经意睁开了眼睛,双目如电,把参谋长吓得直起腰,后退了几步,讪讪地敬了礼:“陆将军。”
    陆万劫极有威严地嗯了一声,吩咐焦湖给他搬凳子。焦湖跑出去,笨拙地搬了个硬木太师椅,磕磕绊绊地进来,又对参谋长说:“将军刚吃过药,不能多聊。”
    参谋长答应了一声,满手心都是汗。刚才陆万劫的那一眼,着实把他吓得够呛。
    实际上陆万劫平时既不责骂属下,也无凌虐俘虏的嗜好,甚至和各营的士兵都相处的很好,只是他若是威严起来,极有震慑力。参谋长原本就心虚,见了他就更加发憷了。
    两人不咸不淡地叙了几句闲话,参谋长将药放下,就脚不沾地地告辞。陆万劫却叫住他,说道:“我这病不知何时能好,耽误了行军计划,李将军那边恐怕要怪罪。”
    参谋长讪笑道:“这人哪有不生病的,李将军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把这边的情况汇报给他,他绝不会责难将军。”
    陆万劫低头想了会儿,说:“也好,但是几万士兵驻扎此地,因为我一人生病而不能前进,我心里实在有愧。你去请示李将军,问他下一步怎么办。”
    参谋长连连点头,觉得陆万劫的话有点临终遗言的味道了,心中警铃大作,又安慰了陆万劫几句,这才离开。
    焦湖将房门反锁,对陆万劫说:“将军,你刚才装得可真像。”
    陆万劫嗯了一声,他刚才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晕倒,这会儿气息一弱,便又歪在床上。
    焦湖这才想起他身上的伤了,忙从柜子里拿出药酒、刀伤药、纱布等物。然后又查看陆万劫腰上的伤。那里有一道三寸长的血口,血肉模糊,出血严重,幸好没有伤到肾脏,否则他的命就可以交待在这里了。
    焦湖咬开药酒的瓶塞,对准伤口,一股脑倒了进去。陆万劫身体抖了一下,从晕厥中痛醒。焦湖抖抖索索地拧开刀伤药的瓶子,往手心倒了一堆糊糊,说道:“将军,你忍着点。”说罢一巴掌将药膏拍到他的伤口上。
    陆万劫未及说话,又晕了过去。
    如此摆弄了一阵,焦湖终于给他缠上了绷带。又见他一直昏迷不醒,便开了一瓶伏特加,捏着他的鼻子给灌进去。
    陆万劫咳嗽了几声,终于醒了,他瞪了焦湖一眼,骂道:“操,你这个牲口。”
    焦湖背着手,十分无辜的看着他,说道:“俺老家给牲口瞧病,都是这样的呀。”
    陆万劫不说话了。
    焦湖又耐心地说:“人跟牲畜,其实都差不多,你看你现在不是有力气骂我了吗?”
    陆万劫抬抬手,叫他滚。
    焦湖果然听话地滚出去了。
    几天之后,李深发来电报,命令陆万劫率领大军返回。军中早就有厌战情绪,听说了电报内容之后都欢天喜地。而陆万劫早料到会如此,心里轻松了一阵子,又想到此次离开,与无忧隔得更远,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年月了,心中反添了几丝惆怅。
    ☆、信任
    经过几日奔波,陆万劫率领军队返回驻地,一行人走下汽车时,正是傍晚,残阳如血。不远处站着程灵以及几名高级军官。
    众人簇拥过来询问陆万劫的伤势,程灵率先走过来,一拳打在陆万劫的肩膀上:“我以为你死在南方了。”
    他说话一向口没遮拦的,又是李深身边的第一红人,所以旁人也不跟他计较。此次代表李深来迎接陆万劫归来,已经算是很高的规格。
    程灵上下打量着陆万劫,又笑嘻嘻地说:“电报上说,你病得很重,快咽气了,怎么又好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陆万劫扫了一眼参谋长,参谋长心虚,把脸转到别处。陆万劫遂笑着说:“我在那边水土不服,回来自然就好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坐进了汽车,直接去李深家里。
    李深精神不错,虽然头上新添了几丝白发,但依旧是一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他大大地夸赞了陆万劫一番,说是“虽然没有将十字军扫尽,但将他们逼到了南方边陲,也算是大功一件。”又嘱咐他多注意身体。
    当天晚上,在李宅内置办了家宴,座中只有李、程、陆三人。程灵跟他们俩关系都很好,又是个爱说爱笑的性格,因此充当了润滑剂的作用,宴席上气氛非常融洽。
    李深一般不在家里招待部下,今日举动,足见对陆万劫的器重。吃饭的时候他们都避免聊公事,只说哪个地方好玩,哪个饭店的菜美味,哪条花街的女人漂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旁边的警卫员撤走了盘子,端上来新鲜的哈密瓜和香气袅袅的碧螺春茶。李深抿了一口茶,见眼前两人年轻英俊、雄姿英发,自己却两鬓斑白、垂垂老矣,不由得心生感慨,又问起了两人的年龄。
    两人都回答了。李深温声说道:“程副官年纪还小,又贪玩,不急着成家。陆将军眼看就三十了,俗语说三十而立,说的就是成家立业。陆将军没有这方面的筹划么?”
    陆万劫有些支吾,他自然是早就筹划好的,只是不便于对外人讲,当即尴尬地回答:“我还没有想过。”顿了一会儿,从容道:“何况如今局势动荡,我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
    李深将茶杯往桌子上一顿,连声说:“好、好,说得很好。”这句话合了李深的脾气,他对陆万劫又看重了几分。
    旁边的程灵只是咂嘴,嘟囔道:“那你一辈子立不了功名,就一辈子单身喽。”
    李、陆两人没有把程灵摆在同一个年龄段看待,对于他说的话,也只当成小孩子的戏语,一笑置之。李深又问起了陆万劫的出身背景,听到陆万劫是单亲家庭出来的,一阵唏嘘,又说:“难得生的这么仪表堂堂,我有几个老部下,他们都很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你,就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此言一出,陆万劫和程灵都愣住了。陆万劫心中郁闷,怎么最近这么多人要给我结亲。程灵则是很厌烦地看了李深一眼,说道:“你怎么做这种事情!”
    李深疑惑道:“我怎么了,我不过是帮他们带一句话而已。”又温和地说:“何况万劫沉稳凝重,我将来是要委以重任的,所以才关心一下他的个人生活。”
    程灵嘴快道:“陆哥心里有人了,你不用白费心思。”
    李深望向陆万劫:“是吗?”想了一会儿眼神有些不对了:“是不是那个从蝴蝶园里出来的男人?”
    陆万劫笑着摇头:“那个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自己都忘了,难为你们还记得。”
    李深松了一口气,说道:“年轻人爱玩,也没有什么,但是男人毕竟还是要娶妻生子,这才是正道。”
    陆万劫点头称是,程灵冷笑着喝茶。
    外面夜色渐深,陆万劫起身告辞,李深将他送到门口,陆万劫一手拿着外衣,一手拿着车钥匙,随口对程灵说:“我们一起走吧,我开车来的。”
    程灵站在门内,呆了一会儿才说:“我、我今晚不走。”
    陆万劫诧异地回看了他一眼,虽然他是李深的副官,但是留在李深家过夜,算是什么事?李深温和地拍了拍程灵的后背,说道:“你这孩子又偷懒,今天有陆将军送你回家,为什么不走。”又拍了一下,这次加重了力道,把程灵拍的后背一痛,当即站直了身体。
    程灵面无表情,迈出门槛,对陆万劫说了一句:“走吧。”然后头也不回地下楼。
    陆万劫知道程灵性格一向如此乖张,也没有太在意,同李深道别之后,也随之下楼。
    一路上,车灯将黑黢黢的道路照的雪亮,照旧有纷纷扰扰的活尸顺着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扑过来,天空中亦不断传来夜枭的怪叫,有时一只怪鸟照着车灯撞过来,鲜血飞溅到车玻璃上。
    陆万劫打开雨刷,清扫车玻璃,叹气道:“这种世道,不知何时能结束。”
    程灵自上车以来,一张小白脸就绷得紧紧的,听见陆万劫说这句话,他心中也有些怅然,旁边的车玻璃上,挂着一个活尸的人头,身体被车轮绞碎,内脏散落在后面的公路上。
    “这些怪物,你不去杀它,它就一直活着,不腐烂、也不生病,更不衰老,我觉得,它们会比我们这些侥幸存活的人活得更长久。”程灵悠悠地说:“几百年后,正常人类全部灭绝,地球就被这些活尸占领了,这样多好。”
    陆万劫扫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说出这么灰心丧气的话,随口说了一句:“别这么说。”停了一会儿又问:“你和李深是怎么回事?他好像很信任你。”
    程灵立刻说:“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又俯身过来,低声说:“你这次率领军队回来,他高兴地很。过几天又要交给你一个更大的任务,到时候他给你的,就不只是五万精兵,而是他全部家当。”
    陆万劫眉头一挑:“是什么?”
    “自从十一月份气候反常,北方西伯利亚地区就有成千上万的活尸涌过来。我们这边的航空员曾经飞过去拍了几个镜头,好家伙,整个边境线黑压压一片,那就跟一把烈火似的。那群活尸的移动速度很快,一整天不吃不喝能行走二百多里,炸弹、燃烧弹投进去,半点效果都没有,人数太多了。”
    陆万劫暗暗皱眉,在心里估算着活尸群移动到此地的时间,根据程灵的描述,这群活尸能轻松地把这边所有的城市和残余人口吞噬干净。
    “李深要我去带兵杀光那些活尸吗?”陆万劫说,若真是如此,他倒不好背弃李深了,毕竟如果不抵抗这群活尸,从北往南的所有人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程灵瞪大了眼睛:“几亿只活尸呢,你把全世界所有的炮弹归置起来,也未必能炸干净。李深那么精明的人,肯浪费自己的资源吗?他叫你从这座城市外围划出一个火力点,引导活尸绕过这里,直接去南方,叫它们去吃南方的十字军和普通百姓去。”
    陆万劫沉默不语,停了一会儿说:“等他把兵权交给我,我会见机而动。”
    程灵眉眼弯弯:“嗯嗯,陆哥,我会帮你的。”
    陆万劫见他笑得很开心,心中疑惑更甚,不由得开口道:“我记得前段时间,你和李深还不怎么熟悉,怎么转眼就成了他的副官……还在他家过夜。”
    程灵表情顿了一下,看向窗外,半晌才轻声说:“有一次,我在他家喝酒,喝醉了。”
    “嗯?然后呢?”陆万劫问。
    “然后我们俩聊了很多,他觉得跟我挺投缘的,就想提拔我。”程灵慢慢说:“我不待见他,但是我爸,他那个人吧,特别热衷这个,就逼着我去给李深当副官。后来我做错了事情,还被李深打了一顿,这事你应该听说过的。”
    “就是这样吗?”陆万劫觉得程灵在撒谎,他慢慢地总结道:“你就因为他打了你一顿,要背叛他?”
    程灵忽然别转脸看着陆万劫,双目深沉寒冷:“我根本没有效忠过他,谈不上背叛。陆哥,你不相信我吗?”
    陆万劫坦然道:“我若不相信你,今天就不会跟你说这么多了。我不过是关心你,怕你被别人欺负了,别这么狠巴巴地瞪我。”说着腾出一只手,将他的脑袋扳向别处。
    程灵听见他说的那句“怕你被人欺负了”,心中一酸,几乎落泪,他忙低头抹了抹眼睛。他这段时间以来,从不对旁人诉说过苦楚,自己也不觉得难过,但是猛然听见陆万劫说出这一句,才觉出心中的万般委屈。
    陆万劫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调笑道:“怎么还哭上了,这么大的人了,不害羞啊。”
    程灵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睛看向陆万劫,问道:“陆哥,你和无忧还好着吗?”
    陆万劫笑了一下,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问:“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
    “若是还好着,我就不说什么。若是散了……”他凑上去抓住陆万劫的手臂:“那我就追求你了。”他又仔细地打量陆万劫,感叹道:“我以前觉得你这人是个无聊的土包子,怎么现在越来越帅了,而且又那么温柔,刚才还一直摸我的头发,叫我不胡思乱想都不行呀。”
    陆万劫是摸无忧的头发摸习惯了,所以才会有下意识的动作,听见程灵这么说,遂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又正色道:“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他为了你一直吃醋,前几天还跟我闹来着。”
    程灵听他这么说,知道两人是才见过面的,遂嘻嘻一笑,松开了陆万劫。
    陆万劫将他送到楼下,驾车离开。程灵目送汽车走远之后,才返身上楼。楼道里新换了灯,他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了,心里增添了许多疏离感。
    他并非不愿意回家,只是每次回来,都要面对程蒙的责问,他心里本来就不好受,还要被自己父亲指责,一气之下干脆躲到李深家居住了。
    今天因为陆万劫随口一问,李深又把他赶回来了。程灵心里冷飕飕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
    打开家门走进去,客厅里一片昏暗,电视机居然还亮着,只是屏幕里一片蓝色,没有图像。程蒙裹着毛毯,歪躺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地打呼噜。
    程灵皱眉,关掉了电视,又顺手打开了灯。程蒙警惕性很高,立刻坐起来。两人面面相觑,停了一会儿,程蒙说:“回来了?”
    “嗯。”
    “吃过饭了吗?”
    “吃了。”
    程蒙点点头,拎着自己的毛毯,步履摇晃地进了卧室,又停在门口,说道:“厨房冰箱里有蜜饯,我战友送来的,我知道你喜欢吃,就给你留着了。”
    程灵嗯了一声,又笑道:“爸你早点睡吧。”
    程蒙目光柔和地看了程灵一眼,他这回没有再骂程灵,唯恐儿子一气之下又十天半月地不回来。父子俩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夜。
    几天之后,李深果然是把手底下所有的精兵交给陆万劫,叫他克日起程,抵御北方来的活尸,又单独给他发了密令,密令所述内容和那天程灵所说的分毫不差。
    陆万劫心中纳罕,惊异于李深竟对程灵如此信任。他现在无暇他顾,领到兵权之后,即筹划着如何顺利地将李深这一师精锐部队全须全羽地挖走。
    出师前一晚,陆万劫将程灵秘密召集到宅内,叫他在兵变之后,想办法拖住李深一段时间,毕竟他手底下的那群将领很多是被李深提拔的,不大听陆万劫的调遣。
    程灵信心满满地打包票:“放心,我手段多的很,你需要多长时间?”
    “我率领军队离开此地,一天之后会切断与这里的联系,同时改变行程,向南方出发,到时候这边必然大乱。你想办法绊住李深,叫他无暇顾及叛逃的事。”
    李深戎马一生,心里最重的就是他的军队,想叫他从这上面分心,那可有点难了。程灵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放心,我有办法。”
    陆万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说:“军队那边稳定后,我会亲自来接你走的。”
    程灵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我自己会想办法逃走的,你不用担心。”
    “旁人我不放心。”陆万劫说:“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深非得气疯不可。你留在他身边,还有命吗?”
    程灵想象了一下李深暴怒的状态,扑哧一声笑了。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才道别离开。
    ☆、用情
    程灵与陆万劫道别后,并没有回家,而是驱车到了李宅。
    李家别墅房门紧闭,窗内黑暗,唯有门口的路灯还亮着,两只吸血蝙蝠在灯下翻飞纠缠。程灵一手按在门口的门铃上,并不松手。
    这个时辰,警卫员和保姆都走了,宅内大概只有李深和李小艾两人。程灵心想,要是李深不给自己开门,自己也只好原路返回去了。
    正想着,朱红色的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李深穿着军绿色的背心和短裤站在门内,一脸阴沉,扫了程灵一眼,说道:“这都几点了?”
    程灵脸上讪讪的,不说话。
    幸而李深也没有继续指责什么,转身就走了。程灵忙走进来,反手锁上了门。
    他走进客厅里,看见玄关处放着一双黑白拼接的皮鞋,这是年轻男子比较时髦的装扮。程灵愣了一下,扫了一眼屋内,茶几上有一盒陌生牌子的香烟,衣架上挂着一件黄色的西装。
    “有客人吗?”程灵问。
    李深正打算上楼,站在楼梯口,随口应了一声,又说:“你小点声。”
    程灵站在玄关处不动,语气冷冷地说:“早知道你这里不缺人,我就不来了。”
    李深用拇指指了一下楼上,又说:“是小张,他陪小艾看电影回来,因为天色晚了,才留宿这里。”停了一会儿又说:“这都半夜了,你就安分一些,叫我好好睡一会儿。”
    程灵低头哦了一声,换了鞋子,脱掉外衣,抢先一步走到李深前面,笑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没睡。”李深一步一步往楼上走,说道:“真睡着了,我就不给你开门了。”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程灵扫了一眼他的穿着,嗤笑道:“像个刚从田里收工的庄稼汉。”
    李深也笑了一下。
    程灵为人很机灵,平素虽然嬉笑怒骂不成体统,但是心里却非常谨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嘲笑李深土气,李深会一笑置之,批评李深粗鄙,李深会挺高兴,但是如果不小心提及年迈衰老这些字眼,则是要倒霉很长一段时间。
    两人说说笑笑地上楼,李深困意消散,领着他进了卧室,里面一股热风袭来,将两人逼退了两三步。程灵用手掌扇风,说道:“空调坏啦?”
    “遥控板失灵了。”李深站在走廊的窗口乘凉,说道:“我调好温度后就睡了,过一会儿热的受不了,里面跟砖窑似的。”又说:“走吧,咱们去书房睡,明天让警卫员过来修。”
    书房只有一张单人床,程灵很不愿意去,忍着热气跑进屋子里,找出遥控器,见显示屏上赫然是制热模式,哈哈大笑,在上面按了几下,又嘲笑李深是糊涂了。
    李深沉吟不语,这回却没有发火。
    待屋内温度降下来,两人回到屋子里,一个懒洋洋地坐在床上,一个严肃地坐在硬木椅子上,都没有睡意。
    程灵提议道:“我们来喝酒吧。”
    李深有些意外,他的作息很规律,从没有通宵酗酒的习惯,所以有些讶然,但是今夜不知为何忽然有了兴致,当即点头说:“好,我给警卫员打电话,叫他准备一下。”
    程灵站起来,轻快地往外面走,说道:“你这人真古板,喝两杯酒而已,还要叫人伺候吗?我去准备好啦。”
    程灵在小客厅里支了个硬木折叠桌,上面摆了两盘水晶猪蹄和虾饺。两边高低错落的摆放着扎啤杯、白酒杯、高脚红酒杯。地上是一个手提式冰箱,里面放着满满一箱子冰块。旁边矗立着刚从酒窖里拿出来的各类名酒。
    两人席地而坐,程灵抓了一把冰块放进酒杯里,又倒了一大杯啤酒,然后欠身给李深倒了半杯黄酒。
    李深兴致很高,推开了那半杯酒,动作利索地将地上一溜红酒白酒全打开,给自己斟了半杯红酒,慢慢摇晃着酒杯醒酒,望着程灵微微一笑,说道:“我年轻的时候,除了带兵打仗,另一个爱好就是喝酒,别看我现在老了,再有十个年轻人,也不是我的对手。”
    程灵很捧场地说:“是吗?那真是厉害。”
    两人一递一杯地喝,聊一些军中的琐碎事情,或者是李深年轻时候的经历。不知不觉到了子夜,才渐渐地停了杯。
    李深看了一眼时间,有些诧异,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肆意饮酒了,自己先笑了一下,说道:“今天不知怎么了,对着你这个小家伙竟然也能聊这么多。”
    他单手撑地,想站起来,不料酒劲上来,他身体趔趄了一下,几乎要倒,程灵忙站起来单手扶住他。
    “将军,你去睡吧。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李深很快站稳,松开程灵,说道:“明天让警卫员收拾,你先去睡吧。”
    程灵也喝高了,脑子里晕乎乎的,听李深这么说,便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卧室,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扑在床上呼呼大睡,还特意给李深留了半张床的空隙。
    李深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待酒意过后,去外面泡了一杯绿茶,饮了一盏,又端着茶壶进卧室,推了推程灵,问道:“程副官,起来喝点茶,不然胃里难受。”
    程灵吃了很多冰块,正哼哼唧唧地闹胃疼,模糊听见喝茶,就很乖地坐起来,张开嘴,哇地吐了一堆大秽物。绒毛薄毯、印花床单上淋淋漓漓地沾满了不明液体。
    李深离他很近,免不了受荼毒,衣襟上、袖口上也沾上了许多脏东西。
    程灵伏在床边吐了一阵,心满意足地倒下呼呼大睡。
    李深愣了一会儿,才咚地一下扔了茶壶,快步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将身上冲洗干净。卧室里浓重的酒气飘散过来。李深很生气,他平素爱干净,无论卧室还是办公室都被警卫员收拾的纤尘不染。今日却被这个臭小子弄成了猪圈。
    李深换上了另一套衣服,打算先去书房将就一晚上,却又不忍心将程灵丢在臭气熏天的卧室,思虑了片刻,李深从浴室拿起拖布和毛巾,重新进了卧室。
    程灵睡得不熟,隐约知道自己在床上呕吐了,梦里就一直为这件事情忐忑不安。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呆了一会儿,俯身往地上看。硬木地板整洁干净,床上铺着硬质格子床单,散发出一点淡淡的香皂气息。
    阳台上窗户大开,外面的风传过来,将桌上的书页吹得哗哗响。
    程灵挠挠头,见旁边李深还睡得很沉,就轻手轻脚地下床,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李深的旧衣服,大概是睡梦中被换了。他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转身看见浴缸里堆放着满满一缸的脏衣服和床单被褥等物。他这才知道昨夜确实吐了。
    程灵打开水龙头,不一会儿盥洗池里满满都是水,他把头埋进去,狗似的扎了几个猛子,然后才直起身,抖落满身水珠,慢慢走出浴室,重新坐在床边,看着睡着的李深。李深面相威武严厉,双眉漆黑,目若闪电,鼻梁高挺,是个很有气势的相貌。
    李深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看了程灵一眼,随即掀开毛毯,从床上坐起来。
    程灵吓的抖了一下,怒道:“你装睡啊?”
    李深打了个哈欠,坐在床头,大脑慢慢清醒过来,心平气和地说:“不是,我警惕性高,睡着的时候不习惯被别人看。”
    程灵笑了一下,嘀咕了一句:“吾好梦中杀人。”
    李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停了一会儿才提高音量道:“你骂我。”
    程灵抬起下巴:“把你比作枭雄,辱没你了吗?”
    李深见他眉目清婉,神态严厉,心中添了许多爱意,便不和他计较了。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腕表看了一眼,见时间还早,就放轻了声音,对程灵说:“刷过牙了吗?”
    程灵有些疑惑,依旧点了点头。
    李深直接揽住他的后脖颈,将他按在怀里。这一下力道没控制住,程灵迎面摔在他身上,额头击在李深的下巴上,两人一个吸气,一个喊疼,各自捂着痛楚看向对方。
    “冒冒失失的。”李深皱眉道。
    “怪我吗!”程灵高声喊:“要不是你忽然伸手过来……”
    李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许他高声喊叫。李深的手掌宽大而干燥,因为常年习武,手掌上起了一层薄茧,宛如砂纸似的,摩擦着程灵粉嫩嫩的脸颊。
    程灵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身体却很老实地有了反应。
    因为时间充裕,加上精力旺盛,李深在床上使了许多花样和手段,又百般温存。程灵先是红着脸皱眉不语,后来情酣耳热,便温顺地听凭李深的调遣了。
    上午八点多,警卫员准时来李宅,动手将屋子里收拾干净,李小姐及其未婚夫尚未起床。李深却已经穿戴整齐,在书房里打电话。
    李深带着警卫员驱车来到军部,今日是陆万劫率军出发的日子,意义重大,全军上下都穿戴正装,在校场集合。李深在全军面前训话一番,又单独叫来陆万劫,嘱咐了些要紧的话。陆万劫一一听从,然后率领一队军官,各自坐上汽车,浩浩荡荡地离开。
    几十辆军车后面,跟着几千辆解放牌大卡车,里面不但装载了李深精心栽培的精锐部下,还有李军最新式的辎重武器。
    汽车排成了几条长龙,在公路上有条不紊地行驶。
    李深目送陆万劫离去后,才在众位老部下的簇拥下回到驻地。众人感慨陆万劫年轻有为,又赞赏李深慧眼如炬,热热闹闹地吹捧了一番。暂且不提。
    程灵闭眼躺在床上,却并没有熟睡,心里估算着陆万劫大概是该出发了,他才慢慢起床,洗澡、换衣服。
    他懒洋洋地来到大客厅里,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激凌,放在桌子上,气势不凡地拿木勺舀着吃。停了一会儿,李深的女儿李小艾从卧室里出来,顶着一头乱发去卫生间洗澡。过了一会儿,她的未婚夫小张磨磨蹭蹭地从卧室里出来,本来打算去冰箱里拿吃的,见程灵在场,就有些犹豫了。
    程灵十分热情地说:“过来坐,小张。”
    这个小张素知程灵在军中地位,心里既嫉妒又羡慕,言行中就多了一份怯意,听见程灵让他坐,他果然是走过来,老老实实地坐在程灵的对面。
    程灵递给他一罐啤酒,说了一些客套的话,又问他什么时候办喜事。
    小张含笑道:“这个自然要听岳父大人的安排。”言谈中十分得意,能成为李深家的女婿,自然是可以对全天下的人夸耀的美事。
    程灵观他言行神态,只是微笑。话锋一转,又说:“你如今开的是什么牌子的车?听说你是汽车迷,我最近想换一辆车,要请你做个参谋。”
    这句话戳到了小张的痛楚,他表情一僵,语气颇有些愤懑:“我是个穷小子,哪有钱买车。”
    程灵哎呦叫了一声,笑道:“你可别开玩笑了,娶了李家小姐,李家的几座金山银山还不都是你的,别说一辆车了,就是把全国的车都买下来,也不成问题。”
    小张欲言又止,只是苦笑。
    程灵停了一会儿,又连连道歉,说道:“是啦,你不肯花李家的钱。这倒是挺硬气的。不过你们既然成了一家,便不分彼此了。何必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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