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煎。”
    喜连双手收在袖里,“皇上百忙之中却也还惦着这事,你若是办不好,当心小命不保。”
    盈盈面色发白,“奴婢知道,喜公公放心。”
    喜连道:“知道就好。”
    言毕,便转身离去。
    盈盈长喘口气,回小厨房将太医院送来的药材,逐个分包,裹在粗纸里。
    想这事还是不能交予春宝,这几日他越发的呆傻,眼瞅着人就不中用了。
    且未央宫里的活可以慢慢干,这等要命的差事,却是不能有半点差池的。
    盈盈进厨房生了火,将那药材搁在罐子里头,拿了水进去,以文火煎熬两个时辰,又晾了半晌,以纱布滤掉药渣,那药汁浓浓一碗,恰好入口,不凉不烫。
    想起来淮淮畏苦,又配特意了一碟糖酥糕饼,待都弄妥当后,盈盈便提着食盒朝主殿而去。
    未央宫内殿,
    日光透进来,落在那失神的瞳里,恍若黑色的碎晶。
    彻夜未眠的人坐在床榻上,呆呆的望着雕花的窗棂,仿佛那里斜靠着一个人,英姿挺拔,面带笑意。
    “当真?”淮淮道,“你再也不会逼我?”
    何晏注视了淮淮许久,“我只会帮你。”
    淮淮狐疑的看着何晏,“为何要帮我?”
    何晏笑着说话,“你想得到他,我想出去,你若得了手,自然也能帮我。”
    淮淮摇摇头,“假的。”
    后又垂下头,“你不是也喜欢皇上么。”
    何晏倚在窗棂旁,脸上镀一层虚幻的金,“我喜欢他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给他把玩,还是权利更实在些。”
    淮淮猛的抬头,“你想当官儿?”
    何晏笑的眼中波纹荡漾,“其实不想。”
    淮淮面露不解,“那你想干什么?”
    何晏微俯身子逼视他,“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淮淮正欲说话,却见何晏脸色一沉,朝外殿望过去,淮淮也跟着看过去,那脚步声稳缓,款款而来的,竟是宫女盈盈。
    将食盒搁在桌面儿上,盈盈朝里探一探身子,“淮淮,该用膳了。”待看清了淮淮身上的衣裳,又不由得微蹙了一下眉毛,“到底还是穿上了…”
    淮淮起身出屋,可瞅着那青色的碟,黑玉的碗,反倒愣在一处。
    盈盈端了那碗药过来,“先喝了,待会该凉了。”
    淮淮左顾右盼,“春宝呢?”
    盈盈不假思索,“兴许是还睡着,喝完了奴婢给您叫过来。”
    淮淮端了碗,狠一皱眉,“忒烫。”
    盈盈撂了脸道:“喝。”
    淮淮商量道:“我等会一定喝。”
    盈盈不假思索道:“上头有令,奴婢必须眼瞅着主子喝完。”
    淮淮手一抖,想着逃不过去,正欲仰头灌下,却给人摁着手搁了药碗。
    盈盈眼瞅着淮淮换了个人一般,眼底掩不住的惊悸。
    正欲后退,忽然给淮淮掐了脖子,反手摁在桌子上。
    踢打抓挠的人颤栗着,喊也喊不出声,面皮上蹦起了青筋,死死的盯着身上的人。
    何晏面无表情,像是毫不费力。
    淮淮茫然无措的立在一处,眼瞅着何晏将那一整晚药灌进了盈盈嘴里,又呛了大半出来。
    直到那碗见了底,何晏这才松了人,顺手将药碗扔在桌子上。
    盈盈捂着喉咙滑在地上,狂咳半晌,口鼻下汁液蜿蜒。
    淮淮去看何晏,“这怕是不太好吧…”
    何晏却不理淮淮,只盯着盈盈,音色极冷,“不过是个奴才,便是给人指使,也太过明目张胆了些。”
    盈盈眼泪淌了一脸, “奴婢…奴婢知错”
    何晏道:“你大可去将今日之事告诉那人,到时候再看看是你是先死,还是我先死?”
    盈盈大口吸气,神色惶恐。
    皇上虽不常来未央宫,可前些日子对未央宫的关心,自己心里可很是清楚,便是此一番淮淮抗旨不尊,到时候真追究下来,真正倒霉的这是底下这些做活的奴才。
    盈盈擦一把颈间粘腻,“主子饶命,奴婢不敢。”
    何晏一挥手,“滚!”
    盈盈闻言东西也顾不得收拾,转身便跑了出去。
    淮淮瞥一眼何晏,“盈盈待我很好,你为何这般凶他。”
    何晏眼皮一抬,“你不是不想喝么?”
    淮淮撇撇嘴,“不过是嫌那苦了点罢了”
    再又瞧见桌面儿上那帖子糖糕,更是自责,“你瞅瞅,她还特意给我带了糕饼就着。”
    何晏冷哼一声,“她强叫你喝药,那药明显的有问题,你不怕死?”
    淮淮道:“怕什么可那是补药…”
    “笑话,你且看看外头那捶墙的小太监,都呆傻成了什么样子?”何晏不耐烦的打断了淮淮,直直的盯着他,“眼下,这宫里头,只有我不会害你。”
    淮淮一愣,“春宝?你怎的知道?莫非你昨个上午偷看我同春宝说话。”
    顿了顿又作欣喜状,“你走这些日子,春宝日日念着你呐,我这回给你们两个引见,眼下正是春暖花开,桃花盛放之际,到时候咱们三个寻个桃园义结金兰,也不枉你我在宫中交情一场。”
    何晏怒道:“你真是没救了!”
    淮淮上前拉了何晏的手,耐着性子道:“何兄弟,我早就想同你说了,你却也该改一改这性子,这凡事都要讲求个以和为贵不是么。”
    何晏甩手出殿,“够了!”
    淮淮看一眼桌面儿上的膳食,犹豫片刻,还是跟了出去,“何兄弟,你上哪儿?”
    何晏头也不回,“御书房。”
    淮淮心头一紧,“你上哪里作甚,莫非又要过去惹事。”
    何晏不再看他一眼,“你且放心,我再不去招惹他。”
    淮淮到底是不放心,跟在何晏后头出了宫。
    幕冬早春,本应是春光无限好,可这宫里头却依旧弥了一股子阴晦之气,挥之不去。
    软风轻拂。
    红梅凋谢,桃花含苞。
    前头的男人的背影,标杆一般直,同这周遭垂首弓腰的宫人全然不同,刺一样的扎在这深宫里,刚劲凌冽,叫人不能直视。
    直到远远的那片明黄来了,才生生的掩住了男人。
    伴着冷香白雾,华服锦袍的天子给一群人簇在中央,眉眼模糊不清。
    淮淮脸上的笑意如万花齐绽,正想着跑上去,却忽然想起来一样,侧身去抓何晏。
    何晏睨他一眼,未有吭声。
    淮淮道:“你可别犯傻。”
    数十双眼睛朝这里看过来,除了皇上。
    淮淮立在一边,身侧路过的宫人跪了一地。
    淮淮死死的盯着何晏,生怕他坏了事。
    何晏静立在一处,垂了眼,那波墨般的浓眉,不知怎的竟给人一些心事重重的感觉。
    淮淮放了心,再抬起头的时候,皇上已经走到远了。
    想着追上去,去见何晏满面冷漠,朝反方向而去。
    淮淮一狠心,跺脚撵了上去,
    “何兄弟,你到底上哪?”
    渐行渐远的另一端,是怒容满面的皇上。
    元荆攥紧了手,越想越火。
    怎么这人今天这般清高,竟装着没看见自己,实在可恶。
    念及至此,便开口道:“喜连――”
    喜连赶一步上前,“奴才在。”
    “折回去。”
    ☆、49 回赠
    淮淮追上何晏,“何兄弟,怎么走这样快。”
    何晏道:“别回头。”
    淮淮回头看一眼,刚好对上后头喜连的眼。
    赶忙正过头,淮淮僵着脖子,“咱两个怎么走到了皇上前头?”
    何晏狠狠皱一下眉,“不是告诉你别回头么!”
    淮淮扯一下嘴角,“我不回了。”
    何晏怒道:“方才不是回过么!”
    淮淮讷讷道:“我下次不回便是。”
    跟着何晏急走两步,才又想起方才未说完的话,“咱们两个怎么到了皇上前头?莫不是你使了轻功?”
    何晏冷哼一声,“蠢物,自然是他折回来了。”
    淮淮拉一拉何晏衣袖,低声商量道:“何兄弟,你能否慢慢走,我好也能同皇上说两句话不是。”
    何晏加快了脚步,“你若现在跑起来,他定会捉你过去问话。”
    淮淮急道:“当真?”
    何晏道:“废话。”
    淮淮闻言,拔腿便跑。
    后头那一队人眼瞅着就要撵上了,可未料那傻子竟跑开了
    喜连有些傻眼,抬眼去看皇上。
    元荆眼似寒灯,怒气难平,“捉!”
    喜连登时明白过来,转头去看一边儿的侍卫,“还不快将人逮回来。”
    淮淮跑的耳旁生风,偶有迟疑的念头,念及何晏方才说的话,便挣命的往前跑,可不多久,又听得身后铁器叮当作响,刀鞘撞击的声响越发的近了,淮淮猛的停了身子,身侧便超过去好些个侍卫。
    淮淮哈哈大笑,“停不住了罢?”
    言毕,便给后来的侍卫摁在地上,吃了两口泥。
    元荆看淮淮自地上蹭的灰头土脸,倒是狠解了一口恶气,可一见侍卫带着他上前,一时间反倒有些手无足措。
    正要开口喝退,却见那人极高兴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讨好至极,
    “皇上,你差人捉了我,可是要我跟你回去?”
    元荆闻言险些背过气去,正欲发火,却听的喜连尖声呵斥,
    “皇上面前,不得无礼!”
    淮淮低头审视自己半晌,“公公,我跪着呐。”
    喜连一愣,“胡闹!方才你又跑什么?”
    淮淮转而望向元荆,满眼蜜意,“自然是因为想见皇上。”
    元荆这才明白过来。
    想刚才自己如何如何的鬼迷心窍,当着这些人的面儿跟那傻子置气,后又如何念着他,跟在他后头…未料自己竟上了那傻子的当,这样一来,自己的心意便是显而易见。
    元荆一时间难堪至极,耳朵上起一层赤红,许久说不出话来。
    喜连瞧见了,忙开口厉喝,
    “大胆狂徒,胆敢戏弄天子,该当何罪!”
    淮淮眼里全然容不得他人,见了元荆的窘相,越发觉得他清俊可人,“皇上,之前我送你的东西,你可喜欢?”
    元荆心中郁结难当,静了好一会,才稍稍平复,冷声道:
    “扔了。”
    报复一般。
    淮淮笑了笑,答非所问,“皇上既然喜欢我送的东西,下回也送我一个如何?”
    元荆脸色发青,一挥手,“来人――”
    侍卫沉声和诺。
    “将这傻子送回宫去!”
    言毕,便带着一队人逃一样的朝御书房而去。
    喜连在元荆后头跟的有些气喘,可又不能离皇上太远,只得咬着牙加紧了步子,直到后头那傻子的侍卫给拖的没了影,这才稍稍松懈了些。
    元荆放慢了步子,眉宇轻蹙,隐隐的心事。待入了殿,坐定了身子,盯着那龙案前的陀螺看了许久。
    眼下怨气越发的浓郁,却是一副想丢又舍不得的摸样。
    喜连狠抿了下嘴唇,将笑意含起来,只装着没看见。
    果不其然,过了半晌,就听得元荆音色冷清,
    “这笔不大好。”
    喜连抬眼看过去,元荆正微拧了眉,摆弄着手里的硬豪。
    那硬豪通体以羊脂玉雕琢而成,顶端是极好的羊豪,温润得体,实在是上品。
    喜连琢磨片刻,正欲说话,却又听元荆自顾自道:“丢了倒也浪费,不如就送那傻子罢。”
    喜连岂敢质疑,忙垂首应和,“皇上说的有理,反正也不是好东西,不如赏给那傻子,也算是礼尚往来,皇上身为国君尚且待人如此,也能因此而赚得美誉,实在是一举多得…”
    元荆有些听不下去,将笔扔给喜连,“行了,拿去吧。”
    喜连身子弓的极深,“奴才这就去办。”
    元荆未吭声,想着读书习字,可顺手摸过去,平日里隔笔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得恼怒伸手,
    “笔。”
    喜连忙自笔架上重新取了一支,恭敬递上去。
    元荆接了笔,这才想起来自己临时折回了御书房,可那田崇光还在前殿候着,便冷声道:
    “将田崇光叫到这里来。”
    淮淮眼瞅着侍卫出了未央宫,幽幽的叹了口气,一回头,正巧见了何晏拢了双手立在后头,脸上一派肃穆。
    “何兄弟,你怎的跟回来了?”
    何晏劈头就道:“我倒是想走,可你给人绑回来了不是。”
    淮淮眼露暖意,“何兄弟,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我。”
    何晏道:“够了。”
    淮淮上前执了他的手,“何兄弟,你方才给我出的主意,真是好法子,皇上撵不上,还特意寻人将我带过去,我瞧他双颊泛红,像是害羞至极,真真是喜欢我喜欢的紧。”
    何晏甩手冷笑,“那倒是真的。”
    淮淮一池清池般的眸子望定了何晏,“何兄弟,我以后都听你的。”
    何晏思索片刻,“那你以后在人前别同我说话。”
    淮淮不解,“那是为何?”
    何晏道:“给人看见了,只会轻视于你。”
    淮淮道:“何兄弟这样一表人才,且聪明伶俐,力气也大,我同何兄弟站在一起,可觉得面儿上有光呐。”
    何晏满眼戾气,“我可觉得你不怎么样。”
    淮淮一挥手,“你当我会信?你若不喜欢我,岂会日日跟着我?”
    说话间,竟见远处来了几个白面儿的太监,见淮淮立在门口,推了笑上来,
    “主子,这是皇上赏赐给您的。”
    言毕,便侧一侧身子,后头的小太监走几步上前,双手高抬,手心里捧着的是个金丝楠木制的长条盒子,淡雅均整,纹络浑然天成。
    淮淮大喜,“皇上赏我的?”
    那太监脸上一僵,“主子,您得下跪谢恩。”
    淮淮顺势跪在地上,“多谢皇上赏赐。”
    那小太监奉上木盒,后又退了几步,这才直起身来。
    几个太监立在未央宫门口同淮淮寒暄许久,说的尽是些道喜的话,可那淮淮却不答应,只痴痴笑了半晌,起身跑入宫内。
    留一群等着打赏的人在外头干瞪眼。
    淮淮揽了何晏进殿,“何兄弟,皇上赏我东西啦。”
    何晏冷冷打量那盒子几眼,“打开看看。”
    淮淮一歪头,“那不成,你先猜。”
    何晏道:“信不信我给你砸了?”
    淮淮没听见一般,喜笑颜开,“皇上竟真的以物传情…”
    何晏转身欲走,“没功夫跟你这犯浑。”
    淮淮刚忙拉了人,“别走,我打开便是了,你这人真是呆板的很”
    接着又放了手,小心翼翼的将那金丝楠木盒打开,那躺在红绒间的,通体透白,竟是一支玉柄硬豪。
    淮淮欢呼一声,“皇上念着我写不好字,这是在督促我呐。”
    何晏斜他一眼,“不就是支笔么?有何稀罕?”
    淮淮将那笔拿在手里,嘴里啧啧做响,“真是好东西,竟这样白。”
    何晏拿过来,端详半晌,又扔回盒子里,“做工不错,也是上好的羊脂玉,倒是值两个钱。”
    淮淮忙上去捂住那盒子,“当心摔坏了,这可是皇上给我的。”
    何晏周身恶寒,几步出屋,却是想离淮淮更远些。
    淮淮见何晏出去了,犹豫片刻,忙将笔好生搁回去,塞入锦被里,这才又转身撵了出去。
    “何兄弟,你这又是作甚?”
    何晏头也不回,“碰碰运气。”
    早朝后,喜连就给田崇光传话叫其在福殿候着,可这眼瞅着晌午,却是半个皇上的影子都不见。
    田崇光一身大红的朝服,立在巍峨宫殿外头,腹诽半晌。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远远的瞧见一个老太监过来。
    老太监走的近了,便弓着身子上前,
    “田大人,皇上传您到御书房。”
    田崇光吸一口气,声音温缓,“有劳公公。”
    老太监垂首躬身,“大人,请――”
    红墙绿瓦,深宫绵延。
    田崇光跟在带路太监身后,约莫一炷香的时辰,眼瞅着就到了地方,可竟在御书房外头出了些意外。
    其实也不算是意外。
    猩红的宫墙下,男人的眼睛,如同拉满弦的弓箭,直直的望了自己,全然未有那日夜里的仓皇无措,反倒是久违的硬气,蓄势待发。
    淮淮眼瞅着何晏盯着那个官儿,正想说一句话,却想起来何晏先前嘱咐自己的事,才将到嘴边的话咽进肚儿里。
    何晏老远的见着田崇光,静思片刻,决定赌一把。
    最坏也不过是再死一次。
    老太监并未察觉,只顾着垂头领路。
    田崇光血液上头,眼见那人冲着自己动了动嘴,却未发出一点声音。
    可田崇光却看的的清楚。
    何晏说的,
    “我等你出来。”
    田崇光目瞪口呆,给老太监领入了御书房。
    ☆、50 纸条
    何晏趁着田崇光觐见皇上的空挡,回了一趟未央宫。
    淮淮跟在后头道:“不是要去御书房么,怎的又回去了?”
    何晏神色倦厌,“闭嘴。”
    淮淮四下里看看,“旁边又没人。”
    何晏不再答话,直径进内殿寻了纸笔出来,蹙眉沉思片刻,便将心底的念头一笔笔的铺在纸上。
    只半盏茶的时辰,便已提笔落定。
    立在殿外的宫女犹豫了半晌,深吸一口气,将午膳端了进去。
    盈盈全无平日里的悠然自得,虽冷着一张脸,却是面色煞白,眼眶红肿。
    淮淮只想着伸头去看何晏写的那简短书信,便也没功夫去看盈盈。
    盈盈福一福身子,将那几样精致小菜纷纷摆上桌面,待收拾妥当了,才慢腾腾的将那碗药拿出,刚搁在桌面儿上,却连食盒都来不及收,逃一样的转身出殿。
    何晏眼皮一抬,音色极冷,“站住。”
    盈盈停在门槛处,声音有些抖,“奴婢在。”
    何晏看一眼那碗药,再去看盈盈,瞳内幽黑如渊。
    盈盈触目惊心,忙上前将那碗药收入食盒,恭恭敬敬的端了出去。
    淮淮看的发愣,转而道:“你又吓她。”
    何晏低头不语,只将纸叠了收入袖儿内,正要出去,却给淮淮拦住,
    “不吃饭了?”
    何晏头也不回,“走。”
    “上哪?”
    “去便知道了。”
    淮淮看看饭食,却也不觉得饿,便道: “这回便依你罢。”
    两个人刚出了主殿,正瞧见盈盈将那一碗乌黑的药汁泼在地上。
    殿外的小太监呆立在一处,眼巴巴的瞅了片刻,忙上前阻止,
    “姐姐且慢,这可是好东西。”
    盈盈给春宝一推,险些绊了一跤,正想发作,可抬头瞥见淮淮,竟生出几分怯意来,
    “你想要,日后都给你。”
    春宝闻言忙抢了碗过去,将剩下那丁点儿药汁喝的干净,咂嘴舔舌,好一个稀罕。
    盈盈眼底失神,挑了唇角笑一笑,“疯了可也好,到时候败露了,皇上差人来砍我的头,你也不怕受牵连。”
    言毕,便转身没入了小厨房的门口。
    春宝抱着碗啃了半晌,这才依依不舍的搁下,再想着找盈盈,却连个人影都寻不见。
    何晏停在宫门口,忽然拿定了注意一般,同春宝轻抬了下手,
    “你过来。”
    春宝讷讷的转头,静了片刻,眼底才有些光亮,
    “淮淮?”
    淮淮笑道:“怎的还不认识我了。”
    春宝几步上前,扑了上来,“我像是许久都未见着你了。”
    淮淮闻着春宝身上的酸气,禁不住蹙眉,“我天天在啊。”
    春宝的乌纱抵在淮淮身上,“淮淮,我昨个习武的时候…”
    何晏冷声打断了春宝,“你同我出去一趟。”
    淮淮看何晏一眼,“叫他出去作甚。”
    何晏道:“叫这太监帮我送点东西。”
    说着便将袖儿里的纸条拿出来,盯紧了春宝,“这个东西你收好,若是掉了,我定卸了你的腿。”
    春宝闻言后退了两步,双拳当前,摆出阵势来,“你且放招过来罢。”
    淮淮见着忙上前圆场,“何兄弟给你东西呐,并非要同你比武。”
    春宝收了招,“何兄弟?”
    淮淮想起来一样,指着身侧何晏道:“忘了给你引见,这便是何兄弟。”
    春宝揉揉眼寻了半晌不见人,只糊里糊涂的对着淮淮所指之处躬身一鞠,双手抱拳,“在下姓张,见过何兄弟。”
    淮淮转过头,正欲开口,却见何晏早已出了宫门,只留的衣角翩翩,自虚空里划出个暗影儿。
    淮淮不敢耽搁,拉着春宝就往出追。
    待近了御书房,两个人立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便远远的见着那绯袍玉带的大臣给个老太监引着出来。
    何晏转头去看春宝,“纸条呢?”
    春宝抹一把嘴上清涕,“啥?”
    何晏强忍了火,将春宝拉的近了些。
    又从春宝身上将纸条摸出,塞入他手心,接着指指着前头,
    “可见了那穿红衣服的?”
    春宝顺着望过去,点点头,“恩。”
    何晏道:“你拿好这纸条,待会上前问他是不是小桂子。”
    春宝歪头去看何晏,“小桂子诈尸啦?”
    何晏抬手给了春宝一下,“随便,小李子也成,你只记住了这样问他便可。”
    春宝乌纱又给砸了个坑,捂着头道:“知道了。”
    “到时候你再将这纸条塞进他手里,说是他昨个答应了王宫女,帮她出宫带些脂粉回来,明细都在这纸条上。”
    春宝道:“我那还有一盒,不如贱价卖给王宫女?”
    何晏满眼杀气,“你再多废一句话我就宰了你。”
    春宝撇嘴埋怨,“淮淮,你怎么竟变的这样凶。”
    淮淮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呐。”
    又侧头去看何晏,“何兄弟,你快来说两句…我忒冤枉啊…”
    何晏面无表情,眼看着田崇光越发的近,便推一把春宝,
    “去!”
    且说那田崇光给元荆叫过去问了半晌的话,眼下正是心绪难平。
    宁月关昨日南下,可东南的局势并不喜人,方才刚得了战报道的是流贼又占一城,正巧是宁月关要上任的地方,元荆得知后勃然大怒,勒令自己今日就将东南督师的名单呈上去,着实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田崇光眉头深锁,长叹口气。
    百般思索间,却给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
    淌着鼻涕的小太监伸一双脏兮兮的手,揪紧了自己的朝服,“你可是御膳房的小六子?”
    那领路的老太监一愣,转而见是春宝,忙上来拉扯,
    “蠢驴!朝廷命官岂是你这等下贱胚子能戏弄的,快快松手。”
    春宝给老太监打落了乌纱,头上的发髻有些发散,可想着为了淮淮,却依旧咬着牙将纸条塞入田崇光手心,
    “隔壁的宫女姐姐给你的,让你给她捎的东西都在上头呐,回头一起给你银子…”
    老太监抬手就是几个耳光,打的春宝面颊红肿,又因沾了一手的青鼻涕,惹的老太监又多给了他几个窝心脚,踹的春宝蜷在地上起不来。
    田崇光给春宝一闹,僵在原地半晌后,才想着寻个侍卫过来帮忙,可这一来二去的张望,侍卫没见,却对上了那个人的眼睛。
    闪着寒光的利剑一般,直直的插在自己心里。
    何晏望定了田崇光,想着只要给这人瞧见了,那事便成了一半。
    毕竟自己还未死这事给田崇光撞破,元荆若是知道了,想必心情不会太好。
    所以说田崇光为求自保,必定会为自己保密。
    田崇光垂头看一眼那纸条上的字迹,笔力刚劲,明白的写着给北疆总督林昌。
    林昌同何晏的关系,那可是当年在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当年若不是林昌战绩卓越,又恰逢北疆蛮夷紧逼,才使得元荆在清剿何党的时候放他一马,这些一年来,也是边疆饮风,好个清苦。
    何晏的意思,田崇光还很是清楚。
    朝廷里的没了同党,眼下边关的弟兄便是他最后的出路。
    此一番,便是在赌自己愿不愿意这趟浑水。
    念及至此,田崇光惊骇的张了嘴,喉咙给堵住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一赌,何晏是胜券在握的。
    在深宫里看见死而复生的奸党之首,自己已是一只脚跨入鬼门关,了这浑水。
    田崇光额头细汗密布。
    再去抬头看何晏,似是笑了笑,吃透了自己的心思一样。
    因两人却还未走出御书房多远,有两个侍卫听得声音嘈杂,便赶了上来,瞅着地上的小太监给那老太监打的连滚带爬,便转身抱拳而上,
    “大人受惊了,我等护送大人出宫。”
    田崇光这才回了神,手心的纸条竟有些发湿,
    将纸条牢牢攥好,田崇光拱手道:“有劳两位。”
    ☆、51 池边
    喜连将一盏上好的君山银针搁在龙案上。
    再转头去看皇上,正阖眼养神,面容较之前更苍白了些。
    想着近些日子因两地战乱不休,送过来的奏章堆满了桌子。
    皇上每晚批折子都要到三更天,第二天下了早朝还得继续处理积压的奏章,以往还有时日读书写字,眼下却是连用膳的时间都是紧着来,皇上也不是铁打的人,几日下来人也清瘦了许多。
    元荆虽闭着眼,满脑子却都是北疆的事。
    北疆战况胶着一年,前两日林昌忽然上了折子,道的是北夷凶悍难挡,白城一战虽退敌百里,却是损失惨重,恐余兵力不足以防,此一番是想募兵二十万,请百万军饷。
    同时,宁月关也抵达中省,为固守城池,也请增兵五万,军粮三百万石。
    朝廷上的文官对此等消息的反应,意料中的两极分化。
    一边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先批宁月关的,一边主张外贼强于流寇,当为供需之首。
    不过说到底都是要给的。
    太仓无粮,可同百姓征收,国库空虚,户部便跟只能跟皇帝伸手。
    毕竟皇帝自己的藏库还是有钱的。
    可元荆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
    不但将此事搁置两日有余,还任由朝廷上一群大臣轮番游说,就是迟迟不批。
    其实元荆并非心疼那几百万的银子,此一番,却是另有打算。
    宁月关同林昌当初同何晏联系甚紧,都是何党名薄上靠前的人物。元荆之所以留着他们的命,是眼下大平还需他们平乱退敌,且扩充兵力为国效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对于这些奸党余孽,元荆的底线便较平常低了些。
    太初帝养虎为患,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这些人早晚都要处理,元荆不会给其中任何一个人壮大的机会。
    可内外交困,国况岌岌,却也不能一直对此置之不理。
    元荆睁了眼,瞳上布一层血丝,再次提了笔。
    喜连实在看不下去,便躬身上前,“皇上…恕奴才斗胆。”
    元荆头也不抬,“说。”
    喜连道:“皇上批折子已经批了整整五个时辰,奴才看着都累。”
    元荆神思恍惚,“竟这样久了。”
    喜连道:“眼下御花园的桃花开的正旺,不如奴才陪着皇上过去看看,散散心,回来再批不迟。”
    元荆闻言,确实觉的疲惫不堪,便搁了笔,站起身来。
    喜连见状,转身出了外殿准备,只一盏茶的时辰,便准备妥当,簇着皇帝出了御书房。
    御花园,春色融融。
    青苔蔓石板,樱瓣浸长廊。
    兴许是天气大好,逛园子的娘娘也不少,这才走了不多久,便遇上莲妃和叶贵人。话说后宫的妃子也是好些日子未得圣宠,这眼见着元荆,都使了浑身解数的想留在元荆身边。
    无奈元荆正心绪烦乱,对那些个上来献媚的妃子,都只是淡而无味的应一句,全无并肩而行的意思。
    喜连不声不响的在皇上后头跟了许久。
    见皇上停了下来,正想着又是遇见哪宫的娘娘,喜连抬头看过去,皇上身前空荡荡,哪里有什么娘娘的身影。
    元荆停了步子,眼望着前头那一池碧水,描岸边桃花灼灼。
    云水间,那人的背影,形影单调,成墨一点。
    淮淮站在解冻的池边儿,心不在焉的朝池子里丢手里的石子。
    “何兄弟,为何不陪我去爬墙头,非要来这鬼地方丢石子。”
    何晏黑瞳泛一层硬光,“你日后少给我丢人现眼。”
    淮淮道:“我哪里给你丢人啦,爬墙头也是一门手艺不是,你还不会爬呐。”
    何晏冷声道:“我那是不稀罕。”
    淮淮叹口气,“我好些日子没见皇上了。”
    何晏也跟着丢了一颗石子出去,在水面击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有什么好见的。”
    淮淮道:“我同你不一样。”
    何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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