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黍!你也太卑贱了!那梁朔一匣丹药就把你收买了?!”
    铁公祠中,怀英馆众人齐聚,一匣玉蕊丹放在桌上,罗希贤朝着赵黍破口大骂:“你就这么想要攀上崇玄馆?恨不得去做他们的走狗?”
    “我没有。”
    面对罗希贤的斥骂与众人疑忌目光,赵黍几乎抬不起头,阴着脸说:“崇玄馆霸道惯了,如果不让出铁公祠,他根本不介意压死我们。”
    罗希贤骂道:“愚蠢至极!他那是恐吓,偏偏就你骨头软,毫无保留地退让!你以为他真的需要铁公祠吗?他就是要我们怀英馆低头!”
    “力不如人,能不低头么?”赵黍问。
    罗希贤瞪着眼睛微微点头:“赵黍,我以前觉得,你不过是油滑一些,尚且还有几分机智,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软蛋!”
    赵黍觉得胸口有一股积郁难以化开,脸色难看道:“我只是想要保全诸位,仅凭我们这些人,不是崇玄馆的对手。”
    “你越怕、越退缩,他崇玄馆就越能得逞!”罗希贤厉声呵斥:“梁朔就是看出你是软骨头,所以才敢猖狂勒索!我就不信他真的敢毫无忌惮得压过来!”
    赵黍直视罗希贤:“梁氏子弟一贯目中无人,梁朔更是轻贱他人性命,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不能把众人的性命安危赌在他的‘忌惮’上!”
    罗希贤握剑在手:“这才是让他忌惮的东西!不是你那张嘴皮子!”
    赵黍气不打一处来:“老师眼下不在,你就算要坚持,也要有足够实力!你劈死一个梁仲纬算什么英雄好汉?!”
    罗希贤当即拔剑直指赵黍,剑气削去他几缕头发:“你且观我剑是否锋利?!”
    这一下立刻引得怀英馆众人惶恐,有几人赶紧拖住罗希贤,石火光冲上来护住赵黍,辛舜英在旁扶额蹙眉,摇头不语。
    “两位、两位!”王郡丞跟着赵黍来到铁公祠,眼看形势不对,赶紧出面缓和气氛:“罗公子请息怒,是下官办事不力,没有安排好怀英馆诸位的住所。方才已经收到消息,城东有一处雅静院落,正合诸位清修,不妨随下官移步一观?”
    “这是有没有住所的事吗?”罗希贤高声反驳,手上长剑挥来挥去,他人不敢靠近:“崇玄馆今天能逼我们离开铁公祠,明天还能再进一步,逼我们离开星落郡,好独占剿匪之功!我们今天要是稍显软弱无能,他们气焰只会更加嚣张!这不是生意场上的讨价还价,是你死我活!”
    “我就问一件事。”赵黍环顾在场怀英馆众人:“如果崇玄馆真的要祭起云辇压来,我们是否抵挡得住?”
    这话一出,有几人微微摇头,被罗希贤怒目一扫,赶忙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你吓唬他们又有什么用?”赵黍说道:“如今我们没必要跟崇玄馆硬拼到底。知难而退、见机而动,这不是什么羞耻之事。”
    罗希贤摇头切齿:“我不像你,居然能如此轻易舍弃尊严。”
    赵黍脸色一正:“你如果真想多占剿匪之功,声望威名该过崇玄馆,那不妨传书令尊,请他把三万大军有两万空饷的事情公布于朝堂之上,然后筹措粮饷,将那两万兵马派来星落郡,专注于剿匪除妖。也省得我们为了这点无聊琐事争来争去。就算你守住了铁公祠,又能赢得多少颜面?”
    “用不着!”罗希贤冷哼一声。
    赵黍是真的没有心力再跟罗希贤争执了,明明此次来星落郡就是为了剿匪除妖,为何自己会卷入这种浪费精力的无谓争端?还要搞得与好友拔剑相对?
    “我的话说完了,这一匣玉蕊丹我也不要,谁想要离开铁公祠,那就尽快收拾东西。”赵黍转头对王郡丞说:“王大人,劳烦派人给我带路。”
    “下官亲自带路就好。”王郡丞心下颇为慨叹,明明赵黍与罗希贤都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如今却闹得这般田地。
    怀英馆这二十多人里,石火光肯定是对赵黍言听计从的,他立刻就转身收拾东西,同时也有几名不太擅长斗法的符吏一同,没过多时连丹炉鼎镬这些重物都搬上马车,离开了铁公祠。
    “罗公子,我当初警告过你了。”辛舜英来到罗希贤身旁,望着马车在雪夜中缓缓远去,留下两行车辙:“崇玄馆此举就是为了离间你与赵学弟,你心中虽有不忿,但赵学弟所言不无道理。”
    “你难道也站在他那边?”罗希贤不可置信。
    辛舜英轻轻叹气:“赵学弟所言直指关键,罗公子要跟崇玄馆所争的,究竟是剿匪之功,还是这区区一座宅院?”
    罗希贤阴着脸不回话,辛舜英继续说:“罗公子难道就没有想过,张首座为何要让你成为怀英馆正使?莫非就因为你这一身剑术么?恕我直言,罗公子的剑术修为还谈不上能独自戡平匪患。
    罗公子或许有自己筹谋,但终究仍在令尊翼护之下。若罗公子能稍费笔墨,请令尊在朝堂上擘画,催使两万兵马来援星落郡,这便是剿匪第一大功。此事赵学弟再高明,也无法代劳,这是他为你想出的办法。”
    此时罗希贤胸中怒火也消了大半,张嘴欲言,却又碍于方才形势不愿退缩。
    “这段日子,罗公子也不要与赵学弟相见了。”辛舜英说:“你们两人的确应当各自反思,罗公子在朝廷兵马有所调度前,也不宜与崇玄馆再起冲突。若真能有两万兵马驰援星落郡,这才能养成大势,有资格与崇玄馆平起平坐。”
    罗希贤的父亲身为大司马,固然没有实际军权在手,但毕竟是朝廷三公之一,随时能面见国主、陈述军务。两万兵马吃空饷这种事,如果能够公之于众,那些上下其手的世家权贵也不能安然无恙,说不定还可以趁机大做文章。
    想到这里,罗希贤觉得自己过去有些糊涂,这么好的机会,为何没有趁早把握住?偏要领着五百兵马到野地里跟贼寇厮杀,真是落入下乘。
    “赵学弟确实聪慧,但这也是令人不喜之处。”辛舜英笑容微妙:“不肯为他人考量,处处张扬显弄。办法是好办法,私底下说就好了,偏要损人颜面,闹得难以相处。”
    ……
    跟着王郡丞来到城东一处宅院,里面还有仆人在匆忙扫洒。
    “就是这里,虽然没有铁公祠宽敞,但胜在僻静。”王郡丞呵出热气搓手,回头就看见赵黍头上落满雪花,失神站在院中。
    “赵符吏?”王郡丞开口提醒。
    “嗯?”赵黍心不在焉地回答说:“辛苦王大人了。”
    王郡丞拢袖叹息:“副手不好做啊,越有本事,越受嫉恨。”
    赵黍微微一怔,随即言道:“王大人说得对,权势面前,多年友谊根本不值一提,过去是我太天真了。”
    王郡丞却摇头说:“我倒希望赵符吏你能保此天真之心。官场仕途里这些蝇营狗苟,我不希望你涉足太深。”
    赵黍说:“我以为王大人都习惯了。”
    王郡丞仿佛在回忆:“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般专于实务,就算不能在沙场杀敌,也希望能一肃风气、重振纲纪,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惜啊,几十年下来,可以说是一事无成,就连我自己也一样尸位素餐。”
    赵黍沉默不语,王郡丞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的时候我兴许无能为力,起码你我在星落郡共事当下,不必计较这些。”
    “多谢。”赵黍深深揖拜。其实他一点都不觉得王郡丞是自己口中的尸位素餐之辈,这段日子以来,王郡丞给赵黍留下的印象就是精明强干、不辞劳苦。
    能在前任郡守被刺、星落郡匪患猖獗的当下,没有荒废政务,大到钱粮用度、迁移百姓,小到修葺城防、施工用料,皆要过问,连各家馆廨落脚住所都亲自安排,王郡丞不可谓不用心尽力。
    说实话,如果原本郡守就是这位王大人来出任,星落郡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遍地匪患。赤云都的人哪怕要挑事,也闹不出大风浪。
    王郡丞告辞之后,又有一批怀英馆修士来到城东小院,辛舜英也在其中。
    “罗公子说了,他打算留在韦将军帐下听用。”辛舜英解释说:“有七名馆廨生跟他走了,被他招来的那批剑客护卫也都到军营那边。”
    “我知道了。”这个情况也在赵黍预料之中:“辛学姐不一起过去么?韦将军应该需要你望气占候预测敌情。”
    辛舜英指着自己说:“我,一介弱女子,你让我去军营里住?”
    “是我欠考虑了。”
    辛舜英眯起双眼:“赵学弟不是欠考虑,是在埋怨我,对不对?你觉得我私下跟罗公子说你坏话?”
    赵黍笑容有些阴冷:“辛学姐,你是不是从罗希贤身上看出一些东西?认为他奇货可居、前途远大?而我搞不好还是他的绊脚石,妨碍他的未来仕途?”
    “赵学弟锐眼如鹰,就是口舌比眼还利,异常刺人。”辛舜英漫步廊下:“不错,我是看中了罗公子。但赵学弟不宜妄自菲薄,你可不是绊脚石,而是横亘在他面前的高山。”
    “辛学姐真会说笑。”赵黍笑不出来。
    “我没有说笑。”辛舜英瞥了赵黍一眼:“赵学弟过去在馆廨之中,有张首座这等皓月光辉,有些事看不分明,加上符吏法位所成定见,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出色。
    罗公子出身将门,自幼打熬筋骨,后来入怀英馆炼气习剑,在年轻一辈中也算佼佼者。他与你相交,除却朋友之义,实则暗藏了几分居高临下的用心。”
    “胡扯。”赵黍随口反驳:“我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你们女子平日里就是这样计较朋友的?”
    辛舜英的笑容找不出半点问题:“赵学弟,你是否忘了,罗公子再怎么说,也是当朝大司马之子。以前在馆廨里我就看明白了,你们两人之中,一向是罗公子出风头。就连你辛苦制作的符咒法物,都被他拿来讨女子欢心。换做是心胸狭隘一些的人,早就割席断交了。”
    “与朋友相处,本就无需锱铢必较。”赵黍言道。
    “见惯了财帛法宝,当然不用计较这些。”辛舜英道破关键:“但权位名声可就不同了。赵学弟自从来到星落郡,处处有所表现,尤其到了三牛坑一役,罗公子中伏受困,偏偏还是你引兵救援,将他心中暗藏的自高自大荡然尽毁,对你怎能无半点嫉恨?”
    赵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辛舜英要么是看人极准,要么就是纯粹胡编乱造。他随便应付两句,回到屋中陷入沉默。
    “小姑娘倒是有几分眼力。”灵箫显形而出,淡然笑道:“那罗希贤说到底,无非是俗人性情。你现在该明白,为何修仙之辈不与俗人相接。”
    “可我也是俗人啊。”赵黍用力挠头一阵:“算了算了,不管这些。刚才跟梁朔见面时,他旁边那个侍女,你是否察觉异样?”
    “她藏得很好,不曾流露半分妖邪气息。”灵箫抬起手指轻点赵黍眉间:“但《神虎隐文》也有追摄之妙,被此法所伤的精怪妖鬼,都能放出神虎真形去追踪。而既然真形符篆有所感应,说明这侍女就是当天冒犯法坛的狐妖。”
    “真是梁朔派来的!”赵黍有点如释重负:“看着排场架势、威仪风度样样齐全,结果却是这么一个专施阴损招数的人物。法箓仙将居然护持这种人?他祖上仙人难道就不管管?”
    灵箫拂袖转身:“若持心精诚、端庄守正,驱遣仙将如臂使指,移山雄威亦能在蜗角之上争锋,哪里会波及众多无辜?”
    赵黍隐约明白了什么:“心思越多越杂,仙将越难召请。难怪要那劳什子九天云台,还要铁公祠的结界清气来养护法宝。”
    “这世道真是越发衰微了。”灵箫言道:“清气薄弱不说,修道学仙之辈都是如此心术不正。”
    “那就请灵箫上仙再忍耐一段日子吧。”赵黍无奈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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