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和沈举人商量了一个多时辰,确定了整个计划。
    第一步,杀掉大牢中的贾石原等人和仍然关押在金门岛上的张家海商和倭人。
    如果这一步不成功,就找山贼、水冦或者张家的海盗,在押解途中杀掉这些人,造成死无对证的局面。
    如果陈达还想追究张家,就升级行动。沈举人率领士子们出面闹事,张家鼓动同安、泉州的工匠和商人罢工罢市。
    同时联络惠安、南安等其他县,也举行类似行动。
    这一点不难做到,因为其他县也有不少张家这样的地方豪强,干着走私、海盗的行为。在这一点上,大伙儿的利益是一致的。
    如果不能逼退朝廷的行动,张家倒下之后,其他人家也会被收拾。
    在聚众施压的同时,发动百姓签名,按手印,搜集万民折,向朝廷控诉陈达擅权滥杀,敲诈勒索地方缙绅,影响当地百姓生计,激起民变……。
    到了这个地步,林家祥等就联合地方官向布政司、按察司以及朝廷上奏,弹劾陈达。
    于此同时,京城里的关系,也出面弹劾陈达。
    各个方面的压力,小皇帝一定顶不住。为了息事宁人,只能停止追查张家和各地的走私之事。
    至于陈达等人,能够召回就已经是最好结局。如果再诬陷他一下,革职查办是最好的。
    有了陈达的前车之鉴,皇上很可能就收回成命,平倭之事不了了之。
    即使继续平倭,换了别人来,有了陈达的教训,也不敢得罪本地豪强。大不了做做样子,抓几个人,杀几个人,跟皇上交差了事。
    那个时候,就一切照旧,可以继续走私发大财。
    沈举人意犹未尽,为了显示自己的见识,又分析起了当前形势。
    “皇上年轻贪玩,在宫中开设宫市,让太监、宫女假扮商人顾客,他自己假扮富商交易,把个紫禁城弄得乌烟瘴气。”
    “不愿意在宫里受拘束,就到了豹房,搜集了不少女人,在那里玩乐。如此还嫌不够,还要经常微服出游,沉溺于秦楼楚馆。”
    “刘瑾、丘聚、谷大用。马永成、张永。李宽等人,蛊惑皇上一味纵乐。皇上乐此不疲,沾沾自喜。”
    “皇上喜欢标新立异,推行所谓新学,每日里还给今科举子们上课,还要推行天下。如果新学推行开来,天下士子出路何在?断了读书人科举进仕之路,必将引发动荡。”
    “大臣们反对,皇上便把刘健、马文升、刘大夏等人赶走。正阳门劝谏,皇上竟然让锦衣卫用巴豆羞辱大臣。如此下去,文臣心寒,离心离德。”
    “京卫武学一事,皇上又断了勋贵们的进阶之路,贬黜张懋、郭勋,未免让勋贵武将们心灰意冷。长此下去,谁还愿意披甲执戈,冲锋陷阵?”
    “据说皇上在京卫武学练兵,每天只练习走路和叠被子。谁走路整齐划一,谁的被子叠得板正,便是好样的。如此练兵,闻所未闻,如同儿戏。这样的武将上了战场,结局如何,不言而喻。”
    “远君子而近小人,文恬武嬉,军国大事视同儿戏。动辄就要跟鞑靼开战,要不就是平倭。几十年的事情,已经积重难返,岂是他想改就能改的?”
    “沈老弟见识卓著,鞭辟入里,听来振聋发聩,佩服,佩服。”
    张璁捧了一句。
    他也赞同沈举人的观点,认为皇上在胡闹。
    “皇上年轻,刚刚即位,急于建功立业,所以行事未免急躁了些。虽然想北方用兵鞑靼,南方平倭,但是作起来,就知道此事不易。等吃了亏,便会渐渐醒悟过来。”
    “所以,东翁不必焦虑。只要挺过这一关,所谓的平倭之事,必将偃旗息鼓,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就像以前一样。”
    张璁长长的舒了口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叫你这么一说,豁然开朗。倒是我有些多虑。”
    沈举人的话,看似头头是道。但是他没有当过官,不懂官场的运行逻辑。对于高层的逻辑,只是凭着想象猜测。更不懂得皇帝想什么和皇权的逻辑。
    他分析的论据,都是道听途说的信息。连基本的信息都摸不准,得出的结论,自然南辕北辙。
    这样的人,民间有很多,就是那些喜欢论政的读书人。一个个的,觉得自己最懂朝政,只要按照自己的政见,就能解决问题。这些人,是这个时代的键政家和键盘侠。
    两人正聊的高兴,一个家人气喘吁吁跑来。
    “大老爷,不好啦,官军包围了祠堂,要咱们交出那个洋和尚。”
    嗡地一下,张璁脑子几乎炸了。
    坏了,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哪来的官军?”
    “从未见过,听口音好像是北方人。”
    “一定是陈达的人。”
    沈举人也反应过来。
    “他们找到那个洋和尚了么?”
    “还没有,不过他们说了,必须交出来。否则的话,就要自己搜查。”
    “我得回去看看。”
    张璁起来就走。
    “我也跟你去。”
    沈举人跟了出去。
    两人骑上骡子,就朝张家奔去,没一会儿,就到了祠堂。但是只见到张家人,却没见到官军。
    “人呢?”
    张璁问道。
    “回大老爷,走了。”
    “走了?”
    “他们闯进祠堂,抓走了神父。还进了教堂,画了图样。他们还说,教堂保存,不得拆除,留作物证。”
    “留作物证?”
    张璁觉得不妙,此前还是忽视了此事。现在看来,陈达可能要利用教堂和皮埃尔神父之事做文章。
    “他们是这么说的,叫转告在家的老爷们。”
    “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说是大宁卫的人,陈达的属下。他们还说……。”
    “说什么?”
    “说如果老爷有什疑问,可以到泉州去找陈达。”
    众人走了,张璁和沈举人倒祠堂里面查看一圈儿,没有异样。然后又到祠堂东边的小教堂查看。
    这个小教堂还是比较隐秘的,位于一片树林当中,周围用高高的竹栅栏围起来,不让外人进来,但还是让官军发现了。
    两人在教堂查看一圈儿,见没有什么损毁,也就出来。
    “东翁,你觉得陈达此举何意?即使皇上有旨,也不过一个神父而已,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张璁毕竟当过知府,知道的比沈举人多,也更加懂得权力的运行逻辑。
    “此事颇为不妙。留下皮埃尔这个人证,祸患无穷啊。”
    “此事易耳,杀了他就是,反正也不多他一个人。一个番邦蛮夷,死了也就死了,谁会在乎他?”
    “杀人简单,教堂怎么办?”
    “别听他们吓唬,拆了。没有人证物证,就是没有此事。都是陈达索贿不成,造谣诬陷张家。”
    “此事容我仔细斟酌一下再说。”
    张璁声音有些萧索,他想的可没有沈举人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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