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儒学,也是泉州府的府学,位于文庙的东部不到一里地的地方。
    府学的负责人是学正,钟一泓就是这届府学的学正。
    钟一泓站在府学大门口,看着不远处的文庙方向。
    从这里,能够看到文庙门口进进出出的兵卒和站岗的守卫。
    “先生,还要三思而行啊。如果陈达不能善始善终,半途而废,被张家反噬,我们恐怕又要被连累遭殃。”
    王训导在一边提醒道。
    “我自然知道后果,但是如果不趁此机会扳倒张家,我们今后就永无翻身之时。包溥虽然不能压制张家,但也不助纣为虐。若是换了一任知府,跟张家沆瀣一气,泉州还有希望么?”
    “张家族学已经坐大,整个泉州的学堂、书院,都唯张家族学马首是瞻,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作为府学,本应是泉州府的最高学府,有最好的教学条件,最好的师资力量,最聪明刻苦的学生,最好的科举成绩。
    但是现在的府学,在各个方面都被张家族学压的死死的。
    前任知府张镰,对于府学根本就不重视。校舍坏了,也不给钱维修。正常的经费,也是能拖就拖。
    府学的高水平老师,也纷纷被张家族学高薪挖走。
    有外地人到泉州办书院,莫名其妙的,校舍就起火。教师走在路上,被人劫道,还打了个半死。书院自然办不成,只能无奈关门。
    张家族学用提供食宿等条件为诱饵,在泉州府招收最好的学苗,就连县学、府学,都只能招收他们挑剩下的学生。
    “可是……。”
    “不必再说。便是失败,大不了一辞了之。我又不归他府衙管,能奈我何?尔等安心在家等候,我去也。”
    钟一泓不再犹豫,朝文庙走去。
    钟一泓说他不归府衙管,是因为大明的制度,县学、府学是一个独立的系统,直接归省布政司管辖,中央的管理机构是礼部。
    各级学校可以把地方的情况上达礼部,礼部再上达天听。
    这是独立于行政系统之外的一套系统,地方对府学、县学的人事没有任免权力、
    因为这种安排,教育系统可以对地方行政系统形成一定的制衡作用。钟一泓依仗的,就是这一点。
    钟一泓很快到了文庙门口,跟守卫说了来意。
    守卫进去,很快陈达亲自出来迎接。
    “原来是钟学正,久仰,久仰。一直想前去拜访,无奈俗务缠身,未能得闲、请,请,请,里面说话。”
    钟一泓拱拱手,客气了一句,就跟着进去。
    坐定沏茶,钟一泓也不啰嗦,就把一沓纸递给陈达。
    “听说抓了贾石原和佛郎机传教士,鄙人妄自猜测,陈将军此次平倭,是剑指张家,不可是否如此?”
    “哦?钟学正为何如此猜测?我奉皇命平倭,并非专门针对一家一姓而来。”
    呵呵呵……,钟一泓连连冷笑。
    “学正为何发笑?似乎有嘲讽之意啊。”
    “哼,整个泉州府,谁不知张家是最大的通倭走私之家?如果不能将张家绳之以法,所谓的平倭就是个笑话。不过是抓几个小贼,糊弄百姓,欺瞒皇上而已。”
    “我来揭发张家的罪行,乃是为国为民,并非出于私心。将军若不能以诚相待,不能与谋,还不如告辞离去。”
    “钟学正,张家在此经营百年,根深蒂固,盘根错节。谁又知道,你不是张家操纵的人?”
    忽地一下,钟一泓站起来,脸色憋得通红。
    “哼,陈达,我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岂能卖身投靠,为张家走狗?既然如此,把那揭发文稿还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达急忙站起来,走过去扶住钟一泓。
    “学正息怒,请听我一言,再做去留。”
    “没错,张家罪行累累,确实该铲除。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得不小心行事,仔细鉴别罪证,辨别真假。若是入了张家圈套,打蛇不成,恐被蛇咬。陈达的身家性命无足轻重,耽误皇上大事,才万罪莫赎。”
    锦衣卫的情报显示,钟一泓跟张家不合,势同水火,是可以争取的同盟。
    但是他真的来了,陈达还是不得不小心对待。
    这几天得到的最新情报显示,张家的势力,超过了原来的预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地方豪强。而是能够操纵一方,连衙门都对他们无可奈何的巨大势力。
    陈达又是道歉,又是解释,终于打消了钟一泓的怨气,两人开始正常交流。
    钟一泓除了提供一些张家的犯罪事实和证据,还提供了两个重要事实。
    一是张家族学出来的人,充斥于泉州府衙和同安县衙。
    张镰担任泉州知府的时候,更是只录用张家族学出来的人,别的学校的人,几乎一律排斥。
    毕业生没有出路,学校的吸引力自然就差。所以,到别的学校读书的学生,几乎都是张家族学不要的人。
    这种局面,就形成了张家族学对教育的事实上垄断。本应是官府掌控的地方教育权力,被张家侵蚀、操控。
    这种垄断,比人事和经济的垄断更加可怕。
    “张家勾结佛郎机传教士,如果他们叫张家族学的儒生都入了异教,置孔孟圣贤于何地?信了番邦的神灵?置我中华神灵于何地?”
    钟一泓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陈达现在还没有认识到这一步。
    他从皇上那里得到的旨意,就是禁止番邦人来大明传教。遇到传教之人就抓了,押送到京城,送到鸿胪寺的番邦语言学校,让他们教授外语。
    钟一泓提供的第二个事实,是张家通过族学的学生们,掌握了话语权,主导了社会舆论。
    这一点,其实也很可怕。
    如果张家以朝廷和儒学舆论为导向,还不是什么问题。万一他们以走私有理,如果朝廷不允许走私,就可以造反这样的舆论煽动,那可就是一场灾难。
    不过,也不都是坏消息。起码还有钟一泓这样反对张家的人。
    张家虽然势力很大,但整个泉州府、同安县也不是铁板一块、
    走私确实能给当地百姓带来一些利益,但是这些利益基本上都被张家人和他们的附庸获得。更多的百姓,并没有从中获得什么利益。他们对张家,也没有什么好感,甚至不少人还深受其害。
    “将军听说过白役之乱吗?”
    钟一泓问道。
    “如此大事,自然有所耳闻。”
    “这场白役之乱,就是由张家一手策划、组织、煽动实施的。”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啊。”
    “白役之乱一事,包溥是最大受害者。我不相信他会忘了此事。如果将军同意,一泓愿意前去游说包溥。有了包溥的协助,必将事半功倍。”
    两人正说话,一个属下突然进来。
    “将军,大牢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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