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宴以前就听读医的朋友谈起过第一次上手术台的经历,很多人会出现短暂的“宕机”,今天他算是有切身体会了。
    虽然产妇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尊严,就像用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母兽,但对周围人的冲击也是极其巨大的。
    刘宴的手禁不住颤抖,脑子一片空白,关键时刻,还是裴官娘看出了刘宴的状态不对劲,朝他大喝道:“想救人就不要犹豫!”
    刘宴这才醒悟过来,深呼吸调整了心态和情绪。
    这可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实验室里的“大体老师”或者是塑胶教具,她的肌肤虽然苍白,但鲜活,能感受到温度和脉动。
    然而刘宴很清楚,胎儿受到压迫太久,会造成脑部缺氧或者脑部血肿,再晚些就迟了,容不得他迟疑半刻。
    取出拓跋青雀送给他防身的小刀,火炙消毒之后,刘宴终于进行了会阴侧切术。
    虽然他了解大概的原理,但没有具体的手术经验,割多长,割多深,等等等,就算是医学院出身的,也不敢这么去造。
    但情势已经不容许他多想,他只能尽量不去伤害产妇,虽然寒冬腊月,但刘宴不断冒着冷汗,几次三番想要退缩,甚至肠胃发寒,想要呕吐,都被他忍耐了下来。
    皮肉被切开的时候,刘宴才意识到人的皮肤和肌肉竟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
    刘宴的视野变得越来越小,小到变成了一个圆圈,只关注刀口下的一个小范围。
    当他伸手进去调整婴儿体位的时候,带着血腥的热气扑面而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感受到了婴儿的心跳。
    黏糊糊脏兮兮的婴儿被顺利取了出来,小家伙像个老人怪,小脸皱巴巴的,而且青紫颜色,看起来像个假小人儿。
    刘宴可不敢耽搁,将婴儿嘴里的东西抠干净,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在某一刻,“哇”一声婴儿啼哭,让世界停止了运转。
    刘宴不信教,对上帝创世纪之类的传说故事并不感兴趣,但就在这一刻,他就像身临其境,看到了上帝对这个黑暗的世界说出“要有光”这三个字。
    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让刘宴后知后觉,这就是生命的力量!
    产妇哭了,裴官娘哭了,思结白草也哭了,拓跋青雀哭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哭了。
    刘宴将婴儿交给了裴官娘,而后将胎盘扯出来,进行了缝合。
    或许是婴儿带给了产妇力量和生存下去的信念,当裴官娘将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放在产妇怀中时,这个女人从求生的母兽,变回了人类的母亲,她的眼中充满了慈爱,还有感激。
    她用虚弱的声音,用部族的语言说着什么,也不消裴官娘翻译,刘宴就能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那股无法言说的感激。
    后续的清理和收尾工作交给了裴官娘,刘宴走出房间,如同刚刚走出杀戮的屠夫。
    在外头守候着的男人们,见得此状,一个个都惊呆了。
    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男人接生,在这个时代是不被接受的,更何况还是一个探花郎出身的读书人!
    沈侗溪目光中全是悲悯,在他看来,刘宴这辈子算是毁了。
    部族中人或许会将刘宴奉为英雄,因为他们没有什么礼教可言,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谈论道德伦理,所以才会出现兄终弟及,为了家产,为了传宗接代,叔叔娶嫂子,公公娶儿媳之类的事情。
    但中原地区却不能这么做,会被强大的道德机器将刘宴彻底碾碎。
    只是他们也无法否认,刚才那一声婴儿啼哭,带给了他们多大的震撼。
    刘宴也不说话,闷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时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那把小刀。
    当啷一声,小刀落地,刘宴抱着双膝坐在墙根,无声地哭了出来。
    压力实在太大了,此时回想起来,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亏得大人小孩都保住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刘宴这一辈子怕是都要陷入自我质疑和良知的拷问。
    也不知过了多久,拓跋青雀在外头敲了门,而后推门进来,牵着刘宴的手道:“跟我来。”
    刘宴傻愣愣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拓跋青雀已经准备好热水,帮着刘宴除去脏污的衣物,舀水帮他冲洗干净,而后让他泡在了木桶里。
    刘宴总算是活了过来,整个人都暖了,这才朝拓跋青雀问起产妇和婴儿的情况。
    好在母子平安,他的心中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姑爷,大事不妙,拔师密部的人像发了疯一样,不要命地冲击砦门了!”
    青虎堡里的女眷在外头大喊,刚刚恢复过来的刘宴也没法再泡下去,充满换上干净衣服就来到了前头。
    李克也和沈侗溪等人在城楼上守备,拔师密部的流民不断投掷石块等所有能搜集到的杂物,他们还拆了窝棚,抵挡在前头,不断冲击砦门,伤员横七竖八躺着,在地上哀嚎,但没有任何人再退缩,即便榆木炮都镇不住他们了。
    这等大雪天气,拆掉窝棚无异于自寻死路,他们根本抵挡不了夜晚的寒潮,这是要做最后一搏了!
    “到底怎么回事,这大白天的,怎会突然发起了总攻?”
    这显然不合理,拔师密部骁勇善战,不会连夜袭的道理都不懂,光天化日对他们并没有半点好处。
    然而他们就如同着了魔一样,不惜人命代价冲击着防线。
    “去把裴官娘给我找来!”
    刘宴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韩赏将裴官娘带了过来,后者却是抱着刚出生的婴儿。
    “说,到底怎么回事!”
    人命关天,生死存亡,刘宴也不跟她废话。
    裴官娘带着满脸歉意,朝刘宴道:“这是拔师密部首领特勒鹰义的孩子,产妇正是他的夫人额洛洛……”
    “夫人想要保住孩子,私自求我,才混在了妇孺之中进入了青虎堡,鹰义并不知情……”
    刘宴也是恍然大悟,鹰义是不可能向敌人低头求助,但额洛洛出于母亲的天性,为了孩子而进入了青虎堡。
    也难怪鹰义会发疯,只怕是误会青虎堡害了他的妻儿。
    “那还不快解释清楚!”
    虽然青虎堡没有太大伤亡,但流民营的人受伤了很多,这些可都是劳动力,刘宴接纳他们可不是为了杀伤他们,杀伤只是震慑手段,最终还是要要用这些人的。
    裴官娘也没想到鹰义会如此在乎自家妻儿,为了妻子竟然愿意付出全部的牺牲,当下也慌了。
    她走到城头来,朝下方喊话,但声音却瞬间被喊杀声掩盖了。
    再这么下去,局面可就更加难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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