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虎堡外头的流民都陷入了疯狂之中,裴官娘在城头如何呼喊,都没人听得见。
    她只是个女医官,将额洛洛带进来也是出于救死扶伤的本能职责,哪里会想这许多后果。
    刘宴也没有太多手段能镇住这些红了眼的流民,毕竟榆木炮这样的大杀器都没起效,他也没有其他手段了。
    “这可如何是好,再这么下去可要玉石俱焚了!”
    李克也虽然只是军匠头子,但好歹在军中服役,对战事比其他人都要了解,他的预判总归是有几分道理的。
    流民们虽然武器不行,但架不住他们人多,而且悍不畏死,青虎堡这边也不能下死手,迟早要被他们攻进来。
    正当此时,一声尖锐刺耳的鹤唳突然响起,刘宴耳朵都有些生疼。
    转身看时,但见得额洛洛已经走到了城头上。
    刘宴起初注意力全在救孩子了,根本没注意额洛洛的长相。
    此时的她虽然面无血色,但换上了干净衣服,虽然一头黑发,但却是棕色的眼睛,仿佛一只猫儿那么充满了神秘的异域感。
    她的肤质有些粗粝,脸上有不少雀斑,但五官却是精致完美,长发凌乱披散着,赤着脚就这么走了过来。
    她的手里是一只木镝,能发出极其尖锐且响亮的声音,应该是部落中用来通讯或者示警的玩意儿。
    听得这木镝声,城下的人果然渐渐停止了冲锋。
    额洛洛走到裴官娘的身边,轻轻将孩子抱在了怀里,走到城墙边上,开始往下方喊话。
    刘宴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片刻之后,城下就响起了震彻耳畔的欢呼声。
    裴官娘有些为难地朝刘宴道:“鹰义想进来看看他的孩子……”
    “万万不可,一旦开了砦门,他们趁机冲进来该如何是好!”作为世仇死敌,野古拔独可太了解拔师密部这些狗贼的奸计了,他赶忙让思结白草将自己的提醒翻译给了刘宴。
    刘宴看向了沈侗溪和李克也,二人也是摇头表示反对,都不看好开门的决定。
    “这些都是鹰义的诡计,说不得这女人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野古拔独还在坚持己见。
    不过刘宴也有自己的判断和衡量。
    不管是隔离他们,还是用炮火来震慑,最终的目的都是要驯服这些流民,让他们看到青虎堡的守卫能力,不敢生出夺取青虎堡的心思。
    特勒鹰义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话的姿态,且不管裴官娘是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借助额洛洛和这个孩子,总算有了个对话的由头,也算是一个开始。
    再者,刘宴见过裴官娘的表现,虽然无法确定她是不是太医院的女官,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懂得医术,而且医术还不浅。
    “刘先生,还是让他进来吧,这孩子是鹰义的长子,部族对长子最是在意,若见不到长子,他们会不顾生死冲进来的……”
    刘宴沉思了片刻,朝裴官娘说:“让他们的人退避三舍,只允许特勒鹰义一个人进来。”
    裴官娘投来感激的目光,一番喊话之后,流民不情不愿地退回到了他们的营地所在。
    人群中走出一人,昂藏英朗,虽然个子不高,但气度非凡,辫发蓄须,络腮胡爬满了半张脸,显得五官很小巧,眼睛清澈,看起来年纪并不是很大。
    韩赏等人正准备打开砦门,李克也却阻拦道:“丢根绳索下去,我们吊他上来,不必开砦门。”
    沈侗溪也认同道:“如此甚是稳妥!”
    想来大家也都被流民悍不畏死的那股狠劲给吓住了,这对军心士气并不利,可刘宴见到那些流民仍旧虎视眈眈,也不可否认这是最稳妥的方式。
    “告诉他吧。”
    裴官娘虽然有些皱眉,但还是大声翻译了下去。
    特勒鹰义一脸愤怒,大声呼喊着什么,也不需裴官娘翻译,野古拔独冷笑道:“这叫羞辱?简直不识抬举!”
    身为首领,如果被绳索吊上来,会折煞他的尊威,是在部众面前丢人现眼,无异于向刘宴低头。
    “告诉他,想见孩子就上来,不想见孩子就让他们的人继续冲锋,这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刘宴本觉得这会影响军心士气,毕竟不敢开门有点示敌以弱,但没想到这还有意外收获,竟能打灭特勒鹰义的嚣张气焰。
    不得不说,专业的事到底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李克也毕竟在军中,对这种事的觉悟和经验要比刘宴等人都高深。
    裴官娘照直了翻译,特勒鹰义终究是妥协,将绳索绑在了自己的腰上。
    特勒鹰义被吊到半途,野古拔独和部族勇士让刘宴退后几步,将刘宴保护在了人群之中。
    城墙上让开了一个小圈子,除了裴官娘和额洛洛,其他人都严阵以待,以防对方暴起发难。
    还不及解开腰间绳索,额洛洛已经扑到了丈夫怀中,低声抽泣起来,那孩子仿佛有所感应,哇哇哭了起来。
    特勒鹰义见得孩子,也是眼眶湿润,大拇指沾了点口水,抹掉孩子眼角的污迹,手足无措地抱起孩子,动作生涩,就好像抱着一个易碎的绝世珍宝。
    夫妻二人嘀嘀咕咕了许久,估摸着额洛洛将事情经过都告诉了他,特勒鹰义时不时看向刘宴,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将孩子交还给额洛洛,朝刘宴一步步走过来,竟是伸手去拔刀!
    “你想干什么!放下刀!”李克也等人慌乱起来,野古拔独却脸色难看。
    弓手一个个将硬弓拉得咯吱作响,只要特勒鹰义胆敢动手,必然瞬间被射成刺猬。
    然而特勒鹰义左手捏住刀头,双手奉刀,单膝跪地,献给了刘宴。
    野古拔独似乎早有所料,嘴角隐晦地“切”了一声以示嘲讽。
    “拔师密部又叫捉刀郎,刀就是他们的命,献刀的意思是他把刘先生当成了性命相托的朋友。”
    “这么快就投降?”刘宴也没想到,榆木炮都搞不定的麻烦,竟然因为自己拯救了母子二人的命,就这么解决了。
    思结白草在一旁轻声感叹说:“你是没法理解长子对部族到底意味着什么,若没有你,特勒鹰义失去了长子,首领的位置也会失去,无论是权力还是财产,甚至连妻子都会被人霸占……”
    虽说如此,但此时的特勒鹰义多少有些荆轲献图,曹操献刀的架势,万一刘宴上前去接刀,被他一刀攘死了,又找谁说理去?
    可如果连接刀这点胆魄都没有,又如何配得上别人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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